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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之介好不容易帮老爷穿好鞋,又把夕的鞋子准备好。正当他低头正要摆鞋子时,夕的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慎之介手上。慎之介知道,这是夕故意这么做。慎之介的手被踩在拖鞋之间。

也没有使劲想抽出来,他感到刺心的痛。他知道夕既是在责怪自己的失态。同时也表示了抚慰。一滴泪水滴在了夕的脚上,最初慎之介以为是自己又控制不住而流了眼泪,但是刚才夕的一番话过后,明明自己的情绪已经开始平静了。他疑惑地抬头看看了夕,她的脚已经抬起来了。只见她轻轻揉着眼角,很快恢复了平静,跟在但马后面走了出去。看来眼泪是夕流下的。虽然是极短的一瞬间,慎之介从夕故作冷静的脸上明显感到了悲伤。

三天后的傍晚,天上下起了雪,夕独自一人回来了。听艳说,柳桥小妾的病好些了,带着孩子也去了伊豆。夕留在那儿没什么用,因此老爷就打发她回来了。

这天夜里,慎之介踏上房前的台阶向房里喊道:“请打开门。”只见夕的影子急忙飞到门边,把身体靠住挡着门说:

“不,我早就说过不行,你要是不听明天就不要来了。”

“难道我要去死你都不开吗?”慎之介坚定地说。漆黑的天上没有风,只有雪花无声地落下,慎之介冷得脸色发白,但是他心里的一团烈火无法用冷来浇灭。他大声地接着说:

“你知道,我几乎坚持不住了。你说过连死都不怕,什么都能忍受。我也已经下了决心,如果你去死,我也一定跟你一起死。我和你一样在数着死的日子一天天忍耐到今天,但是只有一件事难以忍受,我还年轻,我的身体也需要得到你的爱。你在感情上觉得自己是在背叛丈夫,可是你在肉体上何尝不是在做着背叛我的事呢?我知道,每逢你的丈夫在家过夜,你房子的灯就没有点上过,这是为什么?”

夕的影子纹丝不动。然而慎之介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话对夕产生的巨大冲击。这个冲击透过门窗的细微的震动明明白白地传到了慎之介心里。雪在两人的沉默中越下越大,落在房门边的雪花在灯光的映照下,看起来真像和夕第一次说话那天看见的白色的萩花瓣。

“你能看清我的影子吧。”

夕嗫嚅着说。定睛一看,夕的身影已经面朝外转过身来,同时坐在了地板上。这样,慎之介的身子就和夕的身影一样高。夕伸出手缓缓地贴在门框上。慎之介看见,在白雪的映照下夕那细细的手掌紧贴在门框中间,轻轻地抚弄着,极力在寻找着慎之介的身体。慎之介也马上伸出手,把手掌紧贴在门框上,手指探寻着,把手重叠在夕的手掌影子中间。夕的手在门框上不停地上下摸索,慎之介的手掌也不停地跟着移动。过了一会儿只见夕的头的影子无力地垂靠在门框上,头发也散落开了。

隔着门框,慎之介一缕一缕地轻轻抚摸着夕的头发,然后又把自己的头贴靠在门边。

慎之介终于接近了夕的肌肤。透过门框,他仍能真切地感受到头发和衣服包裹下身体的淡淡香味,他仿佛看到了那天早晨夕头上插着萩花的幸福笑容。他也能察觉,夕也同样隔着门框努力地在亲近自己,贴近的手掌的影子似乎是一团燃烧着的黑色火焰。

就这样,被一层门框分开的两个人,挣扎在罪与非罪的边缘,相互感受着心潮的激烈撞击。

雪还在不停下着,天快亮时,整个城市已经笼罩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

自从年底的那一夜开始,《夕萩日记》中的描述开始多了些虚幻的情调。大都是记述或是在皓月当空的夜晚,或是在漆黑的夜幕下;或是在风雨大作的夜半时分等不同的天气里,两人隔着窗门互诉衷肠的感受。但一月十日夜晚的描写却颇耐人寻味。这天,因为御萩慎之介回老家过完年刚刚回京,久别之后显得更加迫不及待。熬到天黑,慎之介急切地来到门边,用力推着房门,央求夕把门打开,夕则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倚住门框,一边小声地说:

