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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和卫真进了彘县城,找了家客店安歇。
吃过夜饭,回到客房,仔细关好门,司马迁才对卫真解释道:“那文丞说的那个字是‘彘’。”
“彘?不是猪吗?这和主公问河间王的三件事有什么关系?”
“你再想想,这个字其实是说一个人……”
“一个人?”卫真低头想了半晌,忽然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大叫道,“他?难道是他?!噢……难怪河间王不敢直说出来!”
司马迁点了点头,他知道卫真猜对了:这个人是当今天子刘彻,刘彻乳名叫“彘”。
卫真问道:“但主公问的三件事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我问的三件事其实可以归为一件——古本《论语》。我猜河间献王刘德定是有孔壁《论语》副本,不过,或是被查没,或是自行毁掉,现在河间府中已经没有了孔壁《论语》。刘德最后面见天子,对策时,也一定是引述了孔壁《论语》中的言论,才触怒了天子。”
“但盗走宫中古本《论语》、删改刘德档案的是吕步舒啊。”
“你认出暴胜之时,我也认定主谋者定是吕步舒,但这一阵仔细一想,公孙弘恐怕才是始作俑者。正是他,奏请推行献书之策,广收民间书籍,全都藏入宫中,立五经博士,只重今文经学。公孙弘死后,吕步舒才继任。不过公孙弘、吕步舒等人纵然不愿看到古文经流传世间,也绝没有胆量敢私改史录、盗毁古经。”
“主公是说……他们得到天子授意了?”
“或是授意,或是默许,不得而知。不过,天子虽然尊儒,却不喜儒学中督责君王的言论。”
“所以古本《论语》必得毁掉。”
“嗯。另外,这个‘彘’字不但指天子,更有其他含义。”
“还有什么含义?”
“河间王说我问的三件事都与‘彘’字有关。我猜想,孔壁《论语》中或许有孔子关于彘的论述。”
“孔子论猪?”
司马迁笑起来,摇摇头,解释道:“不是猪,而是彘县这个地方,这里曾发生过一件大事。”
“这个荒僻的小地方能发生什么大事?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正因为这里荒僻,才会发生那件事。西周时,这里是国土边境。西周第十位天子周厉王登基后,横征暴敛、专制独断,又连年兴兵征伐,四境战事不休。国人苦楚,怨言四起,周厉王不听劝谏,反倒派人到处监控,捕杀口出怨言者。国人尽皆钳口,路上无人敢言,只能以目对视。周厉王很是得意,自以为善于弭谤。民愤越积越深,不久,国人终于忍无可忍,起而暴动,驱逐周厉王,推选周公和召公两位贤人共和执政。周厉王则仓皇逃离镐京,渡过黄河,流亡到彘地,最终死于此处。<a id="noteBack_6" href="#note_6">[6]</a>”
“原来这个‘彘’字既指人又指地,还暗含了这样一桩古史。”
“国人暴动、天子流亡、周召共和,是西周大事,孔子不会不论及,古文《论语》中或许有相关记载。河间献王最后一次进京时,天子正踌躇满志,要兴兵征伐、开疆拓土。刘德恐怕是预感到此后将征战不休,担心天下扰攘、民生困苦,才引用古文《论语》中的话来劝谏天子,天子听了必然恼怒,因而才用言语逼死刘德——”
“天子当然也不愿他人看到、听到、说出这样的言论,所以,古文《论语》不见了。”
司马迁长叹一声:“孔子首先便是教人明辨是非,而齐《论语》中有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说君王只该下达指令,民只能遵旨行事,而不能让民知道令自何出、是否当行。此句是要万民俯首听命,不得自作主张、妄议是非。这是法家御民之术,孔子恐怕说不出。当然,也有儒生解释说,这句应当断句为‘民可,使由之;民不可,使知之’,民若是对的,就该任由他们行事,民若不对,则该教导,使他们明白对错。若是后者,倒也不错,但这句话极易混淆——”
卫真点头道:“君王当然喜欢前一种解释,百姓则愿意后一种解释,但君王能压服百姓,百姓却管不得君王。所以,这话恐怕只能按前一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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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郭公仲带着驩儿去长安。
临出门前,驩儿回头望着朱安世,眼神里有些紧张,又有些不舍。
朱安世笑道:“驩儿不想去?不想去就不去,正好少了麻烦。”
驩儿摇摇头:“娘说我必须去。”
朱安世走过去蹲下,揽住驩儿的小肩膀,笑着道:“你去了之后,就把那东西背给御史大夫听。郭伯伯再去接你回来,咱们就一起离开这里。”
驩儿点点头,跟着郭公仲出门,两人共骑一匹马,赶往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