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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来的。”她二话没说就叉住了谭老的脖子,照着门口拖去,老头儿瘦瘦小小,在她手上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啊哟!这成何体统!小高,你家有恶女,管教无方……”
高三宝装聋作哑,高昕把老头扔在门外,顶着他的鼻子把门重重关上。
“小昕,这个……下不为例了。”高三宝苦笑。
“爸爸!”高昕的神情像被叉的是她自己。
“如何?嗨,我是说怎么啦?”
高昕眼圈一红,两颗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小何……他快死了。”
高三宝一愣,猫腰钻进他的收藏室。里边就是个仓库,自然不是合适住人的地方,无窗无光,只有堆了很高的箱笼和大件古玩,中间空地上铺了尽可能多的被褥,何莫修躺在上边,才一会儿的工夫他已经涣散无神,正一脸茫然地瞪着天花板。
高三宝摸了摸,“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他又上房又跳楼,怎么就不能这样了?”
高三宝又气又急,“我也不想,你别在我身上撒气,小何,你要什么?”
“阳光、空气和水。”
“水?我去倒水。”
“他说的水是江河湖海。”高昕握着何莫修的手,她又想哭了。
高三宝站住,和女儿无助地对视着。
8
已经宵禁了,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巡逻的日军在晃来晃去。
日军的电筒晃过沽宁河,河边上一条空无一人的小船泊在岸边,船板上空空荡荡,这样的船在沽宁河里再平常不过。
日军走过,小船用慢得难以觉察的速度漂动。欧阳、四道风和唐真几个从水下钻出来,从船板下拿出电台和机枪,四道风带着他们迅速没入巷子。
几人来到当初的杂院,院里已荒草萋萋。欧阳揭开盖子,露出下边久违的空间,他刚想进去,唐真拉了他一把,说:“等一下。”
欧阳明白过来,这是要放放浊气。他在院里坐下。
四道风活动了一下腿脚,却立刻不耐烦起来,“又冷又饿,我去找食。”
“待着,现在宵禁,找什么食?”
“是鬼子宵禁,跟我老人家有什么关系?”他看看欧阳还绷着的脸,“好吧,这两天小的们许就跟着暗号找过来了,我去跟咱们情报员联系一下,好发达……发展工作。”他忽然有些黯然,因为这个词是皮小爪提醒他的。
欧阳拍拍他,“好啦,别想啦。”
“这个词是老二帮我记住的,我会常说……我走了。”他的身影在墙头一闪而没,欧阳没再拦他。
欧阳看着皎洁的月色出神,忽然听见身后一个吸气声,他回头,唐真正在做一个深呼吸。
欧阳笑了笑,“家乡的空气和哪里都不一样的,对不对?”
“我回来了。”
“对,你回来了。”欧阳笑笑。
“我要杀掉李六野、沙观止,杀爸爸小弟的鬼子已经死了,我还要杀掉长谷川。”
欧阳僵住,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孩像计算自己的衣服一样计算着要杀的人,这无论如何是他不能接受的,他叹口气,“下去吧,外边空气很好,可我们总得下去。”
“然后我就可以死了。”
欧阳无法言语,他不知道跟唐真说什么,因为他也知道什么叫作沉痛。
两人默默进入地下室。因为长时间没有人住,有一股沉闷的霉味。欧阳拉开帘子,看着曾和思枫度过两夜的小室。他回头看看唐真,唐真无所事事,意兴索然地打量着这片空间。
“很久没呆过人了,得收拾一下,这两天还有人来,小间是你的,你自己收拾。”欧阳开始忙碌,收拾一个积尘逾寸的地方不是容易的事情,他回头看看唐真,唐真正坐在一角,不管不顾地只擦她的机枪。
欧阳苦笑着摇摇头,继续忙活。整个地下空间终于收拾干净了,唐真也已经把机枪里外的每一个零件都擦了一遍,现在她打算把每一发子弹也擦一遍。欧阳看了看她,索性自己去收拾那个小间,活脱一个勤杂人员。
当小间也终于收拾完毕,他才装上电报机接收电文。
他把收到的电文在纸上译出来:遭遇扫荡,情势危急,我部转移。老唐。
欧阳终于显得有些惶急,他在屋里走了两圈,不经意地扫到唐真。
唐真终于关注到机枪之外的事情:衣衫透湿,她脱下来晾干,自己不经意地在机枪边坐着。
欧阳立刻将头转开,他明白了一件事情,和他同处一室的这个女孩已经不是他当年的学生了。欧阳回到电台边把刚想到的建议转成密码,突然发现有些不对,一转头,唐真正离得很近地打量着电台,近到让欧阳有些不自在。
“去睡吧。”欧阳说。
“这盒子就是电台吗?”唐真好奇地问。
这很像学生问老师问题,以至欧阳又有些错觉。
“更该叫电报机,按照一定速度接通和断开电路来发送信号,有空可以教给你,比你的机枪好。”
“你为什么讨厌我的机枪?”