“别这样,今天无论如何不行,明天吧……明天我一定满足你的要求。”

次日晚上是个月圆之夜,皎洁的月光把庭院照得通明。慎之介轻车熟路地绕过房屋来到夕的房前。只见屋里和往常一样点着灯,夕端坐着的身影映射在格子门前。往常夕听见脚步声都会站起身来到门后。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房里的灯突然熄灭,夕的身影瞬间在门框上消失了。月光照在门上,看上去仿佛屋里依然有亮光,可是仔细打量才发现灯确实没有点上。慎之介大喜过望,心想一定是夕为了给他开门特意把灯吹灭的吧。于是兴冲冲地走上台阶轻轻推开房门,盼望了整整一个多月,他终于第一次进到夕的房里。

房间里静悄悄的,月光透过门框把房间映得通亮。屋里靠墙根处有一处黑黝黝的身影,定睛一看才知道,原来墙上挂着一身和服。慎之介以为,人一定躲在和服后面,用力一摸才发现后面根本没有人。慎之介又仔细地在房里搜寻了一遍,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找到。不甘心的他干脆点亮了桌上的油灯,借着灯光又四处找了一遍。但这间八张草席大的屋内确实没有夕的踪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慎之介百思不得其解。夕的房间位于正堂的侧面,除了刚才慎之介推门进来的一面外,三面都是墙壁。但是无论如何夕不可能和自己擦身而过而不被发现。揭开地板从地下溜走虽然不是不可能,但从屋里熄灯后到慎之介推门进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这一切似乎也办不到。慎之介进屋之前看得清清楚楚,门上的人影无疑就是夕的,绝对不会看错。从慎之介进屋前桌子上的油灯刚被吹灭来看,刚才屋里一定有人。

但不可思议的是,明明知道里边有人,推开门却没发现任何人。看来这只能有一种解释,就是说在他推门进屋的一刹那,夕突然像空气一样地蒸发了,消失得悄无声息。

慎之介徒然地四处张望,空荡荡的房里只有夕穿过的这件淡绿色的和服微微散发着夕那迷人的特有的幽香。失望之余,慎之介紧紧地把和服搂在怀里,陶醉在梦幻般的意境中。

第二天天色刚晚,慎之介又来到夕的房前,房里依旧点着灯,当他走近时房里的灯没有熄灭,夕连忙来到门边紧紧地抵住了门。

“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慎之介对着房门问道。

“我一直在屋里待着呢。”

“但我没有看见你。”

“不,我的确就在屋里,只不过你看不见罢了。我的生命本来就充满虚幻。你若心里只想亲近我,我马上就会从你眼前消失。从此以后,请你不要对此再抱任何幻想,我们之间只能隔着房门说说话。我们双方都要克制自己。”

“这岂不是跟让我死差不多吗?”

夕半响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不错,我们去死吧。”夕的回答伴随着一声深深的叹息,重重地撞击在慎之介的心上。他不由得惊愕地抬起头紧盯着房门。寂静包围着一切。灯影中夕端坐着不动,似乎是座观世音的雕像。

“你是说,我们一起死?”慎之介继续问道。

门轻轻地打开了一条缝,小得只能伸过一根小指头。慎之介在得到肯定的回答的同时,门缝里一根红色的绳子落在了他的手里。

“你拉住绳子的一头。”

