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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摊了摊手,没说下去。
何莫修倒了杯水,把渡边给他的糖放在水里,他等着糖溶化,看着死气沉沉的欧阳,一脸茫然。
“你很仗义,回去我会跟他们说的,可军师活着的时候也说,活下来是第一位的,鬼子怕的就是我们活着……”
“可他没死呀,我也不是仗义,是因为他没死呀。”他端着水去喂欧阳,欧阳根本连喝水的能力都没有,水顺着他的唇角流出来。
“你在发傻。他半边身子都烂掉了,明天也许就烂到心脏。你做什么能让他活下来?靠这点鬼子扔给你的糖块?你根本不该让他受这种活罪!”
“我能不能想想?”
“不能。”
何莫修咬了咬牙,“我……能不能不去?”
满天星狠狠瞪了他一眼,有点惊讶,有些佩服,有些自惭,更多的是因自惭而引发的恼火,“可以。别人其实并不想带你,我也不想。”
满天星离开。
何莫修又往欧阳嘴里喂了一勺水,看着水几乎一滴不落地从欧阳嘴里流了出来,何莫修也濒临崩溃,他放下碗在旁边坐倒,“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么。
休息的时间总是很短,也就是天刚有三四分亮的样子,尖厉的哨声就开始响起,新安装的喇叭里播放着长谷川爱听的交响乐。日本兵端着枪把人从工棚里推出来,困顿的人们又开始他们被压榨的一天。何莫修这个工头也不能例外。
做好的锅炉架起来了,炉膛里的火已经烧成了白热。何莫修看着火苗眼皮直打架,连接几天的心力交瘁已经让他困顿不堪了。
渡边看着他,“你不是说你昨天睡得很早吗?”
何莫修根本没闲话的心思,“我想是没什么问题了……我想回去休息。”
“去吧去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何莫修觉得他笑得有点诡异,但他没说什么,摇摇晃晃向工棚走去。
满天星和几个人停下工作,警惕地看着他,何莫修低着头从他们身边走过。
因为锅炉完工,一些劳工们也回来了,尽管正在享受何莫修给他们争来的休息时间,但他们看何莫修仍是一种憎恨的眼神。
何莫修无暇去理会那些,直奔隔出来的空间去看欧阳。
欧阳仍昏睡着,看起来是种冰冷的惨绿色,摸上去却烫得吓人,伤口又破了,身上盖着的油布沾染着血迹。何莫修苦笑,扶着墙壁坐了下来,他必须打个盹了,外边却传来日语的喧哗声。何莫修一跃而起,这工棚是他自己设计的,他的铺下边还挖了个暗格,他把欧阳推进暗格,又抽出一块隔板盖上,他自己躺在铺板上。
渡边和几个日军进来,把休息的劳工往外赶,渡边笑嘻嘻地过来,“该工作啦。”
“锅炉已经给你造好了。”
“可是下边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什么工作?你事先没有说过。”
渡边的鞭子被何莫修扔在一边,渡边拿起来照何莫修劈头盖脑抽了过去,“你很骄傲,你总是忘了谁才是主人!你很有才华,可你也得学会服从!”
何莫修闪避着,他愤怒而惊诧,这样的背信是他难以想象的事情。
锅炉燃着,从地底挖出的骸骨正被送进去焚烧。
何莫修被日军押了出来,脸上又多了两道鞭痕,他看了看他造的锅炉,又看看渡边,这样的事情已经超过他的理解范畴了。
渡边笑笑,“这些人的骨灰会被和在沙土里,铺在机场的跑道上。你恨我吗?这是指挥官的主意,不是我想出来的!不过你可以恨我,仇恨但是服从。”
何莫修茫然而悲怆地看着锅炉上飘着的黑烟,那也许属于他认识的某个人。
渡边又一鞭子抽在他身上,“你也得工作!”
何莫修摔在一具骸骨旁边,他把它抱了起来。那具骸骨在他臂弯里轻飘飘的,一手长而一手短,那是皮小爪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我认识你吗?”何莫修一瞬间有些发愣,鞭子抽在他身上,他无知无觉,直到火焰快炙到手时才把那具骸骨送入炉膛。
皮小爪曾存于此世的最后痕迹被烈火吞噬。
何莫修呆呆地看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情在日军入侵的第八年开始出现在他的脸上,那种东西叫作仇恨。
工地上空升腾着黑烟,那烟越聚越浓,仿佛死者凝聚不散的怒气。
终于熬到天色断黑,劳工们的活总算告一段落。人人被熏得一身焦黑,而身上沾着的骨灰让他们觉得生不如死。何莫修进来,他是状况最惨的一个,但是没有人同情,人们不当他帮凶也认为他咎由自取。
何莫修似乎已经丧失所有的感觉了,他直奔自己的铺板,拉上油布,拉开暗格,现出下边的欧阳。
欧阳还是看不出一点生机,何莫修看着他,那神情与以前不太一样,多了一种叫勇敢的东西,他对欧阳喃喃说:“你不会死的。那些被屠杀了的人,他们的勇气,他们的愤怒,他们的心愿全都飘散在空气中被我们呼吸,你是他们的身体,他们的喉咙,他们复仇的手臂。你看看,连我这样怯懦的人都有了勇气。”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块锈铁片,他用那铁片割开了自己的手,然后用布条死死地把那只受伤的手缚起来。
3
高昕在准备明天给大家吃的杂粮饽饽,猛地回身,才发现四道风站在门口,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你吓着我了。”高昕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我难受。”四道风郁郁地说。
高昕摸摸他的额头,“我忙完这想办法弄点药,说真的,现在药很难弄得到了。”
四道风瞪着她忙碌,四年苦下来居然把这大小姐锻炼得手脚利索之极。四道风呻吟了一声,那不是做作,他哽在心里的痛苦几乎是有形的。
“你真的很糟糕。”高昕有些愕然。
“是心里头难受。”
高昕明白了些,“你是……想找我说话?”
“我不是想找你说话。”
“你到底怎么啦?”
“我不知道怎么啦,我就是难受。一闭上眼就看见我亲近的人,一个个在我眼前死,好像死一次还不够,他们还要死几百次——我受不了!”四道风痛苦不堪,那是郁积了多年的压力一下爆发。
高昕苦笑,“你平常有多专横,现在就有多可怜。”
“我不知道怎么办。什么事情都有军师告诉我,现在他把答案都带走了,我什么都不敢做。他们讨厌我这样,可我怕他们死,哪一个都是,死了就见不着他们了……我受够了。”
“我能帮你做什么?”
“抱着我。”
高昕毫不犹豫就把那颗倔强的大头抱在怀里,“好一些了吗?”
四道风抽抽噎噎地哭了出来,“平常死了人我跟他哭,现在他死了,我根本没地方哭。”
“你可以跟我哭。”
“我不要跟你哭!”
“其实你平常有一点点软弱的时候也好啊,那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高昕轻轻抚摩着他刷子一样坚硬的头发,陪着他一起叹气,伤感,苦笑。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四道风把她越抱越紧,然后粗鲁地亲了过来。
“这不行……”高昕试图把他推开。
“我不要再想着死人!”四道风却将她抱得更紧,高昕开始挣扎,可四道风却没有停止的意思。
“你弄痛我了!”
这没用。
“我叫人啦!”
四道风置若罔闻,“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
“这不是喜欢,这只是你需要!”
全福听着这异声过来,惊得瞠目结舌,“四爷,这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