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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星姑娘,这么早就出来了?”他雀跃地说,但只看了沉星一眼,就吓出一身冷汗。

只见沉星面色发青,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皮肉凹陷,甚是恐怖,除了一双眼朗若晨星,哪还有绝代佳人的样子?

她见了王子进恍若不识,神色漠然地一路往前疾走。

“喂,等等啊!”她这副样子,委实令人担心,王子进见状伸手拉她,却觉触手一片湿凉,手掌中竟全都是鲜血。

那红色的轻纱睡袍,竟然已全被鲜血浸透,吓得王子进目瞪口呆,愣在街心盯着自己的手掌,似乎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是那血色鲜艳分明,腥气直冲鼻翼,都在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梦境。

等他缓过神来,再一抬头,哪里还有沉星的影子,只余晨雾苍茫,宛如波涛,将整条街道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建筑的影子在雾气中影影绰绰,仿佛一个个飘摇的孤魂,气氛阴森而恐怖。

王子进吓得拔足便逃,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已经到了贡院的门外。

此时晨光破晓,雾气也渐渐散去,正有几个早到的书生,紧张地等待开场。王子进见到了这些活生生的人,不由暗自松了口气,浑身瘫软,一下子坐在地上。

“咦,这不是子进吗?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赴考了呢,没想到你这么早便赶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诧异地回头,却见身边站着个方脸阔额的书生,正是同窗的道然。

◆六◆

“咦?怎么不见与你在一起的胡公子?他是山阳书院的才子,此次定是志在必得吧?”道然坐在他身边,寻找着绯绡的身影。

“胡公子家里老母病危,急着回家省亲去了,怕是要下次考期再来了。”王子进面不改色地说,他发现自从与绯绡相识之后,自己撒谎的本事与日俱增。

“百善孝为先,你我皆是读书之人,怎可忘了孝道。”道然听了连连点头。

“这次来赴考的人似乎比往年少啊?”王子进望着贡院前稀疏的人影,好奇地问。

“你有所不知,还记得我们险些就要投宿的鸿福客栈吗?”道然悄声道。

王子进忙不迭地点头,怕是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恐怖的客栈。

“那客栈走了水,救火的人发现好多考生昏死在里面,都是被蜘蛛咬了,竟然无一幸免。还好发现得早,性命无忧,却无法应试,所以此次参考的人才少了许多。”

“哦。”王子进支吾着回答,忙将话题岔开,生怕说漏了嘴。

两人正聊着,贡院的大门已经开了,百余名考生个个提着文房四宝的箱子,排队接受盘查。

他们急忙跟上队伍,不一会儿便进了贡院。

考生按地区不同,各自被分开,王子进与道然因是同乡的缘故,被分得甚远。

每个考生都要在一个狭小的隔间中完成考试,隔间三面由砖石砌成,只有一面没有遮掩,却是面对考官的。内有书桌和简陋床板,这几日吃睡都是要在里面。

王子进望了望这简直是风餐露宿的考场,不禁怀念起那有着松软锦缎被褥的客栈来。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检查文房四宝是否被做了手脚,接着又有人来发贡纸,大家都写了名字,呈上去盖章核对。

这一折腾,转眼几个时辰便过去了。

待到晌午,考生们都被安排到一个房间吃饭,开考以后,便是吃饭也要在各自的隔间里了。

“唉,我是完了。”道然一见到他就连连哀叫。

“道然兄何出此言?”

“我的位子是坐北朝南,一天有一半多的时间都要晒太阳,岂不是要头昏眼花?”

“这样我还好了,我的那个是东西朝向,太阳倒是不用晒了,就是阴冷了些。”王子进暗自庆幸。

“啊?这位兄台要小心啊!”旁边一位考生转过脸来,他年纪甚大,一脸皱纹,两鬓斑白,看样子已年过六旬。

王子进听了顿时连嚼在嘴里的饭都咽不下去,心想难道自己真的八字凶险,连参加个科考也无法逃脱厄运?

