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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一棵树。

卫生队长大声地喊着号子,衣服搭在肩上当垫子,一件破背心下裸着两只小细胳臂。面临匪患?这真让这小知识分子兴奋得失眠了。

卫生队长:“嘿哟嘿嘿嘿嘿嘿哟嘿!打马匪呀!有大炮呀!嘿嘿嘿哟嘿嘿嘿哟嘿!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尽管大炮就是一棵刨铣过的老树干,掏空了,铁圈箍着,不炸膛的话能喷那么几下。但他老哥营造出来的这个早晨一定能让一棵树的人们记上十几年,《国际歌》声震四野,老中青女人孩子全上,装上土的袋子就是垒堆,各家掏弄出来的破烂成就了街垒,几十年前的老土炮被架在村口,再用重重重物压住了,免得它砰一下便跳成二踢脚。

巴东来跟周围挥着手杖,漫空叫骂:“反贼!乱民!古制私造床弩便是死罪!你们竟连火炮也有私藏!匹夫!竖子!村愚!”

没人理他。人们忙着往那粗劣到极点的炮管里装填火药、石子和任何能找到的尖硬物,卞融把她收缴回来的药瓶砸成玻璃片,直到心痛不已的古轱辘给她拿来粗陶罐子破瓷碗。

芦焱思虑重重地出现,第一眼便被震惊了,然后他成了刺杀屠先生的那个年轻人。“我来帮你们!”

他嚷嚷着去跟一扇可以做路障的磨盘玩了一会儿蚍蜉撼树的游戏,结果是豆爹随手就把磨搬夹走了。芦焱毫不知耻地跟在全无觉察的豆爹身后做着助手,看上去倒像要把磨盘从豆爹手里抢回来。他大声地跟人一起嚎着《国际歌》,直到险些被诸葛骡子绊一个马趴。

诸葛骡子整理着骡车,耷拉着眼皮梳理着鞭子:“你在干什么?”

芦焱:“防马匪呀!”

诸葛骡子:“不知道马匪为啥来的?怕苍蝇就把屎拉屋外去!”

言之有理。芦焱老实了:“怎么走?”

诸葛骡子:“我要知道你怎么走,我被逮了,你脖子上的东西稳当吗?”

言之有理。芦焱转身,遭遇了一个大惊奇——巴东来在他身后,一开口又给了他一个更大的惊奇。

巴东来:“阁下是此地劣童的先生?”

那位一向是明知故问的,但芦焱错愕而没能示好,痛失讨好巴东来的绝好机会:“我……只是偶尔教他们几个字。”

巴东来:“请跟我来。”

芦焱跟着,这前所未有的客气比诸葛骡子更让他迷茫。

芦焱:“您老这是……”

巴东来:“你且观望。到用得着你时再出手。”

芦焱纳闷儿得脑门上都要生烟了,好在巴东来等待的对象已经来了:野豆子和洋芋擦擦合伙拖着一根刚砍下的大树枝子走过来,巴东来白日阴魂一般扑将上去,先逮住了野豆子。

野豆子大叫:“干什么干什么?”

巴东来:“不要动!我要查你身上有没有违例禁藏的物品!”

芦焱大悟,顿时哭笑不得:“您老不能把气撒孩子身上吧?”

巴东来:“呔!韩非子曰: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

这老小子总让自己介乎似有理又极无理之间,芦焱苦笑,只好挥着手让挣扎不休的野豆子稍安。

芦焱:“您总不成在几岁孩子身上查出枪支烟土来。”

树杈子做的弹弓、几只死虫子、泥巴团子是野豆子身上搜出的零碎,巴东来炫耀地向芦焱展示弹弓,真是让后者哭笑不得。再去搜擦擦时,擦擦掉头就跑,巴东来追上去就是几下,擦擦大哭。

巴东来骂一声:“痴肥蠢物。”然后开始搜查。

几颗花生、炒蚕豆,一个泥阿福……然后巴东来屁股上着了一下。

这一脚来自后来的花机关,芦焱昨儿的教育算是深入人心了,花机关现在是把擦擦当了同志加兄弟的关系,一脚下去,叉腰站了。

花机关:“老妖怪!他们三个是我最好的朋友!”

