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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安世问道:“难道是刘老彘派那黄门赐的毒酒?”
韩嬉摇摇头:“不是,那黄门名叫介寇,是天子近侍苏文手下。原先犯了事,曾落到杜周手里,杜周饶了他。他去见杜周是私会,并没有赐酒宣诏。”
樊仲子道:“这么说来,他是杜周埋在宫中的暗线,他见杜周,应当是去通风报信,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杜周正是为此自杀。”
朱安世恨道:“这些臭狗无论做什么事,无非为了两点,或者邀功求荣,或者铲除政敌。”
韩嬉点头道:“看来杜周查出了驩儿的隐情,借这桩事,既可以打压吕步舒,又能立功,所以才从孔府逼要驩儿,当作罪证,用来弹劾吕步舒。吕步舒却反戈一击,倒把杜周逼到死路。”
朱安世愁道:“这样一来,事情就棘手了。”
樊仲子问道:“哦?为什么?”
朱安世担忧道:“不管刘老彘之前知不知道驩儿的事,现在一定是知道了。去年我们曾议论过,驩儿所背那部古书对刘老彘不利,他一旦知道,一定会毁掉——”
樊仲子叫道:“那不是书,是个活生生的孩子!”
朱安世心乱无比,但尽力沉住气道:“驩儿命在旦夕,当务之急,必须得尽快查出驩儿被囚在哪里。”
韩嬉歉然道:“我这两天就是在四处打听驩儿的下落,杜周把驩儿送进宫中,没有带出来,现在应该是被囚在宫里,但到底在何处,我还没打探到。不过,我怀疑有一个人应该知道——”
朱安世沉声道:“吕步舒。”
* * * * * *
司马迁原以为古本《论语》已经绝迹于世,如今,兒宽帛书密语全都解开,孔安国尚有后嗣侥幸存活,而孔壁《论语》竟藏于一个小小孩童心中,让人既喜且忧。
柳夫人听了,叹息良久:“不知道这孩子现在哪里?”
司马迁叹道:“兒宽得信到现在,已经五六年,那孩子是否还活着,都未可知。”
正说着,卫真回来了。
司马迁忙问:“事情料理得如何?”
卫真答道:“买了副中等棺椁,简卿尸身也帮着那老丈装殓好了,我又照主公吩咐,雇了个可靠的人,送简卿灵柩回乡安葬。那人已经启程出城了。”
司马迁点点头,叹惋道:“简卿不负师命,这几年一直在长安守候,最终客死长安,实在令人生敬。”
卫真道:“他临死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司马迁道:“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据简卿说,这是孔壁《论语》中的一句话。我记得似曾见过这句话,特意去天禄阁翻检了一番,果然在荀子的一篇残卷中找到了,荀子就曾引述过这句话,的确是出自先秦《论语》。<a id="noteBack_1" href="#note_1">[1]</a>”
卫真喜道:“荀子是战国大儒,他引用的《论语》必定不假。”
司马迁点头道:“这话我们以前也曾谈及,只是没说得如此透彻。道义如同大路,人遵之而行,才是正途。如今却倒转过来,只看人,不看路。不管君父走的是正途还是歧路,臣子都唯命是从,全然不敢分辩是非对错,却不知,道义为重,君父为轻。董仲舒当年曾对我言: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才愤而著《春秋》,‘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a id="noteBack_2" href="#note_2">[2]</a>。孔子既然能在《春秋》中‘贬天子’,《论语》中便也应该有这等语句。”
卫真吐了吐舌头:“若我是天子,听了这些话,怕也会毁掉古文《论语》。”
司马迁叹道:“在狱中,我才想起一件事,想当初,文帝崇尚黄老之学,却还设有《论语》《孟子》博士,<a id="noteBack_3" href="#note_3">[3]</a>到了本朝,天子独兴儒学,却废去这两经博士。”
卫真问道:“为什么连孟子也要废去呢?”
司马迁道:“孟子刚正敢言,曾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更说汤武以臣的身份诛杀桀纣,并非篡逆弑君,而是依仁据义,诛杀暴虐独夫。孟子此论正合于‘从道不从君’之理。”
卫真叹道:“荀子更难得听人提及。”
柳夫人道:“若把儒学比作一间屋子,孔子、孟子、荀子便是这屋子的正主,有他们在,谁敢胡说?只有把他们赶走了,当今的儒生才好放开手脚、胡作非为。”
司马迁道:“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就算天子不毁古文《论语》,朝中得势官吏也都除之才能后快。如今,唯一留存孔壁《论语》的又是一个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