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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师傅在前面不耐烦地催我们,小西想转身,却被我狠狠拉住。

“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好几个月了吧。他没说过吗?不会吧。”小西担心地看着我。

我在原地怔住,脑海里是亿万次的高速运算:几个月前,方予可知道了全家移民的时候,是否憧憬在泰晤士河畔与那美人携手相依,浅吟那些曾经给我念过而我却半懂不懂的情话?是否在心底对我有那么一丝愧疚,曾经拿90的高分成绩来嘲笑我,即便他愿意携我去了英国,我也不见得能在那边生根发芽?我自当不会缠着他,尾随他去英国的。我有自知之明,我这点儿英语水平到那里,连个普通大学也难上,还不抱着北大的大腿撒手不放?方予可未免太劳神苦思了点儿,瞒着我几个月移民的事情,也难为他了。

感叹的同时,脑海里却犹如幻灯机般播放出各种场景:一会儿闪过的是那位神秘女子穿着大红水袖罗褶裙,头戴闪闪凤冠,正携着我的郎君款款袅袅地走入烟雨迷离处;一会儿又闪过开向大不列颠的飞机,机场上我孤独一人风中凌乱,我攥紧拳头,想向飞机拼命伸出中指,却只能无助无力地弯下身,把自己佝偻成一个大问号。

我笑着对小西说:“我忽然想到,我吃过午饭了。再见。”说完之后,我一路狂奔到宿舍蒙头睡觉。

我的大脑只能习惯简单的思维,在经过这么复杂的想象后,它终于快要轰然坍塌。在思考出这么多逻辑题之后,它还是留出点儿余地让我悲悯自己了。

我觉得冷,诡异地冷,仿佛小西说的话是道生死符戳进了我的心脏,我动弹不得。醍醐灌顶,知道了事实的真相,却没料到是这么彻底的结局。被劈腿也好,是别人的影子也罢,至少某一天我可以带着受伤的表情,以正义凛然的心情去责怪,让他忏悔。但是方予可总是知道什么样的解决方式是可以斩草除根的,他在对我培养成一个英语流利的影子无望时,便可以选择忽然某一天奔向原件的故乡,连怀念的气息都不给我留下。

他终会在走之前约我,跟我说,对不起,我爱的不是你,我只不过矛盾地想找一个跟她完全不一样的人,却又不自主地想把你塑造成和她一样的人,最后发现我心底只有她一个。

然后第二天,等我反应过来,恍然大悟的时候,他早已拉着行李箱,踏上了飞机。

而我的感情就这么结束了。

原来地久天长,只是误会一场。

我猜中过分手的结局,却没猜到分手的过程可以这么伤。

我拿出手机,输入那个最熟悉的手机号。

手机里传来诺拉琼斯的“I don’t know why”,眼泪快要洒下来,我想挂断电话。

却在那个当口,传来方予可好听的磁性的声音:“我现在有点儿事,过会儿再打回给你。”说完便挂断电话。

眼泪终于成串,你看最终他还是能比我早走一步,在这个时候他都能比我早挂电话。

我本想在趁他说分手之前,我先转身,不做那个可怜的人。

我心有不甘,发出短信:“方予可,分手吧。我倦了。”

发完这个话,我觉得我的天灵盖都是发麻的。但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我输得这么精光不剩,面子还是要给自己留一点儿的,方予可要还是个男人的话,也应顺水推舟一把,不会跟我计较要由他来提分手的事情。这种事情的主动权说到底让给受伤的那一方,也是绅士风度之一不是。

万万没想到,方予可立刻打电话过来,压低声音跟我说:“别胡闹,晚上见面再说,还有手机不要再关机了。”

我很是绝望,方予可真是个贪心的男人,面子里子他都要。你们都打算双宿双飞了,我都没骚扰抱怨打搅你一下,做得够豁达了,你非要跟我见个面,将你们那光辉的感情史晒一晒,将手无寸铁的我再摔上几摔才心满意足。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我们也做了几个月的男女朋友,折算一下也有好多年的恩情在吧。

