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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枫已经听不见了。他们喊她,却像在对另一个世界呼喊,看着思枫脸上凝固的苍白笑容,两人突然觉得颓惫至极……
四道风坐在高昕身边等了很久,他不耐烦地瞪着山道,赵老大和邮差终于从里边走出来,两人忧伤而疲惫。
“怎么这么久?”四道风问。
“我们……商量工作。”赵老大看看天,看看地,看看所有人,“该走了,就算希望渺茫。”
“我嫂子呢?”
“她……她去搬另一路救兵……对,另一路,这样把握更大一点。”
“那个身体你让她自己去呀?”
赵老大有点哑然。
邮差说:“她的身体不会再有问题了……她先找老乡,老乡送她去……就是这样。”
“你们还真有办法。”四道风释然了,“走吧。”
龙文章精神抖擞地去开路,四道风和高昕搀起了乖戾的沙观止,一行人跟着。
赵老大和邮差看看来时的树林,现在欧阳家的三分之二都埋葬在那里了。
6
欧阳仍被绑在刑台上,施刑者一边给他量着血压测着脉搏,一边给他上刑,刑台边放着成堆的急救药品。
欧阳微阖着眼,嘴角挂着丝笑纹,只有从那丝微微颤抖的笑纹上才能看出他醒着,并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他的一只手被用各种方式折磨得失去了手的形状,另一只手被钉在刑台上,而每一根手指上都插着钉子,他从眼缝里看着臂上的一道伤疤,那来自一个女人的唇齿之间,来自他们最后的一次见面。
日军现在已经转向他的脚施刑。屋里静得可怕,被铐在架上的何莫修、六品和坐在椅子上的长谷川,每一个人都盯着欧阳。
欧阳忽然长吁了口气,军医紧张地看了看血压计,一名施刑者将氧气罩压在欧阳脸上,欧阳大口地呼吸,另一个人忙着给他打针。
军医看看长谷川,“我告诉您,如果还想让这个怪物活着,行刑必须马上停止。”
“至死方休。”长谷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那么他的死与我无关。”
长谷川犹豫了很久,“是的,与你无关。”他看起来也很疲劳了。
军医点了点头,施刑者把一块烙铁向欧阳的脚上探去,欧阳的笑容猛地抽搐了一下,连早已失去知觉的手都在颤抖。
何莫修汗和泪与血水交织,他猛力地挣扎,“长谷川,换我上!你这个笨蛋快过来,我告诉你我是谁!”
长谷川猛地一脚把椅子踢开了,这种没有结果的刑讯让他愤怒,“我知道你是谁!何莫修先生!可我告诉你,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既然帝国连老式战斗机都已经造不起了!你那些天方夜谭一样的学问还有价值吗?”
何莫修愣了,欧阳开始大笑,“听见了吗?这家伙不小心把真话说出来了。”
“你气还足得很哪。”长谷川踱过去冷冷看着他,积压了七年的怨恨到此时成了欲食其骨寝其皮的恶火。
“人活一口气嘛,志气、阳刚之气……活成你这样叫个浊气怨气……”
长谷川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把他解下来。”他指指何莫修,“换他上。”
“老长,你怕我死了?折腾一晚上就是这些捏手捏脚的功夫?”
长谷川瞪着欧阳,他挑起烧红的一堆铁链,“是的,我怕你死得太快了。换他上。”
“老长你放心,你不想我死,我也不想死,这件事上我全力跟你合作。”他笑了笑,“仅此一件,下不为例。”
“解他下来。”长谷川咬牙切齿地看看他。
“老长啊老长,如此灰头土脸收场,连我的哼哼都没听到,这么下去还能从我嘴里撬出什么来吗?”
长谷川眼睛瞪得快射了出来,其实他要给何莫修上刑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现在这台阶又被欧阳拆了。
“你别再说啦!”何莫修急得不行。
“是的,你不用再说了。”长谷川转对日军说:“不要解他下来,绑得再紧点。”他捅捅那铁链,“把这个给他披上。”
何莫修打了个寒噤,看着几名日军用夹钳把铁链夹了出来,向欧阳凑去,他又恢复了意识,“我来!换我来!”
六品根本不说话,猛一下挣得刑架几欲破裂,日军一枪托把他打晕过去。
长谷川和欧阳现在都把这些喧嚣当了身外之物,长谷川瞪着欧阳,欧阳一边被人绑着,一边试着躺得稍舒服一点,他把头稍为抬起一点,好看见自己的手臂。臂上有明显的牙痕。他温馨地看着。
长谷川看着,“原来先生也有爱人。”
“有爱人,也有爱女。”
“原来先生一直靠这些美好的回忆来撑过我的刑罚。”
“也许是吧。”
“如果我把这只手砍了呢,先生是不是会觉得有点无依无靠?”
欧阳笑,“那她们还是好好地在世界上,活得很幸福,而且我会记得有个笨蛋为此砍掉了这只手,于是我更想她们。如果不让我想就把头砍了,人没了头就没了思想。”
长谷川无奈地冲旁边的日军点了点头,日军把那铁链贴到欧阳的身上。陡然间白烟冒起,欧阳所看着的天花板不再真切。他微笑着,神情恍惚,那段烧红的铁链一点点放在他身上,烧炙皮肉的咝咝声和烟雾弥漫了整间屋子。
六品死死地低着头,何莫修茫然地将头一下下在刑架上撞击。
长谷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早已歇斯底里,纯粹是在宣泄仇恨。
军医紧张地说:“一分钟之内他就会……”
“不准停下!”
铁链继续下落,欧阳在酷刑中忽然大叫起来,那不是因为肉体上的痛苦,那是从心底里挣扎出来的无法言喻也无法愈合的伤痛。这种哀伤的号叫如此响亮又如此漫长,似乎把他人生中积聚了几十年的痛苦全喊了出来。
何莫修停止了撞击他的头颅。
六品抬起了头。
军医手上的听诊器掉在地上。
长谷川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停止!立刻停止!”他瞪着欧阳,欧阳在人事不省中哭泣,泪水从眼眶里淌到了刑床上,眼泪在那里就变成了血色。
“抢救他!快抢救他!”长谷川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是他奢望的那种结果。
日军开始忙乱。
许久,欧阳终于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长谷川满是血丝的眼睛,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将头转开了些。
“原来先生还是知道痛苦的。”长谷川脸上洋溢着得意与希望。
“是的,我知道。”欧阳虚弱之极。
“先生哭了,先生知道吗?”
“我梦见一些美得让人心碎的事物,所以哭了。这个以阁下的心性不会了解,所以不多说了。”
长谷川脸沉了下来,“先生想再来一次吗?”
欧阳笑着看看他,“老长老长,你的医生有没有告诉你我早该死了?”
长谷川看看他的军医,不说话。
“有一粒弹头卡在胸腔里,我的同志用铅笔刀挖出了弹头和半斤肉,所以我才能活着让你发疯,还有什么刑罚要试验的吗?”
长谷川死死地看了他一眼,出去。他呆呆看着外边的暮色,他的日子并不好过,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合过眼。
一名日军军官过来,“队长,我们把他……”
“我不会让他就此死去。”他疲倦地走开,背影出卖了他灰头土脸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