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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想必是鹿儿岛的方言吧?”我追问道。

“肯定不是,我丈夫的老家也是鹿儿岛的,我从来没听他说过。”

看来御萩刻意不想让人知道,这一点艳当时就察觉到了。只听说御萩的父亲在明治十几年移居的鹿儿岛,在那儿生下了他。御萩六七岁时就失去了双亲,是靠御萩家族的赡养长大的。来东京的但马府也是养父求的情。

御萩的亲生父母到底是哪儿人,这引起了我很大的兴趣。回到住处以后,我提笔给住在鹿儿岛的朋友写了一封信,托他帮我详细打听。

我叉着双手站在窗前,久久地陷入了沉思,但马宪文那天一直跟踪到蒲之原里,究竟干了些什么?又为什么谎称自己坐末班车刚刚到达那里?

“这么看来,一定是但马在蒲之原里杀死了夕和御萩慎之介两人。”

下这个结论的是我的大学同学半田弥二郎。从很早开始,半田就十分关注所谓“逆党叛乱案”,因而对“夕萩殉情事件”的来龙去脉也十分清楚。我与半田私交甚笃,经常互相串门,有时聊到半夜就同榻而眠。这天半田突然又来拜访,我把三天前找到艳以后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

“你那天提到有个相貌像是但马的人曾经尾随两人到过蒲之原,我就开始怀疑凶手就是他。”

“那就奇怪了。既然这两个人到蒲之原去是要殉情自杀,那么但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而且但马对这个结果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何必要自己动手杀人呢?”

“两人同样是死,但在但马看来,这两种死法其实意义大不一样。我想,一定是当天上午但马发现了御萩的日记,知道妻子和御萩的私情。据说但马此人性情暴躁,遇事极易冲动,因而做出这事来也并非不可能。”

半田十分肯定地说。

“不错,但马在得知内情后气愤异常,产生报复的冲动也很自然。可他为什么要把仇恨发泄在那么多人心党人身上呢?就算御萩有一段时间和他们曾有过来往,由此而牵连出那么大的‘逆党案’,杀了那么多人,总有一点小题大做吧。”

半田一直断定“逆党案”是因为但马宪文的私人恩怨而起。我也觉得他这样认为,一定掌握着某些证据。因而我趁机就这个问题询问了他。

“这件事要是传开了,会牵连不少人。”

半田犹豫了一下说:

“人们都认为‘逆党叛乱案’是因为人心党徒刺杀高见内大臣而引发。但据我所知,此事属于无中生有,完全是官方捏造出来的理由。高见内大臣的死是自杀,我认识这件事的知情者。”

半田突然冒出的一番话令我十分意外。虽然早已耳闻高见内大臣实际是自杀而死,也听说过当局一手制造了所谓逆党叛乱一案,但半田的言之凿凿,还是让我吃惊不小。

据半田透露,这位知情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叔父。其叔父当年是高见府内的家丁。负责夜间值守,通常每天夜晚十点左右在高见府内巡视一周。那年的十月六日夜晚,其叔父按惯例巡查至高见府的茶室时,发现茶室的灯光还亮着。高见平常就有夜晚饮茶的习惯,其叔父当时并未觉得异常。但他突然发现主人的身影清楚地映在房门的贴纸上,手上还拿着把刀正向自己胸口插下去,随后贴纸上的身影砰然倒地。其叔父惊骇不已,立即冲向茶室,推开房门一看,主人高见已倒在茶室正中,胸前插着一把利刃,已经奄奄一息。其叔父急忙大声呼救,可是等家人和医生赶到时,高见已经一命呜呼。

事发次日,半田的叔父就来到哥哥即半田父亲的家,将昨夜自己所见告诉了哥哥。正巧让在房外玩耍的半田听了个一清二楚。

“当时我叔父曾明白无误地说过,高见内大臣的确是自杀而死的。”

然而十天后,半田的叔父再次来访时却又改口说,前天所说的情况可能与事实不符。他当时亲眼见到门上的影子拔刀向自己刺去,可能是一时看花了眼所致。出事前高见就曾说过,自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必定是遭人心党所暗杀。因而还是觉得被杀的可能性更大。其叔父的证词日后在审判“逆党案”时作为检方的重要证据而被完全采信。但半田却私下认为,其叔父两次说法不一,一定是官方施压让他改口,事实未必如此。

“可是你认为高见是自杀,那总得有个原因啊。”我问。

“原因十分简单,高见时任政府的内大臣,清除异党,镇压社会主义思想正是高见的责任。百姓认为高见在镇压中心狠手辣,其实未必如此。相反,政府内部甚至有人认为他心慈手软,处置不力。来自两方面的压力使得高见处于夹板之中,因而心力交瘁,身陷矛盾与痛苦中。每天夜不成眠,只能以茶解忧就是一个例证。这是叔父第一次来访时说的。”