下午,我将收藏的经典言情小说一目十行地看了个遍。在那些虚假的故事中,我总愿相信那些真情是存在的。给自己打一下预防针,不然晚上被打击了,我怕对世间一绝望,自己直接跳到湖里了——不是淹死,是直接头扎在淤泥里,生生窒息而死了。

我虽感情至上,但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脑子清醒时,绝不会做对不起老爹老娘的事情来。平时见我跟他们老拌拌嘴吵吵架什么的,但他们要某一天忽然发癫,让我嫁给个秃头无赖残疾什么的,我也能孝字当先,硬着头皮上的。但如果被方予可刺激得脑子发昏就不好说了。所以,我要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死也不能崩溃,我这么优秀的奇女子他方予可不要,也是他的损失。当他垂垂老矣,他定当为今天这个决定捶胸顿足,后悔终生。

在宿舍里冷静地坐下来想,要是我往积极的方向探究,方予可让我好好学习英语,也许还有要让我一起远渡重洋双宿双飞的意思。但我却一直想不通,移民事关我全家人,按道理也会给我自由,让我和家里人商量才是。我也不是什么随身可携带的物件,连招呼也不需要打一个,便能跟他们全家移民。在这之前,怎么着也会互相先见个家长不是?

何况现在还有个红衣女子这样的幺蛾子在!

所以,这个可能性接近于零。

临吃饭的时候,我还特意给自己化了个淡妆,从朱莉那里偷了件雪纺衬衫,套上条白色短裙,再穿上文涛的高靴,照照镜子,竟然还有些女人味。在行刑前都要吃饱饭穿好衣,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既然今天是最后一顿晚餐,我光鲜走完便是。

我还是先到了我们常吃饭的地方,换个位置,挑了个离窗较远的桌子。以前我总是嚷着要挨着窗坐,私心里希望路过的人都能看见方予可和我在一起了,高调地宣扬总比等一无所知的别人来撬墙脚好。而方予可每次都不喜欢坐这里,他说太像动物园,好像随时会有人从窗外递食物进来一样。那时候我还总笑他思维独特,现在回忆起来,也许他不想将我和他的事情到处说开,是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只不过我思维钝化,没有理解到这层意思而已。

想来今天晚上这顿饭像是个官方的分手报告会议,走走流程罢了,千万不要哭闹撒泼,将自己仅剩的那点儿自尊拿出来生生被人践踏几遭。被抛弃很惨,苦苦哀求人家收留更惨。

一句一句这么说服自己,倒让我的心徒生了些沧桑,开始四平八稳地置身事外。

我的调节能力和恢复能力果真和狗一样快。

方予可进来的时候,习惯性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窗外,没有发现坐在角落里的我。

我细细打量,他的表情有些倦怠,仿佛这几天经历了很多事,白衬衫都有了褶子,不太像他平时的风格。

可能我盯得太出神,方予可转身还是发现了我,有点儿惊讶地走过来,闷闷地坐在我对面。

我的眼眶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些湿润。看着这张白白净净、五官分明曾被我揪得乱七八糟的脸,我才发现,那些心理建设屁用没有,我话还没讲,就开始心生绝望。原来分手不是那么一件好说的事情,不是规整规整便可以装箱打包能扔掉了事的。

所以,他出国才是好的,我眼不见才可坐怀不乱,假装坚强。

我们俩都没有像以前那样点餐,大概彼此都明白今天见面不是来吃饭的。

还是方予可先说话:“前两天手机怎么关机了?”

我回答:“手机卡丢了,刚补回来。”

方予可狐疑地看着我:“手机都没丢,好端端地怎么会丢手机卡啊?”

这委实是很难解释的事情。常理说来,手机和手机卡确实就跟亲兄妹一样密切在一起的。要把这个事情说清楚,我得把朱莉、王一莫之间的破事捋一遍,这已经偏离了主题好大一块儿,因此还是一句带过便好。

我咬了咬嘴唇:“这个……反正就是丢了。”

方予可盯着我,像要参透我似的:“你有事瞒着我。”

我心想,其实还是你瞒着我比较多,今天不就是来比一比谁瞒得多一些的吗?

