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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他:
田原美代子在上午来报案。
我知道田原胜一直很可疑。
寻找失踪老人、超市前的撞车事故、迷路的中学生、“一号”无聊的报警。
我连川藤的午饭是猪排饭都告