“不是讨厌,你的机枪很管用,我是说……你不合适这场战争。”
“我做得还行。”
“你做得不是还行,是很好……可我不是在评价好坏。”
唐真看了看他,“不是你说了算,你在学校说的也都不算。”
欧阳苦笑,“是啊,我本来就是个冒牌老师。”
“是不是就是这盒子说了算?”
“不是这么说的,它连接我的上级,我的上级又连接他的上级,我们是有计划目的地改造社会……”他看看唐真不大有兴趣的表情,“照你习惯的直咕龙通的说法,这么说也行。”
“这盒子让你杀了谁你就杀了谁吗?”
“不是杀,是……好吧,在战争中我们会杀人,但你不要把杀字挂在嘴上,尤其也不要放在心里。”
“这盒子让你杀了李六野沙观止,你就会杀了李六野沙观止吗?”
欧阳立刻明白了唐真和他说话的目的,“这事很复杂。”他不再说下去,开始发报,竭力不被唐真干扰。
“还不就是为了四道风跟他们有牵连吗?”
“不全是。”
“我要你杀了李六野,沙观止。”唐真将头凑到电台那一头,将嘴对着它说话,以便让她说的话像是从电台里边发出来的。
欧阳已经发报完毕,平静地看着她,也许唐真把事情做得像小女孩开的玩笑,但欧阳并不把这当成玩笑。
“别把杀字挂在嘴上,我的学生。”
“你是冒牌老师罢了。”
“是的,我肯定不够格为人师表。我只想说,人都会长大,可不是你这么长大,你根本就停在我不知道的哪一天了,三年了,我一直等着你从那一天跳出来。”
“你有过要紧的人一个个死在你身边吗?”
“有过,多到我觉得活着都是一种罪过。”
“帮我杀了李六野,沙观止……”唐真看起来很淡然。
欧阳皱了皱眉,他是没法消灭这句话了。
“你要干什么都行。”
欧阳愣住,他认为自己听错了,但听得如此真切,以致无需再问。
唐真漫不经心地看着他,轻轻咬着嘴唇,因为欧阳不吱声,她又补充了一遍:“怎么都行,现在也行。”
欧阳很生气,他站了起来,看着唐真,唐真毫不回避地瞪着他。欧阳的怒气似乎忽然释然,他脸上浮出了笑纹,“我以为你真把自己变成一挺机枪了,一直看你就痛心,现在才知道,原来你压根儿就没有变过,就是个犟足了三年劲的小女孩。”他伸手摸了摸唐真的头发,那完全像在对孩子,唐真有些恼火地甩开。
“就算李六野他们永远不死,你在这里也不是那么无助的,别把他们的死和活当成你评定世界的标准,唐真同学。”他举重若轻地从那里离开,走向地道口,背对着唐真的时候脸上的笑纹立刻没了,这看来是桩会让他操足了心的麻烦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