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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之苇看着他唯一的儿子走过长街。良久。
芦之苇:“十多年我挣了几百万。我用这钱买他过两棵树喝的水。”
时光:“你的账房立刻会投靠我们,用你的钱买他的命。你没有秘密,什么也没有,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芦之苇同意地点了点头。
时光:“你现身就同意了和屠先生的交易,你的命,换他的命。”
芦之苇:“是的。我只能死掉,好证明屠先生的权威。”
时光掏枪,举枪,枪口顶在芦之苇的太阳穴上。芦之苇微笑,再次油滑起来。
芦之苇:“儿子,告诉你我的秘密!我为你骄傲!真他妈的骄傲!就这个秘密!除了这个,你的撒谎老爸还有什么秘密?你快走!走你妈的!不要回头!回你该回的地方!那是屠先生做梦都想去,可做梦都不敢去的地方!他要杀你,要杀我,可他做梦都不敢梦见他能杀掉你要去的地方!他知道那地方有一天能吞掉他!他和他的王国见不得太阳!他和他的王国在你们那儿就像大太阳下放的一个屁,噗的一下,就变了空气!”
芦焱回头,呆呆看着他的父亲,他在大笑。
时光的手指扣在临界点上。
芦之苇:“走啊!芦焱!我的儿子是芦焱!屠先生在他面前像蛆虫一样发抖!我的儿子啊!单枪匹马,一把水果刀!这是我的秘密!”
芦焱战栗了一下,因为他的父亲叫他芦焱,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最后一次。
芦之苇:“走吧!少年的中国没有学校,他的学校是大地和山川!”
芦焱加快了步子,走向他的大地和山川。在他的身后,时光开枪。芦之苇像是一个被弹开的纸偶一样倒地。芦焱没有停下步子。他大步走出了两棵树,没有回头。
芦之苇被细心地包裹好,包裹里有早准备好的防腐剂。时光最后看了一眼那张似乎仍在挖苦奚落的脸,让那个曾经的特工元老成为一个无意义的包裹。
时光:“送走。屠先生要看。”
他看了一眼两棵树的长街,芦焱已经看不见了。
芦之苇的尸体被装到车上。时光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镇子,他曾经的手下期待地看着他。
时光:“走吧。回咱们该待的地方。”
芦焱在号哭中摔倒,在号哭中爬起,在号哭中喝水,在号哭中不知珍惜地将水淋在自己头上。
芦焱:“少年的中国……爸爸……没有学校……学校……爸爸……爸爸……”
芦焱蜷缩在两棵树外的一段土埂下,风沙在身边卷过,呼啸,他几乎被湮没。在风沙渐渐平息的时候,芦焱呆呆看着忽然倍显清洁的星空。一轮月亮,很多星星。星空下的那个人再也没有悲伤和欢喜,只有梦呓。
芦焱:“大地和山川……”
延安今天的天气相对凉爽。芦焱坐在一个冷清的角落,已经成了灰色的绷带紧缠着他的头,上海的时髦装束已经成了破烂。三个孩子从他的身边经过,他们没看见芦焱,看见了也未必能认出他们的老师。芦焱用带着苦楚的微笑看着孩子们,他从破碎中看着完整,从不可挽回的衰老中看着希望。
一点水滴砸在干燥的地面上。芦焱看着那点水滴。然后又是几点,在灰土中砸出小坑。芦焱抬头看着天空。
“下雨啦!喜雨啊!今年要有好收成啦!”
芦焱坐在雨地里,被雨水打湿,被雨水淋透,悲伤与安乐让他像这场延安的雨一样虚幻,不可捉摸。雨水在身下淌成了溪流,它们将淌进延河润泽这里的土地。
一双脚踏进了这条溪流,一双女人的脚。芦焱抬头看着,脚的主人静静地看着他,悲伤混杂了欢乐。卞融,她终于学会了节制自己的悲伤和欢乐。她的穿着仍像在上海一样俏丽,但这一切将很快换去,她一向夸张的神情已经彻底换去。
卞融:“你终于回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她蹲下,她拥抱着芦焱的时候也就是她彻底失去控制的时候,她的拥抱让无力回应的芦焱几乎窒息。
卞融:“给我一辈子的依靠吧,我的爱人。”
上海,青年队基地。屠先生听着青年队报来的那个消息,抬头望着头顶支离的钢梁。
屠先生:“为什么要跑?”
青年队:“不知道。时光什么话也没说。”
屠先生咆哮:“怎么能什么话也不说?!”
青年队:“双车、天外山,已经携我们在两棵树的全部人马展开追捕……”
屠先生:“追捕?抓到以后呢?在他脑袋上钻一个洞?他是我们的未来!”
青年队嗫嚅:“……总得先抓到呀。”
屠先生:“那就赶紧去追!”
几个乖觉的家伙连忙跑去发令了,而迟钝的家伙经受着屠先生的风暴。
屠先生:“问题根本不在我们能不能抓住他,而是他一直在告诉我,他就是要逃,他就是不想做一个他命中注定的强者!他再也不干他不想干的事情!他用逃跑来告诉我,那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时光,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辆车驶进基地,车上载着若水。双车和司机下车,忙不迭地解开绑着口鼻的围巾。屠先生走到车边,在苍蝇的轰鸣中探头看了看,似乎还期待车上有别的活人。
双车讷讷:“没有找到时光。我们把大沙锅来回筛了两遍,连红区都……”
屠先生像在自言自语:“他不会去红区的。他正在闹毛病,觉得自己欠着死鬼们的债。要找到他,你们得搞清他要还的是哪笔债,可谁能搞清人心里的这笔债?欠了谁的,被谁欠了?”
他去看了一眼芦之苇,那个绑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青年队很费劲地解开。
屠先生:“很臭。”
双车:“是很臭。可这么重要的犯人,不能只带回一个部件……”
屠先生:“双车,你很聪明,丢了一个活的时光,所以拼着一身臭,带回一个死的若水。你总在想法让一切都说得过去。”
双车沉默。
比起双车和死若水屠先生更惦记的是时光:“继续追捕吧。以后的通缉名单上,时光要顶替掉那位红先生的位置了。他以为他杀死了妖怪,却不知道人心皆恶,他在下个十字路口就会碰见它们。而当我们的王国成真,他就会明白我一直跟他说的……真臭,人死了就是这么臭。”
他走向他的座车,双车跟在后边。
屠先生:“我要走了,双车,若水既死,重庆有很多要解决的事情。你就继续在这里说得过去吧。”双车低头,“注意盯紧了日本人,该狠时不需要我来说话。”
双车抬头,多少有些振奋。屠先生踏上车,犹豫一下,回头看了眼装着若水的车。
屠先生:“不是还空着一口棺材吗?把他和他的儿子葬在一起,就葬在这废墟里。看他们谁被摧毁,谁将重生……让他们在阴间接着争论那些善与恶是与非的劳什子,反正我们在人间也是争论这些问题。”
双车:“是。”
车驶走。双车站在后边,吸着车轮卷起的灰。当车驶离视线,他呼出了这辈子最长的一口气。
屠先生在车上,望着他与时光曾多少次一起驶过的这条荒路。他看着手心里的一件东西冥思——芦焱送给他的礼物,那颗毒药。他珍而重之地把它放回了口袋里。然后他继续看着车外的路,一个自以为主宰着道路的人又何尝不是在行路。
屠先生:“干什么去了,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