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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海浪之间的浪谷逐渐变深时,我们明白,此时已经进入洪堡洋流最急的部分了。在这里,海浪显然不仅是风力造成的,更主要的是洋流的威力。我们四周的海水碧绿、冰冷,回头看去,秘鲁起伏的高山已经消失在船尾歇脚的浓厚云层中了。这时黑暗笼罩了大海,我们与大自然的第一场决斗才正要开始,毕竟我们对大海仍然不了解,我们仍然不确定在我们身边的它,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当我们被黑暗吞没时,周围原本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被逐渐逼近的巨浪发出的咝咝声掩盖。然后,我们看见一波与船舱屋顶齐高的白色浪头,悄悄地朝我们冲过来,我们紧抓木筏,忐忑不安地等待大量海水猛烈地打在木筏上以及我们的身上。

然而,每一次都只是虚惊一场。尽管汹涌的海水在“康提基号”的两侧翻腾,却没有漫淹上来,船身保持得很稳定,船尾随着浪涛往上摇摆波动,仿佛要延伸至天际,接着我们再度跌入巨浪间的浪谷,等待下一波大浪的来临。最猛烈的巨浪往往不单独出战,而是接二连三地来,中间还夹带着一长串较小的浪涛。当一波大浪紧接着另一波而来,中间完全没有空隙时,往往我们的船头仍被第一波大浪顶在空中,第二波就从船尾冲上船来。我们的木筏上没有舷墙,所以无论何时都必须遵守的铁律是:掌舵的人必须将绳索一端绑在腰部,另一端紧紧绑在木筏上。掌舵者也必须始终让船尾迎向风浪,好使船帆保持鼓满的状态。

我们做了一个老式的罗盘,绑在后面的一个箱子上,如此一来,艾瑞克就可以检查我们的航线、计算我们的位置和速度。然而,我们一时间还不确定自己在什么位置,因为天空中尽是厚厚的云层,地平线上则是巨浪翻滚、一片混沌。我们始终保证同时有两个人掌舵,轮流值守,掌舵的两个人必须通力合作,使出全部力量对付这支胡乱跳动的桨,而其他人则可以在无门的船舱内小睡片刻。

因为桨上已经系紧了绳索,所以当真正的巨浪来临,大量海水轰隆隆地自后方淹没过来时,握着舵柄的两个人就会放开手,跳起来,扒在船舱屋顶伸长的竹竿上,等到大水从原木间的空隙或木筏两侧流走时,再迅速握住桨柄,奋力摇桨,调整方向,不然木筏就会打转、船帆也会猛烈地乱摆,因为如果海浪刚好以某一个角度扑向木筏,海水很容易直接灌进船舱里,但是如果浪潮自后方涌上船,它却会立即自船尾突出的原木间消失,很少会冲到船舱的墙面。水从木筏后端的原木间流出,仿佛穿过叉子的叉尖部分。什么样的木筏才算是一只好木筏呢?漏洞越多越好,因为水会从地板上的空隙流出去,却不会从那里涌进来。

大约半夜十二点时,我们看到一盏灯火,那是一艘北去的轮船。三点时,又看到一盏,朝同一个方向而去。我们挥动着小小的煤油灯,对着他们闪动手电筒的灯光,和他们打招呼,但是他们没看见我们,他们的灯光慢慢往北移动,隐没在黑暗中,然后消失。轮船上不会有人知道他们身边有一艘真正的印第安木筏在海浪中颠簸着。同样地,我们这木筏上的六个人也不知道,在我们到达海洋的另一边前,这是最后一艘从我们身边经过的船,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人类的踪迹。

黑暗中,我们像苍蝇一般,两只两只轮流粘在操舵桨上,感觉新鲜的海水从头发上灌下来。另外,桨橹不停地打在我们身上,令我们整个身体都感到又酸又软,只有手指因为使尽力气控制桨橹变得僵硬。一开始的几天几夜里,我们可说是上了很好的一课,经过这一课,所有的旱鸭子都变成水手了。刚开始的二十四小时,我们每个人操舵两个小时、休息三个小时,循环接续,根据我们的安排,每小时都有人来替换值班已满两小时的那个人。在值班掌舵的过程中,我们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到极点。当我们推桨推累了,就到另一边用手拉,当前胸和手臂推桨推到酸痛时,就转身用背来推,结果桨橹把我们硌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直到有人来换班时,我们才有点儿茫茫然地爬进船舱,在腿上绑了绳子,还来不及钻进睡袋,也顾不得满身的盐味,就和衣呼呼睡着了。然而几乎刚合眼,腿上的绳子就被粗鲁地拉了一下,原来,三个小时已经过去,又必须出去换班了。