“兄台比小弟年长,还是以名字相称吧,小生姓孙名道然,敢问兄台此话怎讲啊?”那边道然好奇地问。

“说来惭愧,我参加这科考也有几次了,就是从未中过举。”那老生叹道,“奇怪的是,每次秋试都有考生自杀,怎么死的都有,最惨的一个是用笔活生生地将自己捅死了,足足捅了十余次……”

“那又怎样啊,压力太大了吧?”王子进急忙开解。

“在朝阳的房间还没有什么,阳气较重,在朝阴的地方就不好说了啊……”说完那老生连连叹息,捧起碗继续吃饭。

王子进听完他的话,呆若木鸡地抱着饭碗,站在饭堂中,只觉自己的命真是烂到了家。

“这位兄台莫往心里去,每次考试都有虚张声势之人,就是为了扰乱他人心神,万万不可当真。”旁边一个考生连忙出言安慰他,“在下和兄台都是背阴的隔间,莫不是要双双自杀不成?”

王子进心中这才稍有些空隙,只见那书生大概二十余岁,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眼里满含笑意,一副面善的模样。

“在下姓王名子进,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罗宗芝,叫我宗芝便可。”

饭吃到一半,却听不远处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竟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因太过紧张而昏厥。

手脚抽搐,饭菜撒了一地,不过一会儿便有两名考场的仆从把他抬了出去,似乎已经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

所有考生都被这紧张的氛围感染,变得鸦雀无声。

王子进此时才发觉,自己竟然加入了一个如此残酷的游戏中。考场中有人一步登天,有人再无翻身的可能,从此拉开云泥之差,竟比那妖孽凌虐世人好不了多少。

是夜,王子进和衣睡在那小小的隔间中,只见夜色如水,明月微残,待得这月亮圆满之时,便是科考之日了,他心中不禁焦急,马上闭眼睡了。

哪知这一夜居然太平无事,根本不见那索人性命的妖孽现身。他坐在晨光中连连摇头,只觉自己居然相信那老生的话,真是愚蠢至极。

晌午时分,王子进与道然和宗芝坐在一起吃饭,只见昨日那危言耸听的老生又在吓唬其他的学子。

所说的仍是考场中有妖怪索命的谣言,三人见他都心生厌恶,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如此心术不正,怪不得屡次落第。”道然愤怒地说。

罗宗芝却一直盯着那老生的脸,过了一会儿方挠了挠头,“我好像曾在哪里见过这人,却偏偏想不起来。”

“这种小人,还是不要想起来的好。”王子进连忙说。

当日午后,盖着官府印章的贡纸便发了下来,拉开了三年一次的秋试的序幕。

明日便是解试的鏖战,是夜所有的学子都早早歇下,还没到亥时,考场中已是鸦雀无声。

当晚王子进正睡得酣甜,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哗声吵醒。只见几个衙役正拖着一个人向外走,那人还在抵死挣扎。

“你这狂徒,不仅妖言惑众,竟还敢在墙上画了符出来。”

“我是在画驱散妖孽的符,这里有鬼啊……”那被拖拽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老脸和苍白的头发,正是那妖言惑众的老生。

王子进此时已明白了七八分,多半是他疯疯癫癫地做了什么事被发现了,如今已被取消资格。

然而就在这时,那老生猛然看向了王子进的方向,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后。

“我看到了,看到了……”他伸出一只手,颤抖地指向了王子进的所在,“那妖怪就躲在床板下,快看啊!又有人要死了!”

◆七◆

王子进听了他的话,只觉秋风袭人,不觉打了个寒战。但其余的考生却不似他这般胆小,纷纷起哄嘲笑,还有人大声咒骂起来。

他这才惊魂稍定,但听那老生凄厉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越来越远了:“莫要擦那符啊,可救你们性命……”

大家都对他的话嗤之以鼻,相继回去睡觉,王子进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睡着,这一夜却又是太平无事,根本没见那索命的妖怪。

次日科举开考,王子进把肚里那点墨水几乎掏空,才总算堆满了两张纸。中午有人送饭过来,他胡乱吃了,又继续答题。

不知不觉中一日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又是夜晚。还有考生在挑灯夜战,荧荧的烛光在夜晚中宛若鬼火一般,王子进倒是早早就睡,因早就知道与功名无缘,再看白日答的东西,更是深信不疑了。

