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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的人,两个走在前边,两个走在后边,青山看似被严密保护的富豪,实则是金丝铐子铐就的死囚。
青山和他的四个保镖走过大堂。一个站街汉挑着他的广告牌冒冒失失地进来,牌上贴的那幅袒胸露乳的广告画引得大堂里的所有男人——包括青山——涎着脸笑,恪尽职守的大堂经理迅速带人将他赶了出去。
青山和他的四个保镖上楼。
时光仍在等待着屠先生的通话许可。
九宫:“啰嗦。”
时光莫名其妙,瞪着他。
九宫:“是先生回电。先生回电说,啰嗦。”
时光茫然:“跟先生说,是啰嗦了,我收回我说的话。”
那并不会让他变得六神有主,时光撩开窗帘看了出去,他所在的地方是金玉一条街,它的后面是贫民窟鳞次栉比的破烂屋顶。
九宫:“先生回电。”
时光:“为什么不念?”
九宫:“……先生回电,无法收回的除了拉出去的屎,还有说出去的话。放你征服世界,你却一味沉沦。别再回了。”他唯恐时光发作,“是先生说的。”
时光并未像九宫担心的那样发火,只是顿了顿手杖,出去。房门在他眼前打开,押解青山的一名手下站在门外:“时光,目标说想见你。”
青山坐在光线昏暗的屋里抽烟,进了这屋就不怕他跑掉,所以也没人监视。他又点上一支烟,不知道这是第几支了。他想着事,疲惫而忧虑。
监视者通过时光房间里的窥孔看着他。窥孔里时光进来。
时光进门便忙着扇那缭绕不去的烟雾,同时观察着昏暗灯光下的那个人。
时光:“看来你决定在疼死之前,先把自个儿熏死?不错的办法。”
他顺便看了一眼青山面对的那道墙壁,上边有画框镶着的一段铭文,花体拉丁文,显然只是作为装饰之用。
青山:“我是中国第一批洋纸烟热爱者,可早就戒掉了。知道我为什么戒烟?”
时光:“没兴趣知道。”
青山:“是小屠让我戒的,他说烟就是有面子的鸦片,国难当头,岂能沉沦。”
时光不由走了神:“……放你征服世界,你却一味沉沦。”
青山:“对,就是这个意思。后来小屠实在受不了我的奇思异想东走西顾,他自个儿征服世界去了,于是就有了你们。”
时光:“没兴趣听你评价先生或我。找我干吗?”
青山:“哦,有事有事,明天我想出去。”
时光:“哪里?”
青山:“十几年没来上海,我这老流浪汉最喜欢的城市,自然是想旧地重游。”
时光:“照你那忧国忧民的说法,日本人占着的上海有什么好游?”
青山:“游了才更有打日本的劲头嘛。我不是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
时光:“……我会安排。”
青山:“我是说,一个人走走。”
时光:“一个人?那么重的伤,要小心啊。”
青山笑了笑:“嗯,或者说,管他几个人呢,我假装一个人,难得糊涂嘛。”
时光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以。只要你不怕脑袋再被轰上这么一下。”
青山:“你当然会保护一个老头子的。”
时光避开那道戏谑的亲热目光,尽管他其实早已适应。
时光:“你的命已经不是你的,怎么使用在我。”
青山:“那我希望你把它用好。”
这是一句很奇怪的话,以致时光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将门关上。
时光回到自己房间,时而踱过去在窥孔里窥探。窥孔里青山端坐,摁灭一个又一个烟头。时光打开所有的灯,又全部关上。青山在烟雾中合上了眼睛,这就算他的休息。
时光打开所有的窗,呆望着窗外像是由补丁和宝石拼缀而成的上海。
时光在走廊上踱步,走廊两端各戳着两名手下,这层楼自成一个封闭世界。大部分的房间门都开着,主子没睡手下也不敢就寝,时光毫无感觉地看着他走过时从自己位置上站起来恭立的手下们。九宫跟在他身后候命,他比门闩更加尽责。而在时光眼中,他比门闩少了许多东西,只是一台跟随、汇报和监督的机器。
时光:“这是他的最后一趟旅行,送死之旅。带着第一个愿望出生,完成了最后一个愿望死去,他跟那些一辈子就出门一趟,却永不回家的畜生没什么两样。”
九宫:“是。”
时光:“就算咱们不杀他,就凭那伤,他也没几天了。”
九宫:“是。”
时光:“先生没错,人没时间会发急,人发急容易出错。先生没错。”
九宫:“是。”
时光急了:“你的前任,门闩从不仅仅说是!我难道要用耳朵来听我脑子里想什么吗?说出来是要听你不一样的声音。回声先生,你比门闩差远了!”