慎之介按照夕的吩咐抓紧了绳头。显然那一头就在夕的手里。绳子拉紧后,从里到外,像是从高到低拉起了一条索道。一颗闪亮的佛珠落到了慎之介手里。

一颗、两颗……只见一颗颗明晃晃的白檀佛珠依次从门缝里流出,直到堆满慎之介的双手。接着,夕拉着绳子一端的手松开了,门又被紧紧地关住。

“一共二十三颗。正像你说的,我的丈夫在家过夜时,你的心里认为这是对你的肉体上的背叛,自从我们相识,次数正和这佛珠的数量一样。今后,我只要背叛你一回,就会把一颗佛珠给你。你记住,我手里的原来一共有一百零八颗,到了最后一颗,也就是我抄完《万叶集》最后一首诗的日子。我写上半句,你接着写下半句吧。”夕依然静静地说。慎之介马上明白了夕所说的意思。也就是说,还有八十五次,但马老爷在这儿过八十五夜,夕就会按照慎之介所说的那样,和他一起去死。

“我答应。”慎之介认真地回答道。说完,一阵说不出的悲凉涌上心头,泪珠慢慢地滑过脸颊,带着晶亮的月光,无声地掉在手里捧着的佛珠上。

三天以后,在柳桥盘桓了数日的但马宪文又回到府里。照样,这天晚上夕房间里的灯没有亮。

第二天一早,慎之介正跪着给但马穿鞋,抽空向坐在但马身后的夕瞥了一眼。只见夕正从衣袖里拿出那串佛珠,解下一颗偷偷放在地板上。然后,趁着但马不注意,用指尖顶着珠子向慎之介推来。珠子闪着亮光,随着地板缝悄悄地滚过来,听话似的准确地落到慎之介面前。慎之介故意避开夕的眼光,一把抓住佛珠,塞进了自己怀里。

以后,只要夕的房里不亮灯,她都会在次日早晨偷偷把一颗佛珠递到慎之介手里。但马宪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眼皮底下发生的这一幕,总是傲慢地抬起头,慢悠悠地起身踱出门去。

手中的珠子一天比一天多,慎之介的心里也一天比一天紧。这些佛珠就是夕对爱的承诺,仿佛把自己的生命切成一段段,随着佛珠交到自己手里。

他每天没事时总要一遍遍地数着珠,想象着珠子送完了的那一天,夕还是不是会像两人约好的那样实践承诺,会不会突然变卦而食言。随着日子的接近,慎之介不禁担心起来。初春时节,近半个月夕没有如约把佛珠送来,慎之介认为,夕一定开始反悔,于是打定主意再试探一下。

慎之介手头有一个从孩提时起就珍藏着的茶碗,说起来这个茶碗可是大有来历。这天,慎之介写了张纸条,连同茶碗一起交给艳,托她送到夕的手里。纸条上写着:“如果你不再准备兑现我们的诺言,你就把碗摔破了吧。”纸条送去以后,半天也不见艳回来。慎之介不免着急起来,朝里面的正房走去。

透过树荫远远望去,夕正坐在廊边,手里举着的碗悬空伸出走廊外。慎之介以为,夕肯定要把碗松手摔在石头上,心里开始紧张起来。只见一缕夕阳正穿过她拿碗的手,落在门前的石阶上,夕正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碗身在阳光中的变化。夕那嫩白的手指像是融进了碗的反光里,她的目光是那样安详和镇静。在慎之介看来,那无疑是夕把自己的生命随着阳光,送进了茶碗里。

一会儿,夕才小心翼翼地收好茶碗,消失在走廊边。慎之介也只好回到自己屋里。

不久,艳拿着茶碗来还给他,但没有带回一句话。仔细一看,茶碗的底部放着一颗佛珠。像是刚才吸收了太阳的光线,从珠里往外透着白白的光。

这也许就是夕的回答。慎之介不免对自己刚才的猜疑感到内疚,面对佛珠,更加坚定地发誓要实现自己的诺言。

春天转眼间流逝,到夏天快要结束时,慎之介手中的佛珠已经增加到一百零七颗。

只差最后一颗的当口,没有料到这最后一颗久久也未见送来。

九月以后也是一样,即使但马老爷在家过夜,夕也没有送来珠子的意思,该不会在最后关头夕又犹豫了吧?慎之介暗暗猜想。直到九月中旬过后,慎之介的猜疑才算找到了答案。原来但马宪文即使回家,却总也不住在夕的房间,因而老爷在家时夕的屋里灯也一直亮到很晚。

