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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我身上有二十多种能杀掉你的东西,我都没拿出来。我没有恶意。”
芦焱:“可你们对他有恶意!”
时光:“只有我一个人。你放心,现在你们刚刚抵近黄河,绝不会动他。”
芦焱:“一过黄河就要杀了他吗?”
时光:“在任何我们觉得合适的地方,这是一桩你无力阻止的交易。”他看着芦焱,“我已经杀掉了这件事的日方主谋,你可能很高兴听见。”
芦焱:“你们做了件早该做的事,就要我欣喜若狂,大喊老天开眼?不,我不高兴,只是青山和门闩他们没有白死。”
时光:“虽然我觉得最该死的就是我自己,可若水必须死,事情总得有个结果。”
芦焱倒有些惊讶:“最该死的是你?那你的先生呢?”
时光茫然:“我没法向他下手,而你没法像恨汉奸一样恨你的父亲。”
芦焱笑了:“是什么让你变聪明了?让你发现自己原来是个该死的东西?”
芦焱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痛苦之色,他以为时光不打算回答他了。
时光:“小家……我本来打算为她死一百次的,可我只杀了她一次。”
芦焱惊讶:“……你想杀几次?你这是什么活见鬼的计数方法呀?”
时光:“我有病。可一个靠杀人来解决一切的蠢货,就是这么个计数方法。”他不再提这事,看着芦焱,“我来找你,有事请教。”
芦焱:“我不擅杀戮,在这事上我们没有可以交流的心得。”
时光:“我给了你那颗毒药,你以为要在棺材里活活闷死,可你没吃它,还把它送给了先生。你的兄长,你的父亲,你的朋友——你很快就要像我一样,孑然一身,你靠什么撑过这些绝境?”
芦焱愣了半晌:“……你觉得你很该死,可你在问我怎么才能活下去吗?”
时光:“对。我一直在被人教会求生,求生,一直到我不知道为什么而生。”
芦焱犹豫了一会儿,把散落的柴棍一根根捡了起来:“我爹在火堆边,烟很大,火快灭了,他会着凉。不管你们最后给他什么罪名,还是他真的就是个罪犯,他是我爹。我得把柴火给他送过去。”
时光愣着:“……告诉我呀!”
芦焱:“我已经告诉你了。总有你该做的事,总有你放不下的人,我就靠这个撑过来的。一个光会为生而活的人?比如你的屠先生?”
时光:“可你有的我都没有!我没有!我没有爸,没有妈,没有家!本来有先生,后来有小家,可是现在,都没有!先生知道,知道我一定会回去!可我不想回去!我不想成为他,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我不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芦焱:“我没死只因为我知道为什么活着,所以这事我帮不上你。”
时光瞪着芦焱远去,他甚至又有掏枪杀人的冲动。后来他把枪扔了,小家死后的绝望他一直掩饰着,现在全涌了出来。
西北荒原,两棵树镇外。芦焱神志昏沉地看着地平线上被曝晒的那座镇子,芦之苇扶持着他,一个筋疲力尽的父亲扶着一个筋疲力尽的儿子。
芦之苇:“你到家了,二小子。”
芦焱清醒过来,他挣开父亲的手,试图阻止父亲走向两棵树。
芦焱:“不行!不能走那儿!那是屠先生的地方!”
芦之苇:“傻小子,现在除了你要去的地方,哪儿都是屠先生的地方,连日本人占的地方都是。他是有人住的地方就要流淌的阴沟臭水,我是有人住的地方就要钻营苟且的老蟑螂。”
芦焱:“不行!你怎么办?!”
芦之苇笑着,心花怒放,多少年里从未有过的心花怒放。
芦之苇:“你不是希望我死?”
芦焱粗鲁地:“废话!”
那也打扰不了芦之苇的开心:“天下现在是屠先生的,屠先生的天下连条缝都没有。他要你死你就不能活,他要你走两棵树,那你就剩下那条破马道。”
也许是父亲扶着儿子,也许是儿子抱着父亲,芦焱在哭泣,似乎预感到了以后将发生的一切事情。
芦焱:“我恨你。求求你,你走。”
芦之苇:“我是你老子。”他自豪地,“你老子是谁?是若水。路漫漫的若水,让屠先生一个头两个大的若水,南征北战的若水,为民族民权民生打了一生江山的若水,最后忘了本忘了民族民权和民生的若水。你爸爸有两个儿子,一个单枪匹马拿走了屠先生所有的表情,让那只乌鸦开口就像乌鸦一样发声!一个是上海滩日进斗金的巨富,最了不得的还是共产党的铁杆特工,他叫屠先生十几年不敢亲临上海!”
芦焱的心碎了,芦之苇的心也要碎了,他们笨拙地拥抱和摸索着对方。
芦焱:“你是个老混蛋。”
芦之苇:“混蛋,我的混蛋儿子,为你老子活下去吧。我也会为你活。我就剩下你了,你也就剩下我。”
芦焱:“你怎么活?……怎么活?”
芦之苇:“我会听你青山叔叔的话,向屠先生投降,跟屠先生合作。”
芦焱茫然看着他的父亲:怎么合作?
芦之苇:“你老子是若水啊,若水有很多秘密……哪一个都是屠先生想破脑袋也想知道的……我告诉他半个,再告诉他另外半个,让他想破脑袋,够他想一百年了……你老子活不了一百年了。”
芦焱:“……真的?”
芦之苇:“假的。”
芦焱无奈而愤怒地看着他的父亲。他的父亲看着他的身后。芦焱回头。时光和他的手下,如影随形,一路跟随至此。
时光看着芦焱和芦之苇,阴冷无情,他瘸得越来越厉害,腿不属于他自己,手不属于他自己,眼不属于他自己,没什么属于他自己。
一只手插入父子两人中间,如果把那只手当成一道墙,那么芦焱在墙外,芦之苇在墙里。时光看着自己的手,而不是被他分开的两个人中任何一个。
芦焱看着时光,连仇恨都已经干涸了:“他跟我走。”
芦之苇:“别傻了,谁跟你走?要走,多少年前我已经跟你青山叔叔走了。”
芦焱:“你从来没有保护过我。现在也用不着。”
芦之苇:“我有秘密。”
他看着时光,时光看着虚无。
芦之苇:“你看,我有秘密,他都不敢看我,怕被我的秘密吓着。”
芦焱低声咆哮:“你不要撒谎了!你每一个字都是谎言!”
芦之苇:“走吧,儿子。你注定要在一个每天都有太阳升起的地方生活,贫瘠干旱,活得不易,可你堂堂正正地活着。你的撒谎老爸待的地方一定是阴雨绵绵,你知道他在撒谎,在苟且,可他活着。”
芦焱瞪着他,隔着时光的一只手,隔着一个世界。
芦之苇:“你我不是一种人。”
那是定论,芦之苇从未如此诚恳。芦焱转身,每个人都听得到他转身时的长叹,时光放开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