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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最后他说,“坦白说,我也觉得你的理论若要站得住脚,这的确是个实际的问题。”
我沮丧地看着这个我一直视为坚定盟友的民族学家。
“但是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他赶紧说,“在某方面我认为你是对的,但在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匪夷所思。像我在图案设计上的研究结果,跟你的理论倒是很相符。”
“卡尔,”我说,“我非常确定印第安人曾经搭木筏横渡太平洋,所以我要自己造一艘同样的木筏,然后横渡海洋,来证明我的理论。”
“你疯了!”
他觉得我在开玩笑,但一想到我可能是认真的,嬉笑立即转为骇笑。
“你疯了?!搭木筏?”
接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诡异地盯着我,仿佛在等我露出笑容,跟他说这不过是个玩笑。
但是我没有笑。现在我总算发现,其实没有人真心接受这个理论,因为秘鲁与波利尼西亚中间隔着一片无尽的汪洋大海,我却企图只用一艘史前时代的木筏,架成一座把两地连接起来的桥梁。
卡尔不安地看着我。
“我们出去喝一杯吧。”他说。
结果我们喝了四杯。
那个星期,我的房子租约到期。同时,挪威银行也通知我,我的账户里已经没钱了。结果,又碰到通货紧缩。最后,我只好提着大皮箱,搭地铁到布鲁克林区,住进挪威水手之家,这里的伙食很好,又很实惠,可以撑很久不容易饿,而且刚好是我目前负担得起的价钱。我在楼上有个小小的房间,不过吃饭的时候,还是得到楼下跟水手们一起吃。
水手们来来去去,样貌、性情各异,或醉或醒,但他们有一个共通点——谈到海的时候,每个人都言之有物。从他们那里我学到:巨浪和怒涛并不是随海洋越深或离陆地越远便越强。相反,海岸线附近的狂风远比远海更危险。浅水区、沿岸回涌的浪,或是往陆地推进的洋流,其实比远海更容易卷起大浪。所以,能在沿岸海域稳定航行的船只,到远洋航行是绝对没问题的。我还学到在大海中遇到狂浪时,大船船头或船尾的部分,很容易栽到海面下,接着就会有大量水冲上船来,像折弯羽毛般弄弯钢管。然而,在同样的大海上,小船反而能劫后余生,因为小船往往能在汹涌波涛间找到空隙,像海鸥一样,乘着起伏的海浪悠游自在。这些水手中就曾有人在大船沉没之后,搭小船安全逃生的。
但是他们对木筏就不甚了解了。木筏和船可不一样,既没有龙骨也没有舷墙,只是某种浮得起来、情况紧急时可以用来自救的工具,最终还是要等待船只来救援。不过有位水手的船在大西洋中央被德国鱼雷击沉,他曾在木筏上漂流了三个星期,因此他觉得木筏其实很牢靠。
“但木筏没办法驾驶的,”他补充道,“它只能随着风漂流,左转转右转转、前转转后转转,或者根本就只在原地打转。”
我在图书馆找出第一批到达太平洋南美沿海的欧洲人留下来的记录时,发现不少印第安大轻木木筏的草图,还有一些相关资料。我知道轻木木筏有横帆、有活动船板,船尾也有长长的操舵桨,所以,基本上是可以操纵的。
待在水手之家已经好几个星期了,不管是芝加哥还是别的地方,我都没接到任何消息,显然没有人读过我的手稿。
然后,星期六,我振作精神,昂首阔步地走进水街一家船类用品专卖店。我在那里买了一份太平洋航海图,他们还礼貌地尊称我为“船长”。我把航海图卷起来夹在腋下,然后按照周末的惯例,搭城郊列车到奥辛宁一对年轻的挪威夫妇家里做客,他们在乡间有块迷人的小天地。男主人当过船长,现在则是纽约佛瑞德奥尔森航运公司的行政经理。
在钻进游泳池清醒了一下之后,我决定周末把城市生活完全抛诸脑后。安姆布约格端来鸡尾酒,我们就坐在草地上,沐浴在炎热的阳光下。但是,我实在按捺不住了,于是在草地上摊开航海图,问威尔翰,木筏可不可能安全地把人从秘鲁载到南太平洋群岛。
他没看航海图,反而看着我,吃惊地把身体稍微往后一仰,给了我肯定的答案。有了他的肯定,我仿佛衬衫里放了气球似的,整个人顿时轻飘飘了起来。我知道,任何有关航行的事,不只是威尔翰的工作,也是他的兴趣。他当即问起我的计划,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直截了当地说这是个疯狂的计划。
“但是你刚才说那是有可能的。”我插嘴道。
“没错,”他承认,“但是出问题的概率也一样大,你从来没有真的坐过木筏,突然就觉得自己有本事乘木筏横渡太平洋,的确有成功的可能,但也可能失败。秘鲁的古印第安人世世代代造木筏,积累了极丰富的经验,然而每一艘木筏成功渡海,可能就有十艘沉入海底,说不定数百年来葬身海底的木筏已经有好几百艘了。诚如你所说的,印加人在汪洋大海中航行时是一整个木筏舰队,任何一艘出了状况,旁边的木筏就可以马上支持。但是如果你出意外,茫茫大海谁来救你啊?就算你能用无线电,但要在离陆地几千英里处的大海中定位一艘小小的木筏,谈何容易!如果遇到暴风雨,恐怕在有人赶来救你之前,你已经被冲进大海里淹死好几次了。你不如耐心一点儿,等别人有时间了,就会读你的理论手稿。不然就重写一遍,想办法激起他们的兴趣,否则前景不是很乐观。”
“可是我再也不能等了,我都快坐吃山空了。”
“那你可以搬过来跟我们住。而且,没钱的话你怎么进行你的航行探险?”
“探险可比一份没人读的手稿更容易让人感兴趣。”
“但是你能从中得到什么?”
“除了科学界会开始关注这段历史之外,还能摧毁反对这套理论的一个最强势的学说。”
“但如果出了差错呢?”
“那我就什么也证明不了。”
“那你不就等于在众人面前毁了你自己的理论吗?”
“也许吧,但是正如你说的,以前印加人的十艘木筏中也有一艘成功啊。”
这时由于小朋友们出来打槌球,我们就没再讨论这件事。
第二个周末我一样把航海图夹在腋下,来到奥辛宁。只是这次离开时,我的航海图上,从秘鲁到太平洋上的土木土群岛,已经连了一条长长的铅笔线了。我的船长朋友没有再试图劝我放弃这个计划,反而花了好几个小时,跟我坐下来计算木筏可能的速度。
“要花九十七天,”威尔翰说,“但是切记,这只是在理论上的理想情况下,就是沿途都是好风好日,而且假设木筏真的如你所说的可以航行。整个航程你至少要预留出四个月的时间,当然,你也要有心理准备,可能还会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