慎之介暗暗担心起来,只怕夕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一天但马老爷回家后,慎之介发现夕的屋里点着灯,知道她和老爷并不睡在一起,于是蹑手蹑脚地摸到夕的门边,对着屋里小声地问。

“老爷在家的日子不是让你千万别来吗?八个多月都等了,只差这最后几天怎么等不及了?请你放心,不用再等多久了。”

这段时间里但马老爷总也不上柳桥的小妾家去,反而天天回来。不过老爷回来时却不上夕的房子里去。看来一定发生了什么夕不想告诉自己的事,慎之介毫无他法,只能相信夕许下的诺言。终于,在苦苦等待中迎来了十月。

自从夕把茶碗送回来后,慎之介已经不再怀疑。在一次次灯影下的交谈中,事情的细节也已商量妥当。两人约定,当夕把最后一颗佛珠交给御萩后,两人在次日清晨的六时,一起出发到新桥的车站,在那里搭车去往夕的家乡,殉情的场所就选定在妙武岳山麓的蒲之原。夕曾对他说过,故乡的蒲之原这时开遍了蒲苇的白花,密密的花穗美得像一片云海。

两人共同憧憬着那一天的到来,一边还像以往八个多月一样,隔着房门互诉衷肠。

“真想一同死在萩花盛开的日子里。”夕不止一次地说过。这个季节已经一步步临近了。

慎之介虽毫不怀疑夕共同殉死的决心,但又觉得这第一百零八颗佛珠怎么来得那么难,是否夕还有所留恋,一天一天拖过去,老也下不定决心,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起来。

进入十月已经第五天了,这天傍晚,但马老爷回府后正巧在门口碰到慎之介,吩咐他马上到自己屋里来一下。听口气但马显得相当不高兴。慎之介心里暗暗叫苦,莫不是两人约定的事败露了?

“听说你跟人心社搅在一起了?”但马劈头盖脸地厉声问道。

慎之介知道,自己自春天起就和人心社断绝了来往,自从听说他们主张刺杀等过激的活动后,慎之介就没有了兴趣。尤其是和夕相约殉死以后,慎之介已经对外界的一切不再关心,唯一记挂的就是夕这个女人。可是自己参与人心社活动时从未透露过自己在但马府住,也未告诉过他们自己的真名,原以为但马宪文不可能知道,看来还是没能瞒过他。

“你为什么不回答?你明知我所处的位置,还去跟他们来往做什么?”但马的声音越来越亢奋。慎之介无言以对,只能垂下眼呆呆地站着。突然,但马宪文抄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向慎之介扔过去,由于躲闪不及,茶杯重重地砸在慎之介的额头上,一溜鲜血马上淌了下来。

正在这时,只见夕推开房门进来,在两人中间坐下,正好挡在慎之介前面。

“我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事,但请你把话留到明天再说。”

“夕,你……”但马惊得说不出话来,也许夕嫁入但马府十三年以来,第一次如此大胆地公开顶撞丈夫。这个举动不但惊呆了但马,也实在出乎慎之介意料。看不出夕那娇弱的身体中竟然蕴藏着如此无法抗拒的力量。

“你大概忘得一干二净了吧,今天是什么日子?是我们唯一的骨肉时文夭折的忌日。你心里只惦着柳桥那个女人生的孩子,可是时文也是你的亲骨肉,你还敢在这个重要日子给家里添一道血光之灾?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天大的事,今天谁都不许大声!”