第二晚更糟!海浪不但没有消退,还越涨越高。与操舵桨持续搏斗两个小时实在太漫长了,头一个小时,大家都还撑得住,到了第二个小时就都只剩下苦挨了,海浪的力量远远超过我们,经常拖着我们旋转,或是把我们甩到一旁,然后海水就直灌上木筏。于是我们把值班时间改了一下,换成掌舵一小时,休息一个半小时。我们持续不断地奋力抵抗着一波接一波瞬息万变的巨浪。这六十个小时里,我们见识了高浪、低浪、尖浪、圆浪、斜浪,还有相叠的浪。六个人当中,诺特的情况最糟糕:他晕船。所以我们决定他暂时不必轮班掌舵,但是作为补偿,他必须祭祀海神尼普顿,而且又要待在船舱角落里默默承受晕船的痛苦。鹦鹉闷闷不乐地待在笼子里,每次木筏来个突然的颠簸,海水从后方溅到船舱墙壁上时,它就用嘴咬着杆子,然后拍打着翅膀。“康提基号”摇晃得并不算严重,它比同体积的其他船更稳,问题在于我们无法预测甲板接下来会倾向哪一边,毕竟我们掌控木筏的技术还很生疏呢,所以木筏只要一晃就必定倾斜。

第三个晚上,海浪稍微平息一点,但是风力还是很强。大约四点时,一股突如其来的激流从黑暗中冲过来,海水被它搅得白浪喷涌,等舵手明白过来之后,木筏已经被冲得转了向。船帆猛烈地拍打着竹制船舱,仿佛要与船舱同归于尽。所有人都跑到甲板上抢救货物、拉帆脚索,衷心希望将木筏拉回正轨,好让船帆平静地向前鼓起。偏偏木筏自有主张,它非要船尾在前、船头在后。我们又拉又推又划的唯一结果是,其中两个人在黑暗中被船帆绊倒,差点跌落到海里。海浪最后明显地恢复平静,而我们则是全身僵硬、酸痛,手掌心脱皮、睡眼惺忪,整个人精疲力竭。我们现在只想好好储备力气,免得天气再度召唤我们,来一场更激烈的交锋,这种事谁说得准呢。海浪从侧面向“康提基号”涌来,现在它应付得还挺轻松的。最后我们卷起船帆,捆在竹制帆桁周围,然后绑紧甲板上的每一件东西,六个人爬进小小的竹编船舱里,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全部挤在一起休息。

我们万万没想到,旅程中最困难的状况已经撑过去了。一直到深入大洋之后,我们才领悟了印加人是如何轻松又巧妙地操纵这样的木筏的。

第二天我们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鹦鹉早已开始吹口哨、道哈喽,并在它的栖木上来来回回地跳舞。外面的海浪仍然卷得很高,但已经是平稳推进的一条长线,而不像前一晚那样狂野又混乱。走出船舱,我们看到的第一个景象是,太阳照在黄色的竹制甲板上,周围的大海被装点得仿佛明亮又友善。其实,只要海浪不来骚扰我们,它卷得多高、激起多少泡沫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我们知道木筏马上就能翻过浪头,然后像蒸汽压路机一般把海泡沫堆成的棱纹熨平,高大的浪头最多也只能将我们高高举起,然后在我们的木筏底下怒吼、翻腾,就算浪头蹿到我们鼻子那么高又能怎么样呢?古代的秘鲁大师心中有数,不然他们为何不选择舱体很深的船呢,因为船舱越深,风浪中涌进来的水就越多;又为何不选择很长的船呢,因为会一直处于还没应付完这个浪,船头就又遇上下一个浪的境况。软木质蒸汽压路机,就是轻木木筏的最佳定义。

中午十二点,艾瑞克测算出了我们的位置,他发现尽管用上了帆,我们的航线还是发生了偏移,顺着海岸线向北走了一大段,离岸不过一百海里,仍处在洪堡洋流的势力范围之内。我们当前的问题是,会不会被这股洋流带入科隆群岛南部危险的漩涡里,如果答案是“是”,后果可能是致命的,因为不知道流向中美洲沿海的强烈洋流会把我们冲到哪里。但是如果我们的计算无误,我们不会一直往北漂流,在到达科隆群岛之前,应该就随着主要洋流向西继续漂洋过海了。风仍然从东南方直吹过来,我们拉起船帆,回转木筏,然后继续我们的轮班掌舵。

