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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德驾了宅中厢车,载着司马迁夫妇,驱动车子,向北缓缓而行。
一路秋风舞秋叶,来到渭水之上,两岸秋树红黄,一派秋水碧青,日暖风清,让人胸襟大开。
伍德听司马迁赞叹,便扯辔停了车,司马迁扶妻下车,让伍德歇车等候,夫妻二人并肩沿着河岸,漫步向东游赏,卫真在后面紧随,不时说些趣话逗两人开心。
走了一阵,对岸看到高祖长陵,北依九嵕山、坐镇咸阳原,陵冢形如一只巨斗,倒覆于土塬之上,俯览着长安城。
卫真笑道:“太祖高皇帝不放心自己的子孙,把陵墓端端建在北边高地上,日夜望着长安,从驾崩到今,望了九十五年了,他看着儿孙作为,不知道中意不中意。”
司马迁和柳夫人听到“儿孙”两个字,触动心事,都黯然神伤。
卫真见状忙岔开话题:“听说当年高皇帝最厌儒生,听人谈及儒术,必定破口大骂。如果有客戴着儒冠来见,他必要夺扯了客人儒冠,扔到地下,当着众人面,溺尿在里面。当今天子独尊儒术,高皇帝在墓里见到,不知道这三四十年骂了多少。”
司马迁摇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高帝生性粗豪放荡,群臣也多起自草莽,登基之后,把秦时苛繁礼仪全都废除,君臣之间素来言语随意。但平定天下之后,大宴群臣,大臣在席间饮酒争功,妄呼乱叫,甚至拔剑击柱,丑乱不堪,高帝这才深以为患,却也无可奈何。当时有儒生叔孙通<a id="noteBack_1" href="#note_1">[1]</a>,上奏高帝,愿为制定朝仪,高祖应允。叔孙通召集鲁地儒生三十人,共定了一套礼仪,训练群臣。恰恰是整一百年前,长乐宫建成,群臣朝贺,叔孙通演示朝仪,诸侯群臣全都震恐肃敬,无人敢喧哗失礼。高帝见了大喜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当朝兴儒实始于此。”
卫真听了,笑起来:“当初楚霸王项羽攻入咸阳后,要引兵东归,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有人笑他是‘沐猴而冠’,长乐宫那天朝贺,可谓是数百只猴子一起冠戴起来装模作样。”
司马迁苦笑一声道:“孔子在世时就曾深叹——‘人而不仁,如礼何?’礼之本,在爱人敬人,如果心中不仁、胸怀不敬,礼则徒具其表,自欺欺人。礼越多,诈伪越多。大兴礼仪,其实是在教天下人一起说谎瞒骗。”
“怪道人们常说‘宁要真骂,不要假笑’。”
司马迁点头叹道:“孔子本是一片救世仁心,后世只顾穿戴一张儒家之皮,儒者之心却渐渐丧尽。”
两人正在议论,柳夫人望着对岸长陵,忽然问道:“延广那帛书上是不是有什么‘高陵’‘高原’的句子?”
卫真忙答:“有!有一句‘高陵上,文学燔’!难道‘高陵’是指高祖之陵?”
司马迁连连点头:“有这可能!第一句‘星辰下,书卷空’,指明《论语》失窃秘道,这一句莫非是说《论语》下落?”
卫真问道:“‘文学燔’该怎么解释呢?”
司马迁答道:“‘文学’是文雅之学,今世专指儒学。‘燔’者,焚也,是焚烧之意。陵墓之上,也有燔祭,焚烧柴火或全兽,祭拜先祖。”
“难道《论语》被盗之后,送到长陵来烧了?”
“冒天大风险挖秘道,费尽心思辛苦盗出,为何要烧?何况长陵有人看守,哪里不能烧,非要拿到长陵来烧?”
“莫非盗书人深恨儒家,所以才去盗书焚毁?”
“现在天下人人学儒,争先恐后,读书之人尽都收藏儒经,哪里能烧毁得尽?何况秦宫《论语》用古字书写,遍天下也找不出几个能识的人。即便深恨儒家,也不必烧这一部。”
两人议论半天,找不出头绪。也走得乏了,就慢慢回去,坐车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