但马的气焰顿时像被压了下去,默默地摸着下巴的胡子慢慢踱开了。看来夕的一番话说到了但马的痛处。

“你也请离开!”夕转身对慎之介大声说道。慎之介正要起身离开时,听见夕在背后说:

“台阶下捡到的东西是你掉的吧?快把它拿走。”

说罢她把手伸向慎之介松开了巴掌。掌心里赫然躺着一颗雪白的佛珠。慎之介的眼一下睁大了,抬头一看,夕的眼睛正灼人地盯着自己。两人上次在茶室后的空地里正面对视,已经是一年前的事。虽然但马宪文近在眼前,可这次夕一点也没有躲躲闪闪的样子,双目箭一样地直视着慎之介。像是要把这一年积累下的目光全部射在他的心上。目光中表示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那就是:我们的计划立即执行。今天,慎之介终于理解了夕的心思,原来她想抚平八年前的丧子之痛后再实行。正好这天慎之介和人心社的来往被但马宪文发觉,马上面临着被逐出家门的命运,看来冥冥之中一定有一只手,把事情都安排得恰当其时。

“明白。”慎之介迎着夕那熠熠的目光答道。同时把手伸到夕的面前。

最后的那颗佛珠从夕细小的指尖滑落在了慎之介手里。

仿佛接过夕的全部生命,慎之介把它紧紧握在手中,转身出了屋子。

“夕萩日记”只写到这一天为止。发现这本日记时,日记旁边还留下一张御萩与夕两人合写的短笺,上面抄写着《万叶集》最后的短诗:

“新年伊始兮初春将至,瑞雪纷扬兮诸喜降临。”

就像为他们悲壮的赴死吟唱的挽歌。

次日清晨,两人在新桥车站会合后,随即乘车前往蒲之原,并在当晚结束了他们的生命。据分析,殉情时应是男子先拔刀刺死女子,后再在自己胸口插上一刀而毙命,二人的手腕处捆着一根佛珠串,上面共有佛珠一百零八颗。

我来东京以后,“夕萩殉情事件”的时间重新引起我极大的兴趣,原因之一是日记中提及的但马夕的亲生儿子时文,他在两岁那年的十月七日因病夭亡。据日记记载的年龄推算,时文的忌日恰巧是我的生日。这样看来,但马夕在赴死的当晚遇见我时面露眷念之色,留给我灯笼并为我指路,就不能仅用偶然来解释。我甚至觉得,一切都像是命运事先为我们安排好的。

我关注此事的原因还有一个,那是在到东京后不久,我在街上见到了但马宪文的大幅照片。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倒吊着的扫帚眉、像外国人一样长长尖尖的鹰钩鼻,不正是那个我在蒲之原的路上碰见的,匆匆追赶两人的四十五六岁的男子吗?

十月六日清晨六点刚过,但马宪文就急匆匆地叫醒了艳,追问夕的行踪。若按照“夕萩日记”的记载,御萩和夕两人是早晨六点离开家去的车站,也就是说他们刚刚走后不到十分钟。自然,艳那里什么也没问出来。但马连忙赶往御萩的住所,很快发现了他留下的日记。他匆匆翻开日记瞧了几眼,然后让车夫把他送到了新桥车站。临走时,但马向艳交代过,说是自己要动身到夕的老家去一趟,晚上就在那边过夜。万一京城发生什么重要事情,让人直接和夕的老家联系。

但马到达我们村夕父亲的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十点以前刚好有一趟末班车经过我们村。据说但马对夕的家人说,自己就是乘这趟车来的。那以后的事就像我所知道的那样。很快,夕的父亲挨家叫起全村的佃户,男人们全都打着灯笼分头搜寻那两位打算殉情的男女去了。不过当夜根本没有发现两人的踪迹。第二天一早但马接到艳的联系,说是东京发生了重要的事,于是又匆忙赶回了东京。两天以后,两人的尸体才被发现。但是但马只是让人把尸体就地火化,并将夕的骨灰放在她娘家的墓地,自己再也没来看过一眼。七天的忌日刚过,但马就把新桥的小妾升为正妻。至此这个事件就算画上了句号。

