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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稍加思索:“陆放翁的诗……”随即她来到琴案前,略一定神,轻舒秀腕,吟唱出诗的后半阕: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杨宪基沉浸在诗境当中,站起身在小院中漫步:“陆放翁闲居六年,他回想一生当中,力主抗金,希图改革时政,却屡屡遭到贬谪,深感世味淡薄如纱……”

秋月在琴声的余韵中缓缓站起:“夜来的春雨声,晨起深巷里传来的卖花声,给陆放翁的生活平添了一层幽静,倒也悠然自得。”

杨宪基驻足,苦笑着:“悠然自得?恐怕是难排寂寞吧!”

“芳林苑,名字怪好听的,我也搬去,与您同住。”秋月来到杨宪基的身边。

杨宪基凝视着她,怜惜地抚摸着她的秀发:“舍去秦淮河的莺歌燕舞,随我隐名到这京城是非之地,已经够委屈你的了!”他轻轻地把秋月揽在怀里,“蹉跎人间事,难全两情缘!此行路途遥远,我先去看看再说吧。”

秋月伏在杨宪基的肩头,不禁黯然泪下。

片刻,秋月抬起头来,心想,不能再给他添烦恼了,于是擦了擦眼泪,坐回到琴案前,在香炉里又燃上几炷香,微调琴弦,目露秋波地一瞥杨宪基,额头略微一点,再次轻舒秀腕,一曲《卿盼君归兮》舒缓、温润,又不失妩媚地从秋月的指尖流溢出来。杨宪基开始还随着琴声凝息静听,慢慢地,曲调由慢转快,逐渐清脆、激越,杨宪基的精神亦随之一振,他大声喊道:“小玉,拿我洞箫来!”

小玉将洞箫递给杨宪基,他和着琴韵吹奏起来,此时琴声渐缓,箫声渐起,琴箫合奏,婉转回旋……

已经接近午夜了,皓月当空,琉璃厂一条街上静悄悄的,只有荣宝斋里烛光摇曳、人影晃动,还是一派忙碌的景象。

柜台上放着已经挑选出来的毛笔,张喜儿嘴里念叨着:“羊毫、狼毫、点花、兰竹、十八描……掌柜的,核对完了,没错儿。”

“那你到后院把玉版宣都找出来,数个数儿,看看有多少。”庄虎臣吩咐着,张喜儿去了后院,宋栓手里一边捆着墨,一边困得直打瞌睡。庄虎臣走过去捅捅他:“嘿,你干吗呢?”宋栓睁开眼睛,一激灵。庄虎臣不禁心生怜惜:“要不然,你先趴着睡会儿?”

“掌柜的,我不困了。”宋栓站起来,在原地蹦了几下,又坐下继续捆墨。

庄虎臣看着四周堆集的文房用品,感叹着:“铺子买卖好,咱们就得多受累!”

得子赶紧回答:“我们不怕受累,掌柜的,您不是也在这儿吗?”他一边裁着纸,一边兴致盎然地问:“掌柜的,我裁的这纸,到时候都是给皇上用的?”

庄虎臣点着头:“应该是皇上用,在康熙爷、雍正爷、乾隆爷、嘉庆爷这四朝,每年都是皇上亲自开笔书福,往后,皇上就不亲自动笔了,让南书房的那些翰林帮着写。”

“那也算是皇上写的?”

“当然了,都算是皇上写的。”庄虎臣目测了一下得子裁出的六吉纸的书目,摇摇头:“还不够。”

得子睁大了眼睛:“还不够?”

“那是,你算算,这王公大臣、内廷侍从,再加上全国各省的总督、将军、巡抚大员,人可扯了去了。”

得子想了想:“那这点纸可不够写的。”

“你那个是一半儿,等张喜儿倒腾过来,你接着裁玉版宣。”

张幼林从荣宝斋的门口路过,好奇地走进来,不禁吃了一惊:“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儿?”

庄虎臣喜形于色:“幼林,大喜事儿,宫里跟咱荣宝斋订货啦!”

