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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焱扑过去,想把他的父亲拽起来:“你这是干什么?犯得着给他下跪?哪怕给你害死的随便哪个人跪,可绝不能是他!”
芦之苇:“因为没棋,因为没辙啦。小屠啊,听好了,我是汉奸,卖国求荣,伙同小日本子阿部堪治,蓄谋刺杀朝廷要员——就是你啦——我认罪伏法,只是啥时间啥地方,得我说了算!否则老头子别的没有,弄死自个儿的办法一大串。你动我儿子我就弄死自个儿,在你最爱吃的东西上撒大把的死苍蝇!”
芦焱:“你已经是过街老鼠啦,还嫌杀你的人太少吗?!”
芦之苇:“最后的绝招。人总是到最后才搞得清自个儿要什么,儿子。”
芦焱使劲把父亲从地上拖起来。他有一个让他永远不知如何是好的父亲。踞伏在树林里的双车,他叼在嘴上的烟掉到了地上。
屠先生听完青年队的报告,面无得色,反而有些悲伤。
屠先生:“他答应我做这笔交易,给的价比我想要的还高,不光是他的命,还有他的名,他的一辈子,他的骄傲……只要保住他儿子的命。”他站起来,“我跟他曾经是朋友。他已经毁了他自己,毁得一点不剩,再没可能翻身……我是不是该放这个已经自废的老头子和他儿子进西北,一起终老呢?”
手下:“……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屠先生忽然猛拍了一下自己,仿佛从一个梦中惊醒了过来:“我真是疯了,我居然要跟着他们一起发疯。”他从废墟上站起,向手下发令,“他可以出更高的价,可我们就给他这么多的货。因为他彻底服输,我可以放过他的儿子,并且容他陪他的儿子走到两棵树。然后时光必须在那里杀死他。”手下又看见了他们习惯的屠先生,“给重庆的呈文这么写,若水通日事败,转而投共,我方星夜追捕,时光将他击毙于红白交界的两棵树。”
屠先生走向废墟深处,这个决定让他多少有些伤感,只是伤感而已:“时光若在就会提醒我,不要同情。”
时光的车驶过荒路,九宫坐在他旁边。青年队的摩托车从后边追了上来,时光停车。
青年队:“若水已经出现了。”
时光惊诧:“就这么没有耐性?”
青年队:“是的。简直是光明正大,无遮无掩,就带了一辆车,一个司机。”
时光:“他既然出现,就是拿他的命买他儿子的命了,还遮掩什么?”
青年队:“先生让你……”
时光:“杀了阿部后立刻去跟盯若水的弟兄们会合。谁在盯?多少人?”
青年队:“是双车。带了三十组人。”
时光:“如果这票人拿来干小日本,会是什么气象啊!”他看看九宫,“走吧,我们去对付阿部,只有你我,两个人。”
汽车驶过街头。九宫安坐车内,安详宁静,栩栩如生。目的地快到了,时光回过头来看着九宫。
时光:“我是一条毒蛇,九宫,你是一颗炸弹。你不想炸,你不想死,整天到晚的,你连个气都不敢喘。这算什么?连自己的母语都不会说了,结果一个陌生人找到你,说你必须效忠天皇,必须以死效忠。”他摇摇头,细心地为九宫整理好衣服,“我理解你,九宫,因为我们很像。可我对你只有同情,没有友情。我对门闩只有友情,没有同情,因为我根本不配同情他。”
车拐过弯,时光已看见了自己的目的地。阿部堪治的住处,一处幽静深邃的大院子,院门紧闭,门外有一个警戒和便衣。
时光开了车门:“去吧,九宫。我会为那些人报仇,也会为我自己报仇,也会为你报仇。你也要有点志气,你要为你自己报仇。”
他把九宫推下车,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警戒者立刻吹响了哨子,门迅速开了,阿部和两个部下冲出来。震惊之后,阿部轻声咒骂,他的手下脱下衣服,蒙上了九宫的脸。三个人把九宫往院里抬,阿部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进门。院门再度紧闭。
时光的车停在巷子里,他手上把玩着一件东西。
时光:“撒哟那拉,阿部。”
他摁下引爆器。一朵小小的蘑菇云,一声震响。装填在九宫身体里的炸药爆炸了。时光扔掉引爆器,靠在椅背上,感受着爆炸的余波。车驶动。
时光:“撒哟那拉,九宫。”
郊野,荒路。
时光的车驶来。双车迎上。
双车:“若水就在前边,这回他是真的插翅难飞啦。”他上车,“听说你杀了阿部?”