但马宪文在殉情事件过程中的所作所为,我是从艳和我父亲的口里得知的。父亲一辈子都在家乡种田,由于担心得罪地主,因而终生没把地主家的长女夕自杀的经过告诉我。直到我从东京回乡,把我听说的“夕萩殉情事件”的来龙去脉告诉给父亲。父亲犹豫了好久,才把他知道的情况告诉了我。

事情过后不久,艳就离开了但马府,嫁给了一个在日本桥附近做古董生意的商人。十八年后当我找到她时,艳已经三十多岁,完全是一个能干的老板娘了。起初艳对夫人和御萩的死不愿提起,但是当我告诉她,夫人殉情的当晚,我曾偶然见过她,并且夫人还把灯笼给了我。我的话显然触动了她,艳马上露出怀念的神情,反过来仔细向我问起夫人和御萩两人最后的情况,慢慢地这才把她知道的一切告诉给我。

当我汇总了艳和我父亲所说的但马宪文在当天的行动后,马上发现了一个矛盾。我想,既然但马和夕、萩二人是几乎同时离开的,那么两人搭乘的头班火车,但马宪文完全来得及赶上。他完全可能和两人一起抵达我们村里。而不像从父亲那儿听说的那样,是乘晚上的末班车十点到达的。

不,准确地说,我知道但马宪文肯定在黄昏前已经到达村里,因为我亲眼看见过他在蒲之原的小路上一路小跑着跟在两人的身后。

在这个无法统一的矛盾中,哪个才是真的呢?我坚信,但马宪文一定紧随着两人来到新桥车站,然后偷偷地搭上同一班车来到村里,而后又尾随他们走进了蒲之原的深处。过了几个小时,他才从蒲之原回到夕的老家,装作刚刚到达的样子出现在人们面前。

但马宪文紧随着两人进入蒲之原,并在里面待了很久,这段时间里他究竟干了些什么?我越发怀疑起来。

我把同样的疑问告诉了艳,艳听说后脸色突然骤变,嘴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犹豫了许久,艳转身进屋拿出一个桐木箱子,捧到我面前对我说:“先生请看。”我一愣,以为艳想转移刚才的话题,一脸不解地问她是什么意思。

艳打开箱盖,一个古色古香的茶碗出现在我眼前,我以为这是艳家里的古董店卖的货物,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艳认认真真地说,这不是普通的茶碗,是御萩慎之介在出发殉情前给她留下的遗物。御萩只是告诉她,自己要出远门一趟,想把这个父亲传下来的茶碗给她留下来做个纪念。

艳叹了一口气:“把他父亲传下来的重要东西送给我,让我留作纪念,我怎么就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呢?那分明在暗示,他就没打算回来。”

我对陶瓷完全是个外行,但艳手里的这个茶碗还是让我感到特别。碗身均匀大方,造型漂亮,灰色的碗体上点缀着斑斑点点的绿色,仿佛石板上附生着的青苔。不过从碗口处淌下的几滴暗红色的条状斑块,总让人感觉带着几分苍凉。我立即想起,这大概就是“夕萩日记”中提及的,他曾暗表决心的那个碗,我敏锐地注意到其中必然含有不为人知的意义。

“你知道御萩的父亲还活着吗?”我向艳问道。

“这,我还真不知道,但是曾经听御萩说过,他父亲只是养父,在九州的鹿儿岛政府里做着官。自己的亲生父亲死得早。”

“那你听他说过他亲生父亲的事吗?”

“我只知道御萩老家不是鹿儿岛的,小时候他亲生父亲带着他来到那里。御萩的话有的不好懂。比如他扫完院子总要说自己‘乏狠了’。”

当然时间长了艳也知道御萩是说自己累坏了。感到好奇的艳问他是哪的方言,御萩自己也不知道,只说家里就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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