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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仲子也奇道:“的确古怪。”
韩嬉道:“这有什么好奇怪?老樊,你是卖酒的,什么酒你会藏着不敢卖?”
樊仲子笑道:“当然是最好的酒,留着自己喝嘛!”
郭公仲却道:“坏酒。”
朱安世笑道:“郭大哥说得对。樊大哥你爱酒胜过爱钱,才会藏起好酒,舍不得卖。嬉娘说的则是不敢卖。酒商卖酒为盈利,好酒能卖好价。就算藏着不卖,也是为卖更高的价,绝不会把酒放酸。倒是坏酒,卖出去会坏了名声,毁了自家生意。”
樊仲子笑着点头道:“这倒是,卖酒卖的是个名号。我家酒坊里,酒若没酿好,宁愿倒在沟里,绝不敢卖给人。若不然,‘春醴坊’哪里能在长安立得住脚?”
韩嬉笑道:“这就对了。现今儒学也不过是谋利禄的生意,刘老彘就是个贩卖儒家的书贩子,他想儒家生意兴旺,断不敢卖劣货。所以呢,我猜那孔壁《论语》必定是一本坏书。”
樊仲子迷惑道:“酒坏,容易明白;书坏,怎么解释?”
韩嬉问道:“你是经营酒坊,那刘老彘是经营什么?”
未及樊仲子答言,郭公仲大声道:“天下!”
韩嬉点头笑道:“对。卖坏酒会毁了酒坊生意,坏书便会毁了天下这桩大买卖。”
樊仲子瞪大眼睛:“毁了天下?什么书这么厉害?”
朱安世却迅即明白:“刘老彘最怕的,是臣民不忠、犯上作乱;最盼的,是全天下人都变成庸生这样的呆子,整天只知道念什么‘星拱月,臣忠君’;最恨的,则是我们这些不听命、不服管的人。我猜这孔壁《论语》中必定有大逆不道的话,会危及他刘家的天下。”
樊仲子点头道:“应该是这个理,否则也不至于千里万里追杀驩儿。”
韩嬉道:“这样一说,我倒好奇了。驩儿,你先给我们念一下,让我们听听看,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话?”
驩儿迟疑了一下,刚要开口念,郭公仲大声喝道:“莫!”
众人吓了一跳。
韩嬉笑道:“怎么了?郭猴子?又不是念催命的符咒,瞧你吓得脸都变了。”
朱安世却顿时明白,忙道:“为了这部书,葬送了好几条性命,郭大哥的儿女就在隔壁屋里,万一听了,出去不小心说漏了嘴,被别人听到,祸就大了。”
樊仲子也道:“对,对,对!我常喝醉,醉后管不住自己的嘴,胡乱说出来,可就糟了。”
韩嬉笑着“呸”了一声,便也作罢。
朱安世道:“我刚才话还没说完。坏书和坏酒还不一样,坏酒人人都会说坏,但书就未必。刘老彘觉着坏的,其实定是好的。于他刘家不利的,定会利于天下。所以,这书非但不是坏书,反倒该是——”
“好书!”其他三人异口同声道。
驩儿本来一直默默听着,有些惊怕,这时也小脸通红,眼睛放亮。
朱安世点头道:“既然刘老彘怕这书被人读,那这事我偏偏得去做成!我就带驩儿去一趟荆州,找到那扶卿,传给他!”
* * * * * *
囚室中十一个囚犯被一起押出,再也没有回来。
司马迁才猛然察觉:冬天到了。
汉律规定,冬季行重刑,那十一个囚犯定是牵涉到同一桩案子,一起被斩。
现在只剩司马迁和老囚万黯,饭倒是没有人抢了,两人每顿都能吃饱。不过,甬道墙上那个窗洞毫无遮挡,天越来越冷,风径直吹进来,狱吏却只扔了条薄被给他们。两人白天冷得坐不住,不停在囚室中转圈。到了夜里,合盖一条被子,背抵背,互相驱寒。起初还能睡得着,到了深冬,时常被冻醒,只得起来跑两圈,等血跑暖了再躺下。继而手脚都生了冻疮,连走路都生痛。其他囚室中人多,夜里镣铐声更加响亮,此起彼伏。狱吏若被吵到,进来挥棒就打,囚犯们只得撕下衣襟拴住脚镣,提着慢慢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