方予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最近烦着我。算了,以后我不逼你读英语了,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你总是那么不听话,逼你还不如逼我自己。今天我有事跟你说。”

我勉强地点头,我不知道在他看来,我有没有点头的样子。在他说出“有事要说”时,我感觉我的脖子跟得了颈椎病似的动弹不了,僵硬得厉害。

方予可话锋一转:“说这个事情前,我先问你,昨天那个网友算是怎么回事啊?还有你好端端打扮什么?又要见网友是不是?你怎么还是改不了花痴的毛病呢?”

他以前这么说我的时候,我都会说:“我誓死捍卫我花痴的权利,我誓死保障帅哥扑向我法眼的权利。”可是现在他说的那些话却跟针一样插入我的要害。我总归不知道,原来这场分手还能从我身上下手,还能指责我的不是,我以为是来接受他的道歉,然后大度地祝福并答应分手就OK的。

我抱紧拳头,鼓足气,抬头看他:“是,这世道不流行见异思迁吗?所以分手吧。我给你发短信了不是?我说我们分手。”

方予可的眼里突然闪过阴冷的气息,足以将这初冬的温度降到冰点。

我不禁嗫嚅:“怎么做都是我的错了。”

方予可抿了抿嘴:“你再说一次。”

我不敢说了,方予可现在的表情像是要将我杀了。莫非分手的话非要让他来说?我还真不知道方予可原来是这么极端变态的人。

我讷讷地说:“要不你说吧。你提分手行不行?这需要介意吗?”

方予可的眼里有血丝,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一闪一闪,神情比刚才更恐怖了三分。

我茫然了,这唱的是哪出啊?

我把所有前因后果的事情都在心里雪亮雪亮过了一遭,还是没觉得自己出了问题。我原以为今天要来做悲情女配角的,怎么做成了女侦探?本来是个苦情戏,怎么变成悬疑片了呢?悬疑片的套路我不熟啊。

我眼里原来噙着的泪水也在震惊中瞬间蒸发了。

我茫然地瞧着他。

现在才发现,我跟方予可虽然做了三个月的情侣,只知道他是个毒舌的帅哥,却不知道他真正的脾气是什么样子。

方予可终于蹦出话来:“我当你疯癫一阵就过去了,你是认真的?因为那个你才见了一次面的叫王一莫的家伙?”

原因不是我们都心知肚明的吗?这分手的戏码不是你方予可希望唱完的吗?怎么搞得跟我有外遇似的?

我无辜地说道:“不是因为他。我知道,有些东西是要讲缘分的,我们一开始就是有替身的成分在,长此以往,总会出问题的。长痛不如短痛。书上说,爱情就像两个拉橡皮筋的人,受伤的总是不愿放手的那个。还是放手吧,省得到时更难受。”

方予可的表情变得更狰狞了,好像我这番自我排解不称他心似的。我以为说完这些折杀我自己,往我伤口上撒盐的话后,他也该心虚难受抱歉地低一低头的。

这真是太诡异了。我打算先撤回宿舍,和她们仨商量商量对策。明明我在这场恋爱里是个loser,loser分个手分成这样,我是死也没有料到。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得发动集体的智慧替我想想去。

所以,我来回思忖了几回,坚定地说:“我忽然不饿了,先回了。”天知道我中饭晚饭都没吃,人瘪得快成相片了。

正想逃亡,方予可忽然抓住了我的手,狠狠地将我抱紧。

我有些蒙了,这是分手的拥抱吗?我心底的悲哀终于姗姗来迟,快要凝聚成几串热泪来。

然而旁边那些跑龙套的路人甲却等不住我们的深情拥抱,在旁边问:“同学,你们这儿有人坐吗?”

适值晚餐高峰期,我们两个人占着桌子不吃饭,就光站着拥抱了,确实有些不地道。

我把方予可推开,不好意思地朝他们说:“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路人乙没好气地念叨:“要亲热就去别处啊,干吗跑食堂里来抱着。有病。”

方予可刚刚站稳,便紧紧地将这路人乙的衣领给揪住了:“你说谁有病?”

我是愣没想到,方予可原来是有暴力倾向的。以前文涛怎么刺激他,两人都没打成架。现在他要去英国,都不爱国民了,随便拉人便要大打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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