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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了话题,说:“师傅,厂长没找你吧?”
白占元说:“没有。有啥事儿?”
周世中说:“没有就算了。他说他想找你谈谈。”接着,他又对李素云说:“这一段质量上没啥问题吧?”
李素云说:“还有废品。”
周世中说:“质量上你再卡严点。废品少了,摊到大伙头上,也多拿几个奖金。”
李素云看了看周世中,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说:“你就不能再找找秋霞?”
白占元自言自语地说:“钱这东西,跟酒一样,烧人哪!”
“多家灶”里,王大兰趴在梁全山家的门上悄悄地听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这家没人哪。家里咋会有动静呢?”说着,又回到自家门前,朝屋里喊道:“老班,刚才老转不是带着小芬出去了吗?”
班永顺在屋里应道:“是呀。”
王大兰站在门前,愣愣地说:“这,玉娟上班了。屋里咋听着有动静呢?奇怪……”
老班探探头说:“人家的事,你别管。”
王大兰说:“不管就不管。反正,这家人的事也不能粘。神一会儿,鬼一会儿的。你还说他道歉了,道个屁哩歉!孩子去了,硬是不让进门!”
老班问:“真的?”
王大兰说:“可不真的。”
老班迷糊了,说:“那是怎么了?说得好好的。”
王大兰说:“管他呢。他不让进门,她孩子来了,咱也不让她进门。你给我个初一,我给你个十五……”
夜里,玩了一天的小虎躺在床上睡着了。
周世中默默地坐在床前,望着熟睡中的儿子……
片刻,他又站起身来,走到床头,身子俯下去,趴在儿子的脸前,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儿子。夜静了,他的呼吸粗,他尽量屏住气息,也不敢动,怕惊醒了儿子……
小虎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还说梦话:“干啥呢?你干啥呢?不理你!”说着把头转过去了。他也跟着把身子转过去,默默地望着儿子。
这时,周世慧轻轻推开门,轻声问:“哥,小虎睡着了?”
周世中说:“睡着了。你去睡吧。”
周世慧说:“你不是后夜(班)吗?”
周世中说:“没事。你睡吧。”
周世慧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周世中又给儿子掖了掖被子。而后轻轻地开了门,身子退出来后,又轻轻地关上门,悄悄地走了出去。
周世中来到楼梯拐弯处,独自一人坐了下来。他摸了摸身上,没有带烟。就两手捧头,默然地坐着。屁股下的水泥台阶很凉,可他心里很热……
片刻,他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他以为是妹妹周世慧。可他没有动,也不想动。
然而,出现在楼梯口的却是李素云。李素云披着外衣,在楼梯口站着……
过了会儿,李素云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上我那儿坐会儿吧?”
周世中抬起头,侧过脸来,望着李素云。他眼里分明有话。他的眼睛在说:“我真想找个地方哭一场!可我没地方哭。回家,有老人,不能哭;上班,更不能哭;路上,也不能哭;我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这是藏在心灵深处的话外音)……”
李素云慢慢走下来,走到他的身边,轻轻说:“地上太凉。上我那儿坐会儿吧……”可她心里也有话,她的心说:“你哭吧,上我那儿哭吧……”
可是,周世中站起身来,却摇摇头说:“后夜班,睡吧。”说着,又一步一步走上楼去了。
李素云站了一会儿,也回房去了。
第二天上午,在挂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的民事法庭上,前面分别坐着审判员、助理审判员和书记员。下边坐的是黄秋霞和周世中。周世中是下夜班后匆匆赶来的,眼里布满了血丝,看上去十分疲倦。
黄秋霞正在陈述离婚的理由:“……我们结婚十五年了。十五年来,可以说,大部分时间过的是分居生活。这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个是经济原因,一个是家庭原因。先是我母亲有病,需要人照顾;后来是他父亲,还有他的母亲(他的母亲精神上有毛病)。两家都有瘫痪在床的病人。两家都需要人照顾。我们都是工人,经济上不宽余,也请不起帮着护理老人的保姆。所以,只能分开生活,各自照料各自的老人。说到感情,过去,也不能说没有。可分开的时间太长了,特别是最近几年,可以说,我们很少见面。这主要是因为他的母亲。我说过了,他母亲有间歇性的精神病,脾气很古怪。这两年,她对我有成见,我一去,她就含沙射影地骂我,所以……孩子基本上是跟我生活。一直是我带孩子,刮风下雨,都是我一个人。那时候,他父亲正躺在医院里……我太累了。也麻木了。我有男人,可跟没男人一样,没什么区别。这些年,我没有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我不想这么过下去了……”说着,她掉泪了。
审判员扬起脸,望着周世中说:“周世中,你谈谈吧?”