“真的?”张幼林恍惚了片刻,立即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从此咱荣宝斋就……”庄虎臣接过话来:“就走上坦途了,我说伙计们,一会儿完了事,咱得弄点儿酒庆祝庆祝。”众人欢呼起来,张幼林也脱掉长衫,和大家一起忙活。

在荣宝斋的历史上,这批来自宫中的订货显得格外重要,这意味着一个不起眼的南纸店,从此有了雄厚的依托背景和不断增长的知名度,正如庄虎臣所言:从此,荣宝斋走上坦途,成了享誉中外的名店。

在承德北部的木兰围场,贝子爷身穿杏黄色的猎装,带领着额尔庆尼等一队皇亲贵胄正在纵马驰骋,追赶一只豹子。只见贝子爷稳稳地坐在飞驰的枣红马上,气定神闲,张弓一箭就射中了豹子的左后腿,围猎的人们发出一片欢呼声,并迅速追赶上去,把这只受了伤的豹子驱赶到一片林间的空地上,团团围住。

“你再狡猾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儿。”贝子爷看着还在挣扎的豹子,心满意足地说道,他环顾左右,“这儿就交给你们了。”随即转身策马离去,额尔庆尼跟了上去。

贝子爷在一片茂盛的草甸子上下了马,松开缰绳,任马儿尽情地吃着草,他解下随身带着的水囊喝了几口水,而后递给了额尔庆尼。额尔庆尼接过水囊并没有急于喝水,而是笑吟吟地看着贝子爷:“阿哥,我瞧出来了,你今儿可是玩痛快了。”

“那是,维新变法闹腾了这么些日子,终于有了了结,我这心也踏实下来了。”

贝子爷盘腿坐下,额尔庆尼也凑到他身边:“大清国祖宗定下的章法,哪能说变就变啊。”

“该变也得变,不过,怎么个变法儿,这里头的学问可就大啦!”

额尔庆尼附和着:“你说的是,这回跟着吃瓜落儿的可就倒霉了,听说,刑部左侍郎杨宪基也跟着卷铺盖了。”

“杨宪基?”贝子爷思忖了片刻,摇摇头,“没听说过。”

“你怎么忘啦,就是从秦淮河赎出秋月姑娘的那个杨宪基啊。”

经额尔庆尼这一提醒,贝子爷的眼睛突然一亮,露出了艳羡的神色:“那姑娘可是美貌倾国倾城啊,诗词歌赋也样样在行,杨宪基没那艳福。”贝子爷转念一想,“哎,他卷铺盖了,秋月姑娘怎么着了?”

“这就不知道了,听说惦记她的人不少。”

“嗯?这倒有点儿意思了,这么好的姑娘居然没主儿啦。”贝子爷似乎是陷入了沉思,差不多就是从那一刻起,他也开始打起了秋月的主意。

春节将至,京城的大街小巷、各家各户的大门已经贴上了崭新的吉祥对联。馄饨挑、卖烫面饺儿、卖甑儿糕的和各类贩夫走卒串街走巷,小贩们沿街吆喝着:卖新历书、月份牌儿,卖新年画……好一派过年的景象。

张家的堂屋里,张李氏、张山林、张幼林和庄虎臣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说笑着,用人端上来从京城最有名的糕点铺、位于前门外煤市街的“正明斋”订购的内府玫瑰火饼、奶油萨其马、杏仁干粮、鸡油饼和蜂蜜蛋糕。

张李氏夹了一块萨其马放在庄虎臣面前的盘子里:“这些年,虎臣你真没少受累啊。”

庄虎臣谢过,诚恳地说道:“东家信得过,裉节儿上能放手让我大胆去做,没有您的鼎力支持,光凭我庄虎臣,能干成什么呀?”

“虎臣啊,你做事精明,有远见,荣宝斋这个台子已经给你搭起来了,往后,生、旦、净、末、丑,随你怎么演,只要铺子里的买卖能够蒸蒸日上,我们都会支持你!”张李氏面露笑容,庄虎臣也心情舒畅:“一门心思干事儿,身子后头没人给你穿小鞋儿,就不愁干不好。”

“这点你尽管放心,我们既然请你来当掌柜的,对你就是一百个信任。”张李氏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和山林商量了,以往按琉璃厂的老规矩,年终分红,是东六伙四,咱荣宝斋从今年开始,破掉这老规矩,年终分红,东家和伙计各占一半!”

庄虎臣一时愣住了,张李氏又重复了一遍:“从今年开始,荣宝斋年终分红,东家和伙计各占一半!”说着,张李氏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大红包,庄虎臣接过红包,激动得一时没说出话来。

张幼林嗑着瓜子:“从我爷爷那辈开始,我们张家就没有一个会做生意的,多亏了我师父,我看分红按东四伙六也应该,有本事的人就该多分红。”

庄虎臣呵斥道:“幼林,怎么胡说八道?这是你该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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