哪知他睡到半夜,又被隔壁细碎的声音吵醒,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听得不甚清楚,但是好像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好奇地看向庭院,却见两个衙役正抬着张草席,蹑手蹑脚地走路,那草席残破不堪,里面似乎装着什么重物。

王子进见了心中咯噔一下,以前也见过这种草席,那是宝财死的时候,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就在这一瞬间,那草席中露出了一只沾满鲜血的手,随着颠簸一下一下地摆动,慢慢消失在黑夜之中。

王子进吓得顿时坐起来,只觉这隔间恍如牢笼,囚禁的不光是自由,还有无边的恐惧。

绯绡,绯绡,要是绯绡还在该有多好啊,他抱着膝盖坐在墙角,却是一夜未睡,只要一闭眼,就能够看见血淋淋的人手在眼前晃来晃去。

那是谁的手,那草席下又是什么人?

次日他打了一天的瞌睡,卷子更是答得一塌糊涂,文章写得狗屁不通。考场中一片寂静,每个考生都在专心作答,似是没有人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他正恍神间,那老生满是泥污的脸又浮现在眼前,直指着他这边道:“我看到了,他在下面呢,就在床下面,今夜死的就是你!”

王子进一惊:床下,床下有什么吗?想着,他慢慢地蹲下去看床板下面,只见一尺高的地方,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没有。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刚要站起来,却见角落里有个白色的东西,定睛看去,却是一只沾着血的人手。

“啊!”他不禁惊呼一声,一下就站了起来,却觉得膝盖一阵酸疼,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再看周围的人都在奋笔疾书,自己的腿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桌角上。

眼前只有白日昭昭,阳光明媚,哪里有什么人手?

虽然只是场噩梦,却也令他心惊胆战,待到夕阳西下之时,更是惶恐不安。因为夜晚就要来了,谁知道那无比的黑暗中,又藏着怎样的妖孽魔物?

是夜月朗星稀,王子进燃起一支白烛,蜷缩在床角,抱膝而坐。

过了今晚就再也不用待在这鬼地方,只要他不睡觉,便是妖魔鬼怪又能奈他何?他打定主意,便望着那摇曳的烛光发起呆来,跳跃的火苗中,似乎藏着个白衣少年的影子。

不知道绯绡在干吗呢?他一定把自己忘到脑后,又在喝酒吃鸡了吧?

想到绯绡,王子进不由有些鼻酸,可是没过一会儿,便发现袍角不知何时竟挂在了床板下。

他急忙拿起烛火,弯腰向床下看去,却只看到黑乎乎的一片,奇怪的是袍子却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他无论如何也抽不出来。

他索性把烛台放在地上,钻进床下去看个究竟。可是这一看,却见一人穿着长袍也趴在地上,长发遮脸,眼中尽是血丝,正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袍,一点点地往里拽。

王子进不觉吓得肝胆俱裂,却连呼救的声音也发不出。

长袍一分一分地被拽到床下,他使劲挣扎也无济于事,那人狞笑着伸出一只手,一把掐在了他的脖颈上。

那手却没有皮肉,冰冷坚硬,宛如白骨一般。王子进被他掐得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越来越黑,意识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活活被掐死时,那手突然松了一下,王子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袍子扯破,身子一滚,总算是逃脱了。

哪知他却一手按在白烛上,烛火灼热,将他烫得发出哎哟一声大叫。这一叫令他神志恢复,他这才发现自己此时正端坐在床板上,双手拿着一截布条,正在绞自己的脖子。

王子进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将布条扔到地上,这才发现那正是自己的袍角,而周围夜色弥漫,安静宁谧,哪里有第二个人?

又是一场噩梦。

“子进,你没有事吧?”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绯绡!”王子进又惊又喜,但见隔间外斜倚着一个人,白衣胜雪,俊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是绯绡是谁?

“只是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你来了,就好了……”王子进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怕不是梦那么简单,你不想知道我为何而来吗?”绯绡走到王子进面前,递出一张符纸,正是前两日两人各分一张的符纸,绯绡手中的那张,已然被人撕成两半,“有魔物袭击你了,我这才赶来。”说完探手入王子进怀中,去拿另一张符纸,那张符纸却碎得无法从衣襟里掏出来,飘飘洒洒地掉了一地的纸屑。

“刚刚,就是它助你将魔物驱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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