半田据此推断,但马在发现妻子与御萩的私情后,不但追至两人相约殉情之处的蒲之原深处将二人杀害。杀人后仍不解恨,乃利用正巧发生的高见内大臣自杀一事大做文章。凭空炮制出了骇人听闻的所谓“逆党叛乱”的惊天大案。

我想,半田既然有确凿证据认为高见不是被人所杀,他所说的“逆党案”的起因应该是对的。不过反复思考之下,此事仍然有某些蹊跷之处。

我见到艳时曾对她说过,夕与御萩相约自杀之日,但马曾寻踪追至蒲之原,这是我亲眼所见,当时艳听说了我的话显得十分意外。从她的表情中我暗暗觉察,艳对此事仍有相当多的内情未向我说明。因此有必要再次拜访她以询问此事。然而,由于找不到适当的理由去拜访艳,此事又拖了近半个月。正在惶惑之间。正巧天遂人愿,艳倒主动找上门来。

一天傍晚,我正要去半田家串门,行至半路,突然想起遗忘了重要的东西,于是急忙返回住处去取。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正是艳。她似乎是特地来找我的,见我不在,正犹豫着是等我返回还是改日再来。

“正巧先生回来了。我当时问过先生的住址,就打算哪天前来拜访,好把当年知道的一些事向先生说明。由于未拿定主意,所以一直拖至今日。我有话想告诉先生。”

因我的住所实在局促不堪,因而约她到附近的一家较安静的咖啡馆叙一叙。

我领着艳转过屋后的河堤。无意中一回头,我发现艳已停住了脚步,像是急于要说些什么。于是我们在一棵樱花树下停了下来。樱花刚刚开过,树上已经开始吐露出嫩芽。艳呆呆地望着河水,缓缓地对我说:“有些事我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自从夫人自尽以后,这些话一直憋在心里无法对人说,令我十分痛苦。前些日子见到了先生,听先生说起,夫人自尽的当晚曾在蒲之原遇见你,还救了你的命。看来夫人与先生一定有缘分。我想这些事情告诉先生应当无妨。以前我对先生有所保留,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我知道的秘密告诉你。”

我默默注视着艳,她正背向我,低领的和服上清楚地看得见她的脖颈。她已经不再年轻,但身上透着一股女人的成熟与沉稳的气质。我沐浴在五月的和风中,望着艳的背影,心底不禁涌起一个遐想,我们俩不正和当年热恋中的御萩和夕的年龄相仿吗?艳的容貌虽不能与夕相提并论,但从身材的丰腴和皮肤颜色来推测,比她小七八岁的男子爱上这个岁数的女人并非不可思议。更何况两人同处于那种境遇中。

“先生上次说过,你在蒲之原遇见夫人那天也遇见过老爷不错吧。听先生这么说,我对老爷的行踪越发不可理解。其实,夫人与慎之介相恋之事,在他们俩殉情自杀的一个月前,老爷就已经知道了。”

“什么?一个月前他就知道了?”

“是的,那年的九月,老爷就知道了。是我偷偷告诉他的。因为那时我私下里爱着慎之介。”

我不由得越发吃惊,目不转睛地盯着艳的眼。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艳也爱着慎之介,并且为此把夫人与慎之介的私情偷偷告诉了但马宪文。这未免太出人意外。但更不可思议的是,夕和御萩相约殉死之前的一个月,但马就已全部知晓这一切了。

“慎之介根本没把我对他的感情放在眼里,但是我知道他和夫人相恋以后,心里便很难过。那年我才刚十七岁,心里藏不住事。一天晚上我在伤心之余,就把我知道的一切通通告诉了老爷。”

据艳说,她在当年夏初就已经发现夕与慎之介之间的感情了。有一天晚上老爷没回家,半夜里她忽然想起炉子的火忘了灭,起床来到厨房时,猛然听见夫人在房里对什么人说话。她急忙闪进厨房的暗处向外张望,从门缝里刚好看见慎之介正靠在夫人房门上,搂着壁上夫人的影子正在悄悄说话。当时离慎之介近在咫尺,艳十分害怕,蹑手蹑脚地慌忙跑回住处,钻进被窝大气不敢出。因为那晚她听见的正是夫人和御萩相约在萩花盛开的季节一同去死。

艳当年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听了这番话也能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为自己的失恋苦恼难受了整整一个夏天,直到九月的一天,实在心里忍不住而告诉了但马老爷。

“那么你把夫人他们要自杀的事也对老爷说了吗?”