九宫:“是。”
时光:“你死前最后的愿望会是旧地重游?他最后的愿望是什么?种子?不,他拿命来当敲打我们的开门砖,不会再搭上种子这份大礼。老家伙抠门儿得很。”
九宫:“我不知道。”
时光示意两个堵走廊的手下过来:“把九宫拖出去毙了。”
九宫被那两位夹在中间,要杀的和要被杀的都一脸惊讶,却没有挣扎和抗拒。
时光:“你在想什么?”
九宫:“……为什么杀我?”
时光有点泄气:“这没用。他要是个只计较个人小命的人,早被我们收拾了。”
两名手下等不来新命令,架着九宫出去执行。
九宫低声哀求:“这可不对呀,时光。”
时光:“……放了放了。总这样不用脑子,我就真借你的小命用用。”看着九宫死白的脸他倒醒了,“这不对?他这种人一辈子在跟他觉得不对的事较劲。他觉得什么不对?杀他们的种子不对?”
九宫打起全副精神动着脑子:“杀种子是天经地义的,没不对。”
时光:“杀他更是天经地义的。什么不对?你觉得什么不对?”
九宫:“我们根本不用去想什么不对。”
时光瞪着他发呆:“……我们这样自相残杀不对。”
九宫哑然,没敢搭腔。
九宫:“这个话,我会写入记录。”
时光:“……我们别再自相残杀,日本人在杀我们呢。”
九宫咳嗽:“时光?”
时光:“这是他说的话!就算我发了疯,再相信他几秒钟,他真是来媾和的,三方混战,两方媾和根本就不可能。跟我们早谈到吐血了,他还得跟若水谈!”他冲向发报间,“给先生发报,目标此行的目的,至少是目的之一,他要见若水!”
报文发出,时光仍在因自己的发现而激动,他像头要出笼咬人的豹子。针对大敌若水实在比针对将死的青山更让他激动。
时光:“若水老怪,咱们同行里最会自保的前辈,多年来靠着高泊飞、欠老板之流的铁杆亲信和在朝的保守派跟咱们作对,永远是背后谋划,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连重庆方面都没几个见过他。咱们跟若水放对,只知道他身在上海,却永远只能伤其皮毛,没法动其筋骨,他还真是上善若水,无迹可寻,大炮都打不着他。”
九宫:“但先生和青山肯定都是见过他的。”
时光:“总不能让先生来上海指认他。按图索骥也不可能,十几年没见,鬼知道那老家伙会不会把自己扮成个娘们儿?”他干笑,“可要藏成这样,身边就绝不能有多少人,青山要和他谈事,也只能是面对面。”他一迭声地下着命令,“通知双车,要他所有的人手待命。我们的人尽早休息,检查武备,明天是个大局。青山必见若水,我们自然就必杀若水。”
青山在烟缸里摁灭最后一个烟头。他看着墙上时光曾经扫视过的那幅铭文。
监视者从窥孔边退开:“我怎么就总觉得老家伙在看着我们?”
窥孔里的青山似乎就是在直视着他们。
时光盯着报务员飞快弹跳的手指。手下正在整理明天必将用到的枪械。
九宫:“先生回电,先生说,若水生死居次,时光本就该勘破人生迷局。”
时光点点头,感到安慰却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么茫然的茫然。
时光:“还有什么事吗?”
九宫:“门闩的事,先生虽然说不用告诉你,但并没说不准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