诺特已经从晕船的折磨中恢复过来,现在他与托尔斯坦爬上摇晃的桅顶,用气球和风筝升起神奇的无线电天线进行实验。突然,船舱里装设无线电装备的角落传来一声尖叫,他们听见利马的海军广播电台在呼叫我们。他们告诉我们美国大使正由沿海地区搭机前来和我们道别,并看看我们在汪洋大海中的情形如何。过了不久,我们直接与飞机上的通信员连上线,万万没想到,远征队的顾问葛得·瓦尔德也在飞机上,于是我们跟她闲聊一番。我们尽可能精确地告知我们所在的位置,并连续数小时发出测向信号。他们从无线电传来的信号时强时弱,这是“一一九”军机在空中绕着圈子寻找我们,但我们并没有听见一丝引擎的嗡鸣,也没有看见飞机的踪影。其实,从空中要看见位于滔滔海浪间的木筏并不容易,而我们在木筏上所能看到的范围也相当有限。最后,飞机放弃寻找我们,掉头朝沿海地区飞去。这是最后一次有人试图寻找我们。

接下来的几天,浪都很高,但由于是从东南方席卷过来,又一波一波不疾不徐,倒使我们的操舵工作变得较为容易。我们选择让左舷尾迎向袭来的风浪,这样海浪不会动不动就直接扑向掌舵的人,而木筏也能航行得更平稳,不会胡乱转弯,难以驾驭。然后,我们焦虑地发现,东南信风与洪堡洋流正一天一天将我们直直地送往通向科隆群岛附近的逆流,我们正以每天五十到六十海里的速度飞快地朝正西北方前进,有一天甚至创下了七十一海里的纪录。

“万一真的到科隆群岛会不会也不错?”有一天诺特看着航海图,小心翼翼地问道。每次测算好位置,我们都会标记在海图上,现在上面的点连起来看有如一长串珍珠,又像一根不怀好意的手指,指向该死的科隆群岛。

“不太好,”我说,“据说在哥伦布之前,印加的图帕克·尤潘奎<a id="jzyy_0_54" href="#jz_0_54">(5)</a>就曾经驾船从厄瓜多尔去往科隆群岛,但不只是他,甚至连其他的土著都没有在那里落地生根,因为那里没有淡水。”

“好,”诺特说,“那我们坚决不去那里,总之,希望我们不会去那里。”

我们现在已经习惯了海浪在周围摆荡,所以也不怎么把这当一回事。其实只要我们和木筏一直浮在水面上,即使脚下是几千英寻的水,摆荡一下又如何呢?于是这又引出了下一个问题——我们能持续浮在水面上多久呢?很显然,轻木会吸水,现在,木筏后面的横梁状况最糟,可以说是湿透了,若伸出手指向下按,非但整个指尖都会陷下去,甚至木头还会嘭一下冒出水来。我一言不发,敲下一块浸满水的木头,扔进海里,很快,那块木头就沉到水面下,而且继续往下沉,直到消失不见。后来,我又看见其他两三个同伴也在自以为没人注意的情况下,做了相同的动作,而且也是眼睁睁地看着浸水的木头,静静地消失在海水里。在我们刚启航时,还看得到木筏的吃水线,但是在这汹涌的大海里,根本不可能看出木筏的吃水位置,因为原木这一刻还浮在水面上,下一刻就浸入水面之下了。但是,我们后来用刀片插入木头,发现离木头表面一英寸左右的地方就是干的了,这使得我们欢欣鼓舞。我们计算了一下:如果水继续以这种速度入浸木头,那么在我们即将抵达陆地之时,木筏大概还能躺在水面下漂。我们只有希望木头内部的树液是饱和的,如此一来,才有可能抑制它继续吸水。

在最初的几个星期,还有另一件令我们有点担心的事——绳索。白天由于忙,所以很少想到这个问题,但是当夜幕低垂,我们爬进船舱准备就寝时,就有了更多的时间思考、感觉、聆听。我们躺在各自的草席上,感觉到身体下面的席子跟着木头有规则地律动着,而且除了木筏整体的移动以外,构成木筏的九根原木彼此间也相互移动着:一根上来一点,另一根就相应下去一点,微妙地此起彼伏。虽然它们都动得不多,却让人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一只正在呼吸的巨型动物的背上,而我们比较偏好选一根原木,顺着树干躺在上面。前两个晚上的感觉尤其糟,不过接下来的日子由于过度疲累,我们就懒得搭理它了。之后,绳索在水中稍微泡胀了一些,九根木头被箍得更紧,也就安静多了。

但其实还是一样,船面不曾平坦舒适过,周遭环境也不容许它安静不动,只要木筏有一个接缝处上下左右移动,其他每个地方都会跟着移动,像竹制甲板、双桅杆、船舱四面编织的墙,以及上面盖着叶子的条板舱顶——这些先前全都用绳索绑紧了,如今因为海浪的拍打,居然朝反方向拧转、松脱,表面上看不出绳索有什么不同,却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其中的微妙变化:假如有一角往上升,另一角就往下降;假如一半的屋顶将所有木片往前拉,另一半就会往后拉。当我们从船舱开放无门的那一面望出去时,仍可看到更多生命的脉动——天空正静静地移动,大海则朝着它腾跃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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