周世中抬起头来,沉吟了一会儿,说:“……我同意,同意离婚。”
审判员说:“结婚十五年了。应该说,还是有一定感情基础的。生活上有困难可以克服嘛。我劝你们还是再好好考虑考虑……”
黄秋霞说:“结婚十五年不错。可分居的时间太长了,是铁也生锈了……”
审判员问:“孩子呢?孩子多大了?”
黄秋霞说:“孩子十二岁了。”
审判员问:“叫什么名字?上学了没有?”
黄秋霞说:“叫周小虎,上小学六年级。”
审判员说:“孩子这么大了,你们考虑过没有?孩子将来跟谁?孩子心理上会不会受到伤害?”
黄秋霞说:“孩子跟我,孩子一直是跟我。你叫他自己说说!”
审判员说:“孩子十二岁了,有一定的理解能力了,如果你们一定要离,恐怕还要听听孩子的意见……”
黄秋霞立即从兜里掏出一盘录音带,说:“孩子上学去了。不能耽误孩子的功课。我这儿有一盘录音带,上边有孩子的录音……”
这时,周世中一下子怔住了,他吃惊地望着黄秋霞,他没有想到女人还会有这一手!他心里说:“女人变了,确实变了,变得真快!”
审判员看了看黄秋霞,迟疑了一下,说:“那好,听听吧!”说着,看了一眼做记录的书记员。书记员从台上走下来,接过了那盘录音带。而后,她走回来,打开桌上放的录音机,把录音带放进去,按下按键,立时,录音机里传出了小虎和黄秋霞的声音:
(黄秋霞说:“小虎,我问你,妈妈和爸爸离婚了,你跟谁?”)
(小虎说:“妈妈,报纸上说,现在离婚率特高……”)
(黄秋霞说:“别打岔!你说,你愿意跟谁?”)
(小虎说:“我能姓周不能?姥姥说,不让我姓周了。我不姓周了吧?我们班有个张晓,他爸和他妈离婚了。他就改成李晓了……”)
(黄秋霞说:“你能。你还是周小虎。”)
(小虎说:“那我就跟妈妈吧。反正……”)
(黄秋霞说:“你再说一遍,大声点。”)
(小虎大声说:“我跟妈妈!”)
录音放完了,法庭上一片沉寂。审判员跟助理审判员小声嘀咕了几句……接着,审判员问:“周世中,你的意见呢?”
周世中说:“我只有一个要求。老人年纪大了,我希望每星期能让老人见孩子一面。其余的,都随她。”
审判员说:“可以,我看可以。这要求不过分。双方都有抚养孩子的权利和义务。双方都要管。”
在厂区大道的街角上,王大兰正在卖胡辣汤。她站在汤锅前,手里拿着勺子,一边给人盛汤,一边收钱……
在汤锅周围摆着一圈简易的小桌小凳,有几个工人在桌旁喝汤。一个喝过汤的工人站起来,一边交钱一边说:“这汤味不赖……”
王大兰笑着说:“下回还来。”
班永顺蹲在一旁的水桶前涮碗……
王大兰说:“你听说了没有?”
老班抬起头问:“听说啥?”
王大兰说:“世中那口子闹离婚哩,都上法院了。”
老班说:“别瞎说。世中在班上一声都没吭,会去离婚?昨晚还正上后夜班呢,女人家听说风就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