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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日军已经摸到了彼岸的工事下,他们瞪着头上的枪眼迟疑了一会儿,一个日军终于连滚带爬地拱了进去。
断墙残垣后是打空的弹箱,地上散布着弹壳,那名日军愣了好一会儿,脏污的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他向更深处跑去,几个同伴跟着,腰上的保命绳仍然系着。
打头的家伙又看看空荡荡的街道,终于相信人已去尽,他从齐腰高的工事后站起身来,“敌军逃跑啦……”
工事那边也倏然站起一个人,一壁之隔,脸对着脸,日军刚想退后却已经被叉住脖子,一刀捅了个透心凉。
那是四道风。他跳起来扑向工事里的又一个日军,手起刀落,那一名日军登时断了气。几名日军本来可以趁机把他了账,但却被他一声不吭的搏命架势吓得心胆俱裂,在工事里乱窜。
“埋伏!敌人埋伏!”一名日军嚷嚷着,街口的龙文章一枪把他撂倒。龙文章寻找着下一个目标,六品几个从他身边向工事跑来,他们刚从城外返回,这一切都来得太快。
龙文章又撂倒一个,四道风掏枪向仅剩的一个追去,那家伙正手忙脚乱地翻越工事,一条腿已经挂到工事那边。四道风开枪,他的枪又在关键时候掉链子,枪上的某个零件掉在了地上,他气恼地把枪当板砖甩了过去,那家伙被砸得一下仆倒。四道风和身扑去,那家伙却姿势古怪地从他手底下滑开了。
河那边的日军横拖倒拽,那根系在他腰上的绳子发挥了救命功能,四道风十八个不服地抓住那日军的脚跟人拔河,正是一败涂地之时,六品冲过来一刀砍下。
子弹射了过来,两人闪躲到工事后,那日军终于被拖回去了,河里泛着腥浓的血水。两人神情怪异地互看一眼,欧阳跑过来,跌跌撞撞摔在他们跟前,“跑掉了?”
“脑袋在这边,身子……过了河。”六品一副要吐的样子。
欧阳哭笑不得地转过身,炸雷的人正向这里狂奔。他尽可能大声嚷嚷:“我军乘胜追击!一举收复沽宁!”唐真热火朝天地真要冲过河去,被欧阳一把拖住,“假的!这点人追击不够鬼子喝稀饭的!”于是唐真真合上了枪栓等待,欧阳急得粗鲁地搡她一把,“开枪打呀!”
“打什么?都跑光了!”
“也是假的!”
唐真委委屈屈地开始扫射,欧阳从身边的海螃蟹身上拽下一个手榴弹甩出去,甩不过河,手榴弹在水里炸出漫天的水柱。
“炸鱼吃呀?太浪费了!”
欧阳讪讪苦笑,“空城计,空城计只有这种唱法。”
他的同志们已经会意,开始不惜资本地倾泻着子弹。
斗志涣散的日军伏在掩体后,听着密集的枪声。那具拖回来的尸骸扔在河边,他们也无心去顾了。
“增援!增援!”长谷川大叫。
更多的日军堵住了桥头,连那辆坦克也调了过来,他们用更猛烈的射击回应对岸的枪声,并且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们应该炸掉这座桥!”伊达说。
长谷川大叫:“炸桥?那就切断了我们唯一的退路!”
“你说过要玉碎的!”宇多田立刻抓住了话柄。
长谷川发现失言,哼了一声掉头走开。宇多田机不可失地跟在后边,“我希望您再考虑我的建议!”
长谷川懊恼地向司令部走去,宇多田仍叨叨地跟在身后。
一发照明弹带着夜光划过整个沽宁的上空,欧阳他们十几个精疲力竭的人借着河边几道工事和矮墙,居然跟半城的日军对峙了一天。照明弹燃烧的余烬落在欧阳身上,他随手拍掉。
他们早已经停止了射击,但对岸仍打醒着十二分精神防止这支“强大”的军队发动夜袭。
欧阳笑笑,“至少今晚上他们不会进攻了。”
他发现自己这话有点多余,没人想听。除了龙文章和唐真还在监视桥头,其他人都干脆半躺半坐在工事后养神。
这是个奇异的夜晚,星星亮得吓人,弹道在头上掠飞,每个人眼里都闪烁着天上的星星,也闪烁着眼前人造的流星。
欧阳顺着人们的视线看了过去,他也看得痴了,“这么个晚上说打仗,是不是有点作孽,小何?”
