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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子似乎被自己的话吓着了,轻轻摇了一会儿头,然后才说:“不然还能是谁?谁还有机会知道我们两个什么时候去哪里旅行?”
“我老婆怎么会……”
“她想让我们分手。这么做一定是为了夺走我们的旅行费用,让我们再也去不了。”
为了不让妻子发现,须崎从来不用手机与康子联系。但的确有可能是妻子知道了这件事,派朋友过来打探。然而,这种迂回的报复手段并不像妻子的性格。尽管他觉得不太可能是妻子,但从结果来说,他与康子确实要分手,所以这的确可能是威胁者的目的。不……那天晚上他们并没有提到分手。
“上回说要去函馆,要不等到明年再说吧。”
康子听了须崎的话,稍微冷静了一些,点点头说:“是啊,那样可能就不会有人来威胁了。我们暂时也不要在弹子店见面,先观察一段时间吧。”
那天晚上分开时,康子对他说:
“从明天起,我们在公司也要比以前更谨慎。”
话虽如此,即便他再不情愿,从第二天起也不得不疏远康子。
翌日早晨,康子给公司的女前辈打了请假电话,声称由于家庭原因,年内都无法上班。到了十一月中旬,她还瞅准须崎休息的日子,到公司提交辞呈,并把自己的工位收拾好,然后离开了……
“她夏天那会儿得意洋洋地提起过,可能是回家结婚了。不过竟用这么不负责任的方式离开,倒也挺像她的性格。别看石冢小姐长得老实,工作认真,其实……”
须崎在窗口接待旅客时,几个康子的女性前辈在背后这样议论道。
康子离开后,须崎反倒更加无法忽视她,总会偷偷看一眼已经清空的工位。他很在意女职员的背后议论和“结婚”这件事,但关键在于,他有一天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康子跟那个敲他竹杠的女人有关系?
她当时突然说“是夫人”,会不会因为心虚,慌忙之中想把须崎的注意力转移到妻子身上?后来他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妻子,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跟那件事有关的痕迹。
可是,康子为什么……
他很想亲自去问,但已经无从联系。不过须崎感觉康子还会去那家弹子店,几乎每天他都想中途下车,可就是无法踏出敞开的电车门。因为他觉得,那个陌生女人就在什么地方看着他。他担心那个人的威胁尚未结束,那只像穿戴皮肤一般始终裹着手套的手正像某种硕大的虫子躲在黑暗中悄悄繁殖……
他的担忧应验了。时间飞快来到十二月中旬,那个女人再次出现,跻身在一群提前预约返乡车票的乘客中,用异常悠然的语气对他说:
“到函馆。”
但是这天,须崎也有一个很大的收获。
他在输入车票信息时,需要离开座位查看时刻表,正好听到办公室里的同事说:“哎,那不是砂原君的夫人吗?”
“砂原?”
“对,我在新宿站工作时认识的后辈。那肯定就是他夫人。”
须崎记住了“夫人”和“新宿”这两个关键词,随即若无其事地回到了窗口。他打好四张到函馆的车票,那人却将其中两张退了回来。
“这次只要两个人的。”
说完,女人又拿出了旅馆的传单。那是汤川温泉附近的“临海庄”,他从未去过。
他的确跟康子说过要去函馆,但一直没有定下住的地方。不过,如果他们真的去了函馆,康子一定会选择这家旅馆。须崎想,这个女人果然跟康子有关系……康子那天在吉祥寺的咖啡厅脱口说出“是夫人”,说的有可能是那个砂原的老婆。随后她发现自己说漏嘴,才顺势换成了须崎的妻子……
他想起康子曾经提过,以前在新宿站上班时跟上司关系不好。紧接着他意识到,那天从白马回来,列车停靠新宿车站时,康子突然冷冷地背向他,其实是害怕被以前的同事看见。
后来他听同事提到了“砂原”具体是哪两个字,还知道那是比自己小五岁的男人。另外,他又听说砂原的妻子看起来显年轻,实际已经快四十了,以及那个同事之所以记得十年前只见过一两次的后辈的妻子,是因为她在新宿车站的便利店偷东西被逮到,才发现有问题。
“你那个后辈还在新宿站工作?”
