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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数不了多久啦,反正你很快就会死掉。”
青山没回答,难得安静。时光回头,预备好看见一个死青山,却见青山靠在椅子上以苍凉的目光看着窗外的上海。时光扭回头,也看着窗外的上海,他看到的是日军占领之地那些濒于饿死的穷人,那让时光不安地把玩着可以戳死人的手杖,仿佛正在穿越险恶的战场。他有时也会看着合目的青山愣一会儿神,那眼光像在看一个死人。他不会承认他的神情里有某种依恋。
车队停下,门童迎上,时光将入住的地方并非富丽,但是幽静。迎上来的经理虽然是中国人,却一口流利的英语:“涂公子,在这个浪漫的晚上,在下荣幸之至地得知您将入住我店……”
时光:“你是要跟我睡一张床吗?”
经理:“啊?……我不知道……”
时光:“那你罗曼蒂克地幸运什么?一边去。”
经理鞠一个英式的躬,闪到一边:“您选择了您的喜欢,也会喜欢您的选择。”
时光:“有得选我宁可去住棚户区。带路啊!哪间停尸房?”
青山一边下车一边摇着头苦笑。
经理仍然坚持说英语:“我们已经荣幸地中止了经营……”
时光的表情立刻变得危险:“不做我的生意?”
经理终于说出了中文:“为您订房的人让我们不用再做生意,您可以选择任何房间,我们现在只服务您一个人。”
时光略感尴尬:“我们要整层二楼。”他摇着头,“双车这个家伙……”
他很绅士地请青山下车,他的手下把青山打扮成了一个老迈不堪的富商以配得上他涂公子,所以立刻有两个门童抢上去开车门。
时光的手下将门童拦开:“自己来。”
时光走进自己的房间,手下在放置他那些特工用具,而他开始查看这房间的视野、射界、可能需要的退路、是否会被别人监视,诸如此类。他觉得还算满意。
时光:“这家饭店有多少我们的人?”
九宫:“这里明面上与天目山无关,其实百分之六十以上是我们自己人,还有不少股东是日本人都得顾忌的商界和租界名人。双车的资料上写着他善守不善攻,用词准确。”
时光:“哦。那先就把那个满嘴鸟话的大堂经理换成我们的人。”
九宫:“他就是此地的组长。”
时光哑然:“是个人才,有前途。老家伙在哪儿?”
九宫:“隔壁。他无论从哪边下楼都要经过我们四道岗哨的监视。还有……”他摘下墙上挂着的画,现出一个窥孔,“这样的单向窥孔在这房间里有七个,这两套房就是为了监视设计的,就算他如厕你也可以看见他。我们也有窃听装置,这落地灯的开关可以控制隔壁房间的七个拾音器。”
时光凑到窥孔边观察。窥孔那边的青山正看着墙,像是出神,又像是休息。
时光:“老家伙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青山转过身,几乎和时光直视。时光有些发毛,感觉青山已经看见了自己。
时光:“从那边能看见窥孔吗?”
九宫:“绝对看不到。就算您亲自去搜,找出全部窥孔也得花上一整天工夫。”
时光不再言语了,他看着青山的脸,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人独处时候的表情。时光一直看着,完全沉浸其中。孤寂,沉默,悲悯。
时光的黑衣随从站在这间铺满白色雪花石和大理石的餐厅里显得怪异而又和谐,这家饭店因为他们的入住而变得死气沉沉。
青山抬起头,被顶上的吊灯刺得目眩,他低下头,又被面前一桌子的餐具和西式菜肴亮得刺眼。
青山:“是个人就把白色当成至高至洁的颜色,岂不知一股脑儿的白色只会刺瞎老子的狗眼。”
几乎没人对面前的欧洲珍肴有什么兴趣,手下们恪尽职守,时光小口啜着的是一杯白水,而青山,以他的伤势不可能吃得下牛排牡蛎。
时光警惕地扫他一眼:“我没兴趣跟你谈政治。”
青山:“没跟你谈政治。”他笑笑,“不过也不是在谈颜色,我是说你,时光,小屠给了你一个寓意无穷的名字,你怎么能让它只有一个颜色?小屠将来要给你的世界也只有一个颜色?”
时光:“你又何尝不是只一个红色?”
青山:“我只有红色?凭良心说话。”
时光很想说就是,但又不愿睁眼瞎说:“多几种吧,方便你整天拿来捣糨糊。”他将话题转移到食物上,“请用吧,记得你有很强的口腹之欲。”
青山苦笑:“这根本是恶作剧。我现在吃这些,可不是找死?”