何莫修没回答,他神情恍惚地站起身来,走向四道风。四道风四仰八叉地躺着,胸口上放着自己那把破枪,他似乎在看星星又似乎在看枪。
“我帮你修修它好不好?”何莫修说。
四道风安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平时的不屑。
“用旧了。这种枪快三十年了,有更好的,可你不会扔了它。你喜欢它,你是那种人,永远保护你喜欢的东西……或者是人。”
四道风歪头看着他,欧阳也担心地看着。何莫修自作主张地拿过那支枪,四道风没动弹。
“我帮你修好它,可你不能做你想做的那件事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悲伤地看着四道风,声音压得很低,“是的,今天是乞巧节。”
四道风没反应。
“没错,中国人的爱人节,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每个有心上人的女孩都会对着星星许愿,希望她能更加心灵手巧,好跟她的爱人一起度过往后的日子。”
他说的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但每个人都安静地听着,枪炮声都显得远了。
“你不能用这支枪去和她相会……那是假的,你不能踏着喜鹊,你也跨不过星星。这么说很残酷,可死了就是死了,我们活着的在这样的晚上就会想起她,那是我们的幸运。”
四道风忽然一把扣住了何莫修,一直提防的欧阳打算过去分解,可四道风却把何莫修猛地撼了一下,然后死死抱住,抱得何莫修的骨骼发出了脆响。
“乞巧节。可是她的手很笨,真的很笨……”四道风死抱着何莫修,郁积多日的伤痛成了号哭,哭得绝望而奔放。何莫修挣出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
欧阳惊讶地看着。沙观止爬了过来,惊讶而又惊喜地说:“可算哭出来了!哭了就不会寻死了!”
“他认同了死亡,这才活得下去,可是……”欧阳看着,可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他茫然地看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月亮里的影子又开始像一个妈妈抱着她的孩子,哼着只有欧阳才能听见的歌。欧阳听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情致缠绵牵肠挂肚。
4
这是个雾气蒙蒙的清晨,四道风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哭得眼睛生痛,而他竟然是与何莫修一道偎依在墙根下。
接连不断的奔波作战,几乎所有人已经睡去。睡着的何莫修手上仍拿着四道风的枪,四道风拿过来试了试,枪已经修好了。他恍若隔世地看着周围横七竖八的所有人,睡着的欧阳像具抽干了血肉的骷髅,何莫修蜷伏着枕着一块砖头,唐真睡在她的机枪之上,龙文章低垂的头又一次磕在枪托上。
疲倦而无力,这样的几个人已经作战快八年了。四道风有些惘然,多少天来他第一次不光想的是自己的情绪。可他没有看见的是对岸的几个日军正偷偷下水,泅在水里钻进桥墩之下。
伊达从枪眼里紧张地看着他派出的爆破兵,炸药正从桥头上缒下,桥墩下的人开始装设,他们打算炸桥。
沽宁郊野上,邮差和六品正在山头眺望,这是两个一夜没睡的人,在他们的视野里,望穿秋水的地平线已经一片模糊,他们看起来早就不抱任何希望。
六品刚叹了口气,眼睛却忽然惊讶地睁大了。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团影影绰绰的人影,两个人竭力分辨着,“是国字头的军队!援军!”邮差惊喜地叫道。
六品比他更为激动,他已经一路狂奔冲下山脊,“援军!援军来啦!”那是种欣喜若狂的哭腔。他一路跑着嚷着,他跑进沽宁,所到之处把所有人惊醒,那些脏乎乎的脸上洋溢着惊喜而难以置信的神情,一些人纯属外行地握紧了华盛顿吴临走时留下的武器。
六品飞奔到河边,他如同那位创造马拉松长跑的希腊勇士一样,一头栽倒在他的目的地。
每一个人都从熟睡中跳起来,抓住了手头最近的武器。何莫修摸了个空,四道风把一支冲锋枪塞到他的手里,“谢你啦,兄弟。”
他谢得何莫修足足愣了一下,赵老大已经把六品扶了起来。
“援军……很多援军……来了……往这里……”
轻松和狂喜维持了一秒钟的时间,“鬼子!”唐真起身的时候看见了桥墩下晃动的人影。她开枪,人们轻声骂着扑向自己的位置,日军用比昨晚更猛烈的火力还击。
欧阳没开枪,他已经迅速地看清了日军要做什么,炸药已经绑在桥墩上,河那边的一个日军正要按下发火器。
“保住桥!等待援军!”他大喊。
龙文章开枪,他那只伤手不好用,足用了好几枪才打断连线。
一个日军被伊达催促着去接上连线,伊达恼火地大叫:“压制!炸桥!”
藏在对河街口的坦克开始开炮,早标定了位置的掷弹筒也开始开炮,硝烟和爆炸顿时笼罩了这边的桥头。
山头的邮差焦急地听着城里传来的战斗声,他又回头看看地平线,地平线上的国民党军队已经近了很多。
“喂,这里!”他拼命地举起枪在头上挥动,向那些人飞跑了过去,但那支军队忽然停滞不动了,模模糊糊地有些嘈杂,然后有一个人在大声地说话。
“这里在打仗!鬼子在杀人!救命呀!”
还是没人理他,那些人寂静了一下,忽然爆出惊人的喧哗,邮差看见很多人在拥抱,很多人把帽子扔上了空中。他对空放了一枪,枪声在旷野上震震地传开,欢呼仍继续着,但总算有一骑向他驰了过来,马上的国民党兵连武器都没拿,很远就向他挥着手,“胜利了!”
“什么?”邮差愕然。
“刚传来的消息!鬼子投降了!抗战胜利了!战争结束了!”
“等救命呢!你别开玩笑!”邮差是一百二十个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