“对。虽然出过那种问题,但他还是升得比我快,我见到他都要低头行礼了。”
他一边应付同事的感叹,一边暗自决定二十九日到函馆去一趟。砂原的妻子买了二十九日的车票,他那天能调休,而且他早有这个打算,因此只退了一张砂原妻子退回来的车票,还留着另外一张。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直犹豫到了二十九日新干线发车前一刻。虽然最后在铃声的催促下上了车,但二十分钟后,他在大宫下车了。他给砂原的妻子订了指定席位的车票,但是那个座位上没有人。他一开始还认为砂原的妻子,甚至康子有可能上车,但是扑了个空。他看着一片拥挤的回乡乘客中唯独空出的那两个座位,突然感到那一抹空白吸走了他与康子的所有旅途回忆,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去那些地方旅行过。
当晚,电视上碰巧出现了大雪覆盖的青森站。车站里还有一些人,但是画面切换到港口后,只能看到空旷的灰色海面与白色积雪,显得无比冷清。须崎后悔了,他应该继续乘坐那趟列车,亲眼去见证那个荒凉的世界。如此一来,他一定就不会再纠结康子把自己当成了砂原的替身,又在发现他无法继续当替身后,将他如同废纸般抛弃的行为。
唯独他的身体感到疲惫不堪,仿佛真的舟车劳顿去了青森。那种疲惫一直持续到年后。一月中旬,连妻子都久违地关心道:“你最近没什么精神啊,要不到医院看看?”
那天下午,那个女人再次来到窗口,对他说“到札幌”。须崎第一次拒绝了她。
“您是砂原女士,对吧?我有话对您说,请您到旁边的咖啡厅稍等片刻。”
女人闻言,面色微微一变。十分钟后,须崎走出办公室,发现女人在高架桥下,两人简单交谈几句,须崎就得到了所有答案。所谓“所有”,其实也就短短一句话。
“那个女人跟我丈夫每月出去旅行一次。跟你不过是重温了那些旅行。前年雪之祭典,我直接找到札幌的酒店让他们分手,但是女人好像一直忘不掉他。”
她后来又说:“所以,她调到这个车站后,我也一直盯得很紧。去年四月,我丈夫又变得有些奇怪,于是我找认识的侦探查了那个女人,发现她找了新情夫,还一起去了白马……也就是她跟我丈夫第一次去的地方。”
接着,她还说:“我并不想为难你。只是猜测你肯定会告诉那个女人,然后她会感到为难……我只是想从那个女人手里夺回我丈夫跟她出去旅行用掉的东西。”
但是这些话他几乎都没听进去。
她跟砂原已经去了札幌,跟自己却连海峡都没看到。这件事让须崎莫名感到心情沉重。那天晚上,须崎时隔两个半月,又在回家的途中下了车,走进那家弹子店。他觉得能在那里碰到康子,并且真的在角落的机台前看到了她的侧影。即使有所预料,他还是感到很唐突,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接着,他缓缓走过去,说了一声:
“好久不见。”
接着,他又说:“今天我听砂原的夫人说出了真相。”但是康子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依旧用侧脸对着他,专心致志地打弹子。她的弹子一直命中,使机器频繁发出吵闹的音乐声,说不定她真的没听见他说话。不过,须崎还是说了下去。
“你好会骗人啊,我一点都没发现。
“为什么不说话?既然这么会骗人,最后说一句‘其实我真的喜欢你’应该很简单吧。你还可以骗我说‘一开始的确把你当成了砂原的替身,但是中途就动了真心’,或者‘去仙台时,我已经好喜欢你,恨不得跟你结婚了’……像我这种男人,肯定会上你的当,然后毫无怨言地同意分手。”
他努力保持冷静,但还是感到嗓子发堵。即便如此,他也无法打破女人冷漠的侧脸。须崎看了她几秒钟,最后拿起一颗钢珠,投进了机台。其实他很想把钢珠扔进康子的大衣后领,让它顺着她的身体滑落。但是想到在花卷那一夜用钢珠彼此爱抚,可能也只是在重复她和砂原的记忆,他顿时觉得这么做毫无意义。
须崎投进机台的钢珠理所当然地落进了无奖的洞里。他转过身,用同样缓慢的脚步离开了机台和女人的侧脸,离开了弹子店。
又到了三月中旬,公司内部开始讨论赏花活动,须崎也恢复了一些精神。一天,他对妻子说:“要不咱俩出去泡个温泉?”她竟意外干脆地答应了,还说:“去哪里好呢?你这么专业,选几个出来给我挑吧。”于是那天傍晚,他坐在窗口,思索有什么好温泉。就在那时——
“到稚内。”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两个人。”光听对方报上出发时间的声音,他就认出来了。须崎一一输入了那些信息,但只打出一张车票,从窗口递了过去。
“我说要两张。”
那个声音响起,须崎却摇了摇头。与弹子店最后那次见面相反,须崎始终避开了她的视线。尽管如此,他还是察觉到康子是一个人。康子在那里呆立了许久,似乎想说点什么,然而,原本除了须崎以外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突然传来了响动,她慌忙放下票钱,转身离开了。须崎一边接待后面的乘客,一边总算抬起目光,只是康子早已不见了踪影。黄昏的斜照驱赶了淤积在电车高架下的黑暗,柔和的光芒预示着樱花前线和春天的到来。
<a id="new-notef1" href="#new-note1">[1]</a> 从五月到七月,日本列岛由南向北带来梅雨天气的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