“说了。”

我惊得几乎不能相信自己。“难道老爷知道了两人要去死,还能装着若无其事?”

“老爷只告诫我,这件事我绝对不能跟别人说。我也一直十分疑惑,无法理解老爷是怎么想的。可是又过了十天,我无意中恰巧又听见老爷和夫人正提起此事。老爷跟夫人说,你和慎之介相好,我不想干涉你们的事。你们爱怎么办都行。我偷听到这话时,觉得老爷并没有生气,两人还很冷静,说这话的时候还相当平心静气。”

艳听到的话如果不错,那就意味着但马对夫人是这么约定的——“我对慎之介的所为并无责怪之意,而且同意你们相约殉死。作为条件,你不得告诉慎之介我已经知悉你们的秘密,你们还像以前一样照常来往。另外,你们相约自杀的那天,我会坐同一趟车跟着去,绝对不许跟任何人说。如果你答应这个条件,我可以一切不予追究,相反还会成全你们这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这太可怕了。

“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我所听到的只有这些。哦,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心里藏了许久,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

“什么事呢?”我问。

“那天夫人曾跟老爷说,她和慎之介相约在萩花盛开时回自己的故乡去死,老爷听后回答,你们故乡的白萩花可是相当有名啊。然后他像是突然想到,又自言自语地说,可是萩花要开得晚些。”

“你是说,当时老爷提到,夫人家乡的萩花开得晚?”

艳不解地点了点头说:“是的,我听说那里的萩花是开得比一般地方要晚。”

“可奇怪的是,这件事我从御萩那里也听说过。那天晚上他和夫人谈到殉死时说:‘你再不下决心,等到你说的十月底,就赶不上萩花时节了。那天你把茶碗还给我的时候是那么定的吗?’当时御萩的声音不大,但听起来十分激动。”

“你是说他们约在十月底?”

“对,约在十月二十八日。这天正好是我父亲死去的忌日,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那么两人最初约定的死期是十月二十八日。选择花开时殉情,倒是常有的事,寓意着他们有个圆满的来生。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他们的殉情日期又改在了十月六日,是由于什么不得不改的理由?我在心里暗想。不,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一边是但马宪文担心萩花开得太晚,一边是慎之介怕赶不上萩花开,其中究竟因为何故我虽然还猜不到,但我坚信,这几个日子背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我们从慎之介留下的日记里无法找到答案,也许就是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这个秘密而刻意回避的吧。

直到河面浮起淡淡的雾色,太阳即将落下,艳才回去。临别时艳说:

“直到今天我还在悔恨不已,当年要是不把那些事跟老爷说就好了。今天把事情向你和盘托出,心里就像卸下了一块石头,反而轻松了许多。”

艳恭敬地向我弯腰行了个礼,匆匆离去。我也和她一样,这些年来心里也一直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小时候我因为怕挨打,竟默默地看着那两人死去而不去施救。也许正是我见到艳时把我心里的痛苦告诉了她,才引起了她的共鸣吧。不然她又为什么要向我这个不认识的人敞开心扉呢?我一边默默地思索,一边向住处走去。

萩花晚开了,这句谜一样的话,暗含着什么意思呢?但马的真实想法又是什么?他既然在两人死前一个月就已经知道他们定下的死期,但他不但不想办法加以阻止,相反还默许、鼓励他们这样做。另外,两人赴死的火车上,但马居然悄悄地跟着,一直尾随到殉死的现场。除了淡漠之外,我推想但马一定还有什么目的。绝不像半田所说,仅是出于愤恨而欲亲手杀死两人那么简单。

同时我对夕这个女人的想法也百思不得其解。夕一定知道但马的目的是什么。可是她居然把这一切对慎之介完全保密,只是和他一起按照两人生前的约定按计划去殉死。而死时慎之介对此却一无所知。

夕把最后一颗佛珠交给慎之介,时间一定是在十月五日。那天她把佛珠交给他时,意味着明白无误地通知他:我们相约的日子到了。明天就是我们的死期。她完全是在丈夫在场的情况下交代的这一切。我想她把这个日子既告诉了御萩,同时也告诉了但马。

但进一步设想,那天但马把御萩找去,拿他跟人心党人来往的事狠狠斥责了他,这件事也来得过于凑巧。总之,当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但马导演的一出戏。或者说但马在夕的配合下上演的一出戏。但马早就从夕的口中得知慎之介和人心党人有过交往,而他故意装着不知,直到十月五日才突然把慎之介找去责骂。这其中未免过于巧合。莫不是这天是但马刻意选择的日子,他通过这一连串的演戏来暗示并催促夕应该和御萩在次日殉死?

