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轺车缓缓而行,杜周呆坐车中,木然望着宫墙楼阙。
汗血马追回,天子气消了不少,但随口就问盗马贼下落,杜周却只能说仍在追捕。天子当即面色一沉,得马之功顷刻间化为乌有。杜周俯伏于地,丝毫不敢动,天子呵斥了一声,他才忙躬身退下。
天子性情愈老愈如孩童,好恶愈来愈任性,喜怒愈来愈难测。身为臣下,真如《论语》中曾子所引那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回到宅里,妻子见他脸色阴沉,小心上前,要帮他宽衣。他摆摆手,驱开妻子,自己伸手慢慢摘下冠帽,望着那冠帽,又发起怔来:只要在朝为官,除非到死之日,否则,谁也不知明日脑袋是否还在颈上,是否还能戴这冠。
但不做官又能做什么?回乡养老?一旦没了权势,连亭长小吏都要借机欺辱你,你当年不正是为了不受这些欺辱,才发狠读书谋职?登得越高,敢欺辱你的便越少。这世事便是如此,只有这条陡路,不进则退,别无他途。
他正在沉想,书吏忽然拿着一卷锦书进来,是成都的急报,杜周展开一看:朱安世又逃走了。
他将那锦书紧攥在手里,嘴角一阵阵抽搐,心里生出一把锯齿刀,一刀一刀慢慢割在一个囚犯身上,那囚犯没有面目,名叫朱安世。
这时,刘敢脱履轻步走了进来,杜周见到,随即松手,将急报扔到脚边,面上也恢复了常态。
刘敢似有察觉,说话比平日更加恭敬小心:“那介寇家中果然有宫中禁品,他家人已经关在狱中,卑职照大人吩咐,留下了他父亲,那老儿现在应该也赶往宫中,给他儿子报信。介寇很快便会得知消息。”
介寇是宫中黄门苏文手下亲信。
那些绣衣刺客所穿苍锦,是由苏文从织室中取走,杜周多方打探,却查不出任何下落。他知道苏文一向爱财贪贿,所以才想到这个主意,从苏文身边小黄门下手。苏文既然贪财,手下自然也干净不了。
果然,才过了两个时辰,门吏来报,黄门介寇求见。
杜周当然不愿出面,仍让刘敢去办。刘敢领命出来,回到自己书房,书吏已将在介寇家查没的物件清单抄好,呈给他,他接过来,坐到案前,仔细看了一遍,又让书吏将那块从织室得来的苍锦取来,放在手边,这才吩咐书吏引介寇进来。
介寇一脸惶急,进门就伏地叩拜:“刘大人开恩,我家中那些东西都是我得的赏赐,小人在宫中当差多年,从不敢私取一丝一线。”
“哦?如此清廉?难得,难得!那就请你一件件说明来路。”刘敢拿起那张清单,扔到介寇面前。
介寇忙拾起来,展开一看,顿时变了色,伏地又拜,额头敲得地面咚咚响:“刘大人开恩,刘大人开恩!”
刘敢缓缓道:“我倒是愿意卖你个人情,但执金吾杜大人你是知道的。”
介寇继续哀求:“刘大人,您一向最得杜大人信任,只要您开口,杜大人一定会容情。”
“我为什么要开这个口?”
“只要大人饶了小人一家性命,小人一辈子都铭记大人活命之恩,从今往后,任凭大人差遣。”
“往后的日子谁说得准?眼下我正好在为一件小事烦心,这事你应该知情,只要你能如实说出来,我就替你在杜大人面前说情。”
“谢大人!大人尽管问,小人只要知道,绝不藏半个字!”
刘敢命书吏将那块苍锦递给介寇,问道:“这锦你可见过?”
介寇一见那断锦,一惊,略一迟疑,才道:“小人见过。”
刘敢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是苏文从织室取走的,他拿到哪里去了?”
介寇闻言,越发惊慌,低头犹豫很久,才答道:“他交给了光禄勋吕步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