时光:“杀了上百个不该杀的,杀了一个该杀的。如此而已。”
双车嘿嘿:“两个两个,还有九宫。”
时光想了一下:“是的,两个……门闩是共党,九宫是日谍,看来我注定是一个人。”
双车:“还有我,嗬嗬,还有我。”
时光看了他一会儿,心事重重地乐了:“要不是在打仗,你还真可能是。可现在,就不是。”
双车转移话题:“先生的意思是……”
时光:“两棵树是若水最后的界限,他死在那里我们可以指他通日又通共。芦焱可以放回红区。对吗?”
双车有点小失落:“原来先生早告诉你了。”
时光:“没有。只是这两天脑子格外清楚,再无羁绊,便自清明。”
芦之苇企图用湿漉漉的绿色枝叶将火堆烧得更旺一点,这方面他实在不是内行,老家伙被熏得涕泪横流,咳嗽不止。
芦焱:“你这也算是自幼闯荡江湖?生个火都不会。”
芦之苇:“你老子的行走江湖,那也是养尊处优,生个野火那叫乡野风情。像你似的惶惶然丧家之犬?”
芦焱:“吹吧,接着吹。”
芦之苇只管制造更多的烟:“孩儿啊,有些人不吹,那是真的要死的。嘿嘿。”
芦焱:“那你倒是把自己吹活了呀!你把自己吹成一个气球,哧的一下飞到九霄云外,谁也找不着你!吹呀!”
芦之苇:“那我会惦记你的,我还会不甘寂寞。说什么大隐于市,其实就是不甘寂寞。”
芦焱愣着,想着父亲可能的……必然的结局,愣着。
芦之苇体味着儿子对自己恨之爱之的关心,这让他颇为得意,他是个很会找乐的人。
芦之苇:“儿啊,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好像是我在送你,其实是你在送我,不过就是你以为能送我十里地,结果才走五里地我就赶火车去了。莫哭莫哭。”
芦焱:“谁哭啦?你那打的什么破比喻啊?谁是君啊?你是我的君还是我是你的君?我以前一直以为我没大没小,现在才发现原来是你没大没小!”
芦之苇:“你教训得是。可人这辈子见了太多生死,悟出的就是这个理啊。你爹我从驱除鞑虏,到打倒列强,到铲除军阀,到民族民生民权,没有一个好梦是成了真的。到最后只得这一个狗汉奸的噩梦,能悟出的也就是这个理了。”
他倒有些唏嘘起来,芦焱默然。
芦焱:“你还有办法,你还有很多花招没使,对不对?你一向是这样的。”
芦之苇掏掏自己的口袋:“袋里空空啊。若水这个老匹夫,只要还有半个花招,他会来走这烂泥路,生这断气火吗?”
芦焱没哭,芦之苇抹开了眼泪。芦焱呆呆地站了会儿,在父亲肩上捏了一把。
芦焱:“你就不能找点不这么冒烟的东西?”
芦之苇唯唯诺诺:“我去找点不那么冒烟的东西。”
芦焱把他摁下:“我去找点不那么冒烟的东西!”
他离开,在树后捡了几根稍干些的树棍,回头看着:父亲已经坐在烟雾缭绕中沉沉睡去,遑论若水还是芦之苇,都从未受过跋涉千里的这种罪。芦焱继续捡他的树棍。在这样潮湿的地方找一根干木头并不那么容易,芦焱渐行渐远。身后忽然细碎的响声,芦焱回头,看见时光。芦焱的第一个反应是丢了手上的树棍,只留下可做武器的一根,然后冲向父亲睡觉的地方。时光拦着。芦焱挥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