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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黄昏时,重又望见扶风城。
路上朱安世想了各种办法,都觉不妥,便驱马来到驿道边一个土坡后,放马在坡底吃草,自己躺在坡边,一边歇息,一边观察路上,伺机应变。这时天色将晚,驿道之上行人渐少,多是行商贩卒。望了一阵,忽见东边驶来一辆轺传车,皂盖金饰,三马驾车,一看便知是皇宫诏使。
朱安世顿时有了主意:可以假扮诏使,借天子之威,相机行事,没有几个人敢生疑。
不过,这样一来,又得添一条重罪。郦袖若是知道,恐怕会越发生气。稍一迟疑,他随即笑了:盗了汗血马,其实罪已至极,再多条罪,也不过如此。何况,此举并非出于泄愤,而是为了救驩儿。郦袖若在这里,虽不情愿,恐怕也只得答应。
于是他不再犹疑,几步跳到路中,那车正驶到,车上御夫忙揽辔急勒住马。朱安世看车中坐着一人,白面微胖,头戴漆纱繁冠,前饰金铛,右缀貂尾,身穿黑锦宫服。御夫则是宫中小黄门服饰。
御夫喝问:“大胆!什么人?敢拦轺传!”
朱安世笑着说:“两位赶路赶得乏了,请到路边休息。”
御夫怒道:“快快闪开!”
朱安世笑着歪歪头,拇指在唇髭上一划,随即伸手抓住中间负轭那匹马的马鬃,腾身一跃,翻上马背,伸手攥住辔绳,吆喝一声,执扯辔绳,那马应手转向路右,两边骖马也随之而行,向坡底奔去。御夫用力扯辔,却被朱安世截在中间控死,丝毫使不上力,气得大叫,车中诏使也跟着叫起来:“大胆!大胆!啊……”
那车离开驿道,绕过土坡,驶进路边野草丛中,奔行到一片林子,朱安世勒住马,跳下来。车上两人,都大张着嘴、苍白了脸,看来从未经过这等事,惊得说不出话。朱安世抽出刀,笑着走到车边,两人一同惊叫起来。
朱安世晃晃刀,笑着安慰:“莫怕,莫怕!这刀一向爱吃素,只要别乱嚷,别乱动。”
两人忙都闭紧了嘴。
朱安世又笑着说:“这刀还爱听实话,问一句,答一句,好留舌头舔汤羹。”
两人又忙点头。
朱安世便细细问来,那诏使一一实答,原来是京中罪臣之族被谪徙北地,出城后作乱逃逸,天子诏令杜周回京查治。
问清楚之后,朱安世便命那诏使脱下衣服。诏使不敢不从,从头到脚,尽都脱了下来,只剩了件亵衣。朱安世自己也随即脱掉衣服,一件件换上诏使衣冠。他人高,衣服略短了些,但诏使肥胖,所以穿着倒也大致过得去。他展臂伸足,摆弄赏玩一番,自己不由得笑起来。
正笑着,一扭头,忽然看到诏使那张光滑白腻的脸,登时笑不出来——那诏使是黄门宦官,脸上无一根髭须。
朱安世一部络腮浓须,并一直以此自许。要扮作黄门诏使,就得剃掉胡须。男子无须,若非宦官,便是罪犯,这胡须一旦剃掉,必定遭人耻笑,而且行动更加招人眼目。
他低头看看手中的刀,又想想驩儿,虽然不舍,但毕竟救孩子要紧,何况这胡须剃了还会再生。于是,一狠心,倒转了刀锋,揪住胡须,割下一撮,端详了端详,撒手扔到草里,继续又割。这刀他新磨过,刀法又熟,不多久,颔下胡须散落一地。伸手一摸,只剩胡茬。又掏出匕首,一点点刮,刮得生疼,想起囊里还有块牛肉,就取出来用刀削了些肥脂,揉抹到脸上,刮起来果然爽利很多。
那诏使和御夫蹲在地下,都睁大了眼看着他。朱安世怕自己刮不干净,就唤那御夫站起来,把小刀交给他,让他替自己刮。御夫颤着手接过匕首,朱安世伸着脖子,御夫握紧匕首刚要伸手,朱安世忽然大叫着跳开:“发昏了!竟把匕首交给你割我喉咙!”说着拔出刀,刀尖抵住御夫肚子,“好!现在刮,你要妄动一下,或是刮破一点,我就捅出你的肚肠来。”
御夫手抖得更加厉害,惊瞅着朱安世,不敢动手。朱安世见状,又不由得笑起来:“怕什么?你只要好好给我刮干净,我自不会为难你。”
那御夫这才握着匕首,战战兢兢凑近,小心翼翼伸手,屏住气,轻手把朱安世脸上胡茬都刮干净,而后将匕首交还给朱安世。朱安世伸手在颔下摸了一圈,溜滑如剥壳鸡蛋,心里一阵烦腻。那黄门诏使偏又在一边用尖细之声嘟囔:“劫持诏使,罪可诛族,假扮诏使,更是……”
朱安世正在来气,听他聒噪,抬腿一脚,踢翻了那诏使:“你这腌肉!常日在宫里,缩头缩脑作狗,出了宫,拿腔拿调扮虎,老子最厌你这等声气嘴脸,再多屙半个字,割了你舌头喂狗!”那诏使趴在乱草地下,捂着胯部被踢处,不敢再出声,一张脸本就白腻,这时更加煞白。
朱安世从未见过宫内诏使宣诏,便大声呵斥道:“起来!你见了杜周要怎么说、怎么做,仔细给老子演示一遍。”
那诏使忙爬起身,一招一式演示给朱安世看。朱安世照着学了一遍,其实倒也简单,车驾到了府寺,自然有人来迎候进去,杜周上前跪拜听诏,诏使宣读诏书,而后将诏书交与杜周即可。只要做足诏使派头,再不必说什么、做什么。让朱安世犯难的倒是宣读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