巴东来“赤匪孽畜”地大骂一声,舍却擦擦不要了。他抓住花机关时干脆是用掐的,花机关鬼叫,就是不哭。然后巴东来从花机关身上搜出了所谓的教科书和一颗子弹。

这通闹腾早就惹来一堆旁观者了。巴东来惊喜交加,把子弹高举了:“看见没有?幼齿蒙童,身怀这样杀人利器!朗朗乾坤,人心昭昭,这叫什么……”

花机关大叫:“那是我要送给野豆子的!”

屁股上又着一记,这回是野豆子瞧不得花机关挨揍,使出一个头槌。

巴东来哎哟一声,顿失花机关。

几个小的腿短跑不快,转起弯却是肉陀螺一般。

巴东来冲芦焱叫唤:“给我抓牢!这样逆悖尊长的东西该用蘸盐鞭子抽!”

芦焱初时在忍,后来倒是在瞧那三个如何互相匡护:“您还是收了神通吧,比您小了半百的孩子都没叫帮手呢。”他倒也骂那几个,“你们几个,以后再叫年长的人老什么,我一个打你们三个!”

“啪嗒”一下,芦焱的后脑被巴东来拿那书打了一下,倒没别的意思,只是老家伙乐于用这倨傲态度跟他这下等人打招呼。

芦焱回头,忍着气:“还给我。方圆几十里,这是唯一一本教科书。”

巴东来又给了他一下:“抓住他们。我跟上头呈文,你做正份的教书先生。”

芦焱:“书还我……我一直当您只是固执,您刚打掉我最后一点敬重心。”

巴东来又给他一下:“拿国民政府正份的薪水。”

芦焱:“那您呈文帮他们要点真正的教科书,哪怕是《三字经》。”

巴东来又给他一下:“这样贩夫走卒的糟烂地方,岂不玷污了圣人之书!”

芦焱忍够了,拧住巴东来把书抢了过来,好容易剪贴在一起的文字图画早散落了:“要打人您去捡块圣人的砖坯,干吗使我们贩夫走卒的教科书?”

巴东来惊怒交加,这回挥过来的是手杖。芦焱终于爆发了,两个人扭在一起。巴东来手杖狂挥,芦焱挨着,只是对一个花甲之人总是下不去拳头,只好不轻不重地推搡。

巴东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芦焱:“我不懂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是没地位没身份连延安都没去过的野路子教书匠何思齐!”

巴东来:“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芦焱:“您就是通往黑夜的漫长旅程!”

巴东来失足,两人滚作一团。

大沙锅外,高泊飞的探子正在向高泊飞报告。与时光一伙相比,高泊飞及其下属真是从外在到内在都酷似真正的马匪。

探子:“一棵树连个人毛也没有出来,倒是村口拖了土炮设防。也不知道按惯例晌午派东沟的马车还会不会派。”

高泊飞对镜整理着络腮胡子犯愁:“昨儿半天就劫杀了四个,今儿一个都没发市。这可不好。”

手下也愁:“说不定是打草惊蛇了?”

高泊飞推开镜子:“会个成语就乱用!你哪里知道我的计谋!共党这所谓种子是千年才出一回的宝贝,最妙就在只要死了,他就不是种子也是种子!我巴不得杀他百八十个,回头报上去,还用得着在这三棵树之间的大沙锅玩沙子吗?”

一帮人顿时惊艳和发愁:“可不嘛!上哪儿干一票大的去?”

高泊飞也玩着胡子直发愁。

一棵树外,现在已经进入了一场不大成功的打架的最后阶段:因为并不是刺刀见红的打,所以双方各自保持了一定的畏惧,而未泄出去的怒气又让双方都有点不依不饶,但开山第一拳的意气却又已经泄出去了。巴东来没受任何外伤,受伤的是他那不管怎样都能伤到的自尊,以及滚得与大地同色的衣服。他拄了杖在前头气呼呼走着,速度之快有点像逃跑。

巴东来:“革出学堂!永不录用!”

芦焱后头跟着,虽额头上叫杖敲青了一块,却是一个胜者的姿态。

芦焱:“您录用过我吗?学堂在哪儿呀?我在田埂上教他们认的一二三四!”

自然少不了跟着望闲望呆的,芦焱的肩膀都快被表示赞许的拍打给拍肿了。

巴东来望空咆哮:“无尊无卑的妖魔国度!”