时光:“难道你觉得你还能活着回去?”
青山:“活着就能看些有趣的人和事,能多看一天就多看一天,总是好的。”
时光:“一堆糟人烂事,有什么好看?”
青山:“你想法子让它不糟不烂嘛。想法子让它变好,而不是剁了毙了,烧了埋了,你就觉得好看了。比如说我这趟出来,几千个北上抗战的小伙子没啦,统一战线倒成了个方便下黑刀子的地方。我就想啊,我想再加把劲,再多说点多做点,它就好点,不会像一九二七年那样,绝不会像二七年那样……”
老头子动作大了点,扯动了伤口,顿时伏在桌子上。时光看着,喝水。
时光:“你的死谏连千分之一成功的可能都没有——不,我绝不相信以你的身份和智慧,会来做这么一次荒唐透顶的死谏。它是假的,你别有企图。”
青山指指时光的水杯:“你说那杯水空了一半,我说那个空杯子满了一半。小屠当然会说我现在做的事愚不可及,就像我会说他是一叶障目,那有什么奇怪?倒是你啊,这杯子到底是半空还是半满,你年轻人还有时间,何不看看再说?”
时光揪住青山的头发,把他那颗不太有力气的头放正了,瞪着。他做这些事时很无礼,但并不粗暴。
时光:“看着我。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这次到底来干什么?”
青山:“求和。告诉你们这些聪明绝顶的人一句话。”
时光:“什么话?”
青山:“我们别再自相残杀,日本人在杀我们呢。”时光咧了咧嘴,“对,就这么句洗马桶的婆娘都说得出的蠢话,你热爱的屠先生,你痛恨的若水先生,他们却聪明到听不到,所以我只好搭上我很舍不得的老命跑来说这句蠢话。”
时光:“就算我疯了,信你这几秒钟——你何不让若水老妖先放弃对先生的敌意?”
青山:“保护小屠的是你们,固若金汤可总还在明面,保护若水的是伪装和躲藏,你们找不到我也找不到。而且若水一定会说:小屠应该先放弃对我的敌意。”
时光放手,把他推坐在椅子上:“我说信你几秒钟,这几秒钟已经过去了。”
青山:“不管怎么样,它总进过你的脑子。”
时光:“看好他。”他交代了手下,打算走开。
青山:“孩子,能不能给我一片晚上能睡觉的药?别的没关系,这伤让我睡不着觉,还得跟你这样的小伙子打交道,很难熬。”
时光想着屠先生的那个电话:“不行。”
青山也就不再坚持,低声嘀咕了句什么。
时光:“想骂就大声吧,我不会怎么样的。”
青山:“小屠总是这么狠。这不是你的错。”
时光愣了一下,明白了那是青山嘀咕的内容,他也有些不忍,掉头打算离开。
青山:“能给我一支烟吗?”
时光再度愣了:“你还抽烟?止疼?”
青山没说话,时光向他的手下伸出一只手。手下犹豫着掏出一包烟,时光抢过来,扔到青山跟前的桌上。他在将出餐厅时看了一眼,青山正捞救命稻草一样拿起那包烟。
时光来到发报间。报务员正在发报,九宫照例站在旁边。
九宫:“先生回电了。”
时光:“念。”
九宫:“他有。”
这两个字让时光挠头,踱步。屠先生的回电总是过于简洁,所以门闩和九宫这种人才经常要担负解读的义务。
九宫:“你去电的内容是:目标声称此趟必死之旅,只为媾和,望三方停战合力对日,我不信他有这么天真。先生回电的意思应该是说,他有这么天真。”
时光:“那我们就是倾尽全力在和一个白痴作战。”
他继续踱步,敲打自己的腿,空挥手杖,这已经是他的习惯动作。
时光:“给先生去电,我请求与他通电话。”
九宫讶然:“时光?”
时光:“发。他都跟你们通过电话——与目标无关,一些我自己的疑惑。”
电报发了出去,也迅速得到了回应。
九宫:“先生回电,不行。”
时光:“我想和他通话!我需要和他通话!我有很多的疑惑!只有先生才能给我个答案!是先生的声音!直接通话!不是这种拐了九曲十八弯的SE-Ⅲ级绝密电码!”
九宫瞠目结舌:“这是回文吗?”
时光一副破釜沉舟的神情:“是!”
青山离开了餐桌。桌子上的东西根本未曾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