回到住处以后,我打消了出去拜访半田的主意,拿出“夕萩日记”又反复读了好几遍,直至深夜也未能找寻出其中的秘密。

又过了十几天,这天夜晚,我到半田的住处找他,不巧他不在,我只好一个人沿着昏暗的街道返回住处。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我只能小心地迈着脚步慢慢摸索着回去。突然,我的前边出现了亮光,我的身影被拉得长长地显露在地上。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手提着一盏灯笼,正急匆匆地向前赶去。我在他前边借着灯光,踩着自己长长的影子往前走。那人很快就赶过了我。在和我并肩的一刹那,我脚下的人影突然消失了。他赶到我前面以后,我回头一看,地上的影子正落在我的身后,随着来人越来越远,影子也变得越加细长。

突然,我灵机一动,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看着远去的灯光,我突然想起那年在蒲之原里的一幕,想起了夕给我的那盏灯来。我清楚地记得,在我返回村子的途中,遇见的那个人正是但马宪文,但那时他手里并没有打着灯笼。那么他究竟是怎么摸到蒲之原里来的呢?蒲之原的苇林甚至白天都难找到路,他是怎样准确地跟着两人找到那里的?

至少在我返回的岔路口碰见他时,他并没有迷失方向,正追赶前头的两个人。

另外,我还想起了地面上拖得长长的影子。这仿佛勾起了我心里潜藏的一个疑虑。那究竟说明了什么?我停住脚步,呆呆地伫立在黑暗中,陷入了沉思。

回到住处,看见我前些日子托鹿儿岛的友人打听的事已经有了回复。据说夕萩两人殉死之事在鹿儿岛也早已家喻户晓,因此打听这些并不十分费劲。御萩慎之介的养父御萩正藏在事发后受到官府的追查,已被迫辞官回乡归隐。该养父是在慎之介七岁那年领养的他。但对于慎之介的亲生父母是谁,该养父始终守口如瓶,也从未有人听他提起过慎之介的来历。但是夕萩殉死一事发生后,人们对慎之介的来历众说纷纭。有人提出的一个线索据说有一定的可靠性。说是之所以对慎之介的亲生父亲讳莫如深,原因是他父亲就是明治十年西南战争中响应西乡隆盛的号召,会合南部一带反抗政府的势力举行暴动的骨干分子,义军被政府剿灭后,此人作为西乡的余党而隐姓埋名。

据说慎之介的亲生父亲叫石田梅次郎,母亲名郁。其父在西南战争中失败,据说一直住在鹿儿岛某处偏僻地方,有人说他还是山口县一带的旧长州的士族出身,自西南战争中投奔了西乡,以后就一直留在鹿儿岛一带,后在此地生下了慎之介。明治二十年代,慎之介七岁时,慎之介的母亲郁不幸病死,其父梅次郎因欲随妻而去,将慎之介送给御萩家做养子后自己剖腹身亡。御萩家族与石田梅次郎相熟,缘于御萩正藏十分欣赏石田所烧制的陶瓷,尤其喜爱他制作的茶碗。西南战争战败后的十数年间,石田梅次郎正是靠制碗手艺谋生,至死也未向政府屈服,终以自杀身亡证明了自己无愧于武士的荣誉。而在政府中做官的御萩正藏对石田的底细心知肚明,因害怕二人的关系而被人追究,因而对领养石田之子一事始终守口如瓶。

读完来信,我不禁想起慎之介赠给艳的那只茶碗。它既是慎之介留下的纪念物,更是石田梅次郎留下的遗物。我的脑海里不禁把那只茶碗和回来路上的灯影重叠在一起。

为了揭开这许多不解之谜,我反复阅读了那本“夕萩日记”,并翻阅了不少有关明治时代的历史书籍。许许多多的疑念浮现在我的心头,我竭力想把这些碎片似的线索凑成一个完整的答案。——晚开的萩花;蒲之原中突然撞见的满脸惊愕的但马宪文;灯笼的火光下闪着白光的萩花瓣;门格子上映射着的人影;还有众说纷纭的“逆党案”;人心社;御萩慎之介的身世:以及其父石田梅次郎;他所为之奋战的西南战争……

我久久地思考,直到天明。清早,我想再去探访一下那位知道许多秘密的女子——艳。

我再一次把慎之介送给艳的茶碗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突然,一个念头浮上了心里。我问道:

“这个茶碗是出自哪儿的?”