芦焱:“我们贩夫走卒没见识,敬事不敬人!敬卫生队为的他给治病!敬剧社为的他给演戏!您要尊要卑的哪怕教我们认个尊字卑字呢?您个堂堂的督教……我说您去哪儿呀?我不跟您打!我真对不起您,不该跟我爹一般大的人打……我说您倒是要去哪儿呀?”

他算是知道巴东来要去哪儿了:此地从来是夜不闭户的,是民风淳朴也实在是耗子进门都得含着两泡眼泪出来,而巴东来一头扎进了……芦焱的狗窝。然后就听见叮当二五,尘土飞扬,芦焱那土坯加木板造就的家当就连野豆子都可以摧毁之,巴东来转眼就在一堆土坯和木板上猛蹦猛跳了。

巴东来:“革籍!充军!你快过来打死我!老夫死也是死在你屋里的一个厉鬼!老夫死了你也不得好活!你们一帮匹夫瞧清楚了,老夫是为匡扶正义而死!”

芦焱气极反笑,挡住几个终于看不过去想要插手的村民。他瞧了瞧从一棵树无论哪个角度都望得见的漠漠黄土:那一片浩渺已经等了他一天了。

芦焱:“留给您啦,别闪了腰!”他转身从人群里退出来,那嘀咕仅是对自己的,“我该走了。”

野豆子、花机关、洋芋擦擦本来被人群挡在后边,现在,他们无限景仰地瞪着他。

芦焱苦笑:“昨天我就跟你们说过的。”

野豆子:“昨天说过的!你真的能一个打我们三个!”

芦焱摇头,摸了摸他的头,顺手把夺回来的书交回给花机关。

芦焱:“昨天我就说过,老师要走了。”

芦焱还是没有走。他缩在一棵树最不起眼的某个角落,村人来来往往,倒还真没几个看见他的。而豆爹抱一堆东西,小跑着过去,又倒跑着回来。

豆爹:“哎呀何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芦焱:“因为我在哪儿都会被人问你怎么在这儿。”

豆爹大悟:“哦。那你怎么在这儿?”

芦焱:“……因为我不想老被人问你啥时走。”

豆爹大悟:“哦。那你啥时走?”

芦焱只好去接豆爹手上的东西:“这是从我屋里抢出来的?”

豆爹:“抢啥,你走啦老妖怪也走啦,捡就行啦。”

芦焱:“以后别在孩子们面前叫老妖怪,有天他们也会这么叫您。”

豆爹:“对。以后叫他老王八。”

他得意得嘿嘿直笑。一棵树的人们总是那么擅长让人无语,芦焱决定打理自己那堆破烂,被豆爹拣出来的东西并没啥实用性,但不妨碍豆爹很好奇地在一边问“这啥呀?那啥呀?”

芦焱:“豆爹,麻烦您找古老板讨个器皿,我路上解渴。”

豆爹哎哎地去了。芦焱终于得空,能从某件破衣服里子里翻出他绝不放手的宝物——那片跟了他十三年的毒药。不留意间,卞融出现在他的身旁。

卞融:“你怎么在这儿?”

芦焱忙把毒药藏了:“……因为我很喜欢被人问你怎么在这儿。”

卞融:“我才不想知道呢。那你啥时走?”

芦焱叹口气:“……你们……这么闹腾,我也不知道晌午去东沟的车走不走。”

卞融:“走吧?马匪哪敢在红区边沿久待?皮队长就会胡来。那你什么时候走?”

芦焱:“……我希望马上走。”

卞融幽幽叹一口气,表达才是她真关心的:“没想到你还走在我之前。”

芦焱:“我不信你真要走。”

卞融:“我昨天非常受伤害——算了,我都习惯啦。”

芦焱:“你能让西北的风沙停下吗?你不能。你只能种棵树,种点这,干点那,等着这里见点绿色。改变是最耗时间的事情,还随时有可能被你想改变的人和事改变。”

卞融:“你根本不懂。我又不像你在西北土生土长。不过你今天不错,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狂风大作……”

芦焱:“和一个六十多的老头打架实在没什么值得骄傲。”他摸摸额上的肿块,“这老头下手真狠。”

卞融根本不在乎芦焱的以此为耻:“所以你真的可以来找我。”

芦焱:“西安?”

卞融犹豫了一下:“西安。”

芦焱:“我一定会去。”

卞融:“你一定要来……好臭!”

芦焱看着卞融的身后,诸葛骡子停下了骡车,拍打着自己。那飞扬之中,定有一半以上是有关粪便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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