“我没听御萩说过。”

艳愕然回答。

“但是说起古陶瓷。我丈夫倒比较内行。”

说罢她从屋内把丈夫叫了出来。艳的丈夫反复地端详了一会儿,才略显得犹疑地说:“依我看,这个茶碗的特征与萨摩地方的产品有点像。”

说完又小声嘟囔道:“这可值不了几个钱。”

“请您再看仔细点,是山口地区的长州窑出产的吗?”

“长州”一词刚说出口,我明显感到艳的神情有所触动。她想想了对我说:

“啊!先生先前向我提过的‘乏狠了’的说法,我忘了跟你说了。我问过几位常在各个码头跑的老客,他们都说那是山口县一带的方言。”

艳的丈夫显然受到这句话的启发,在一旁插话道:

“对了,我想了想,这个茶碗确实带着点萩城的风格。严格地说,是夹杂着萨摩地方和萩城地方两种特色的东西。”

“萩城?”我心中一愣,“就是说,是山口的长州藩的萩城?也是有名的高杉晋作和桂小五郎的故乡?”

“没错。萩城窑的产品历史上非常有名,这你大概也听说过吧?”

我暗暗点了点头。至此萩这个名字已经和三个线索接上了头绪。一是遗留在我儿时记忆中散落的萩花,二是当事者御萩慎之介,三就是艳的丈夫提到的萩城窑所在地——萩城。

据我所知。萩城不但是以陶瓷著称,也是上演过许过轰轰烈烈的历史事件和名人辈出的小城。尤其是名垂青史,以“万世一新”为口号的那场萩城起义。那是在明治九年,萩城旧藩武士发起的武装暴动。萩城旧藩武士以及各界民众,在首领前原一成的率领下,攻入州府,杀死政府官吏,并拥兵割据。这场暴动首先揭开了士族武装对抗政府的大幕。萩城起义虽然以失败告终,但是因它的影响,三个月后继而就发生了西乡隆盛率领九州旧藩镇举行的公开反叛,即历史上所称的西南战争。也许慎之介的亲生父亲石田梅次郎正是这次起义被镇压后的漏网之鱼。正因如此,梅次郎才会在得知西乡隆盛率众起事后,立即携家奔赴九州,投奔西乡的萨摩军。梅次郎欲借萨摩军为萩城起义复仇,但没想到萨摩军很快又被政府军击溃,他再次四处逃生。性情刚烈的梅次郎就在这两次失败的屈辱下,身怀东山再起之志而蛰伏求生十余年,最终在妻子故去和复仇之梦破灭的双重打击之下自戕身亡。

我端详着手中碗边上几滴像是淌溢而下的青黑色痕迹出了神。艳的丈夫在一旁说道:

“你看到的黑痕叫釉,把它涂在陶坯外面烧透后会产生各种花色。咦,这些釉倒是有些怪,像是其中混进了什么杂物,显得有些浑浊。”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悲壮的历史画卷。那是一个羸弱的少年,呆立在自戕后的父亲尸体旁,男孩眼中的悲愤溢于言表。他默默地凝视着父亲渐渐冷却的尸体上缓缓凝结的褐红色血迹。男孩在心里深深记住了仇恨,也深深记住了父亲一生为之追求的东西。父亲身上的血就是遗恨的化身,正是父亲十数载忍辱求生,而不忘报萩城之仇和萨摩之恨的执念,才使鲜血中融入了太多的黑色。父亲尸体旁放着一个茶碗,茶碗上明明白白地刻记着父母的期望和遗愿。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父亲经常念叨的话像鲜血渗进土壤般烙印在少年的心坎中,茶碗正是他们一家凝聚着复仇之身的灵魂。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碗边黝黑的血痕。也许艳的丈夫说得对,这只茶碗作为古董值不了多少钱,但其中沉淀着的明治维新过程中的历史风云和国仇家恨,又怎能用价值来评说?志士先人为之奋斗抗争的呼号,历史大潮里失败者的重托,又岂是小小的茶碗所能承载得下?男孩身上流着的不屈的、叛逆的父辈的血。复仇之志随着时间的流淌反而日益强烈,终有一日会从沸腾中迸发而出。

一缕朝阳洒落在茶碗黝黑的釉面上,闪发出点点清幽幽的亮光,但是阳光无法遮盖釉层的本色,反而更加衬托出碗面上的青黑色釉面包裹下的厚重和灿烂。

一位失败者数十年前的遗愿,甚至在他的传承者也已故去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仍然能透过手中的茶碗体会到它代表着的愿望的执著和强烈。

“你说过,慎之介最早提议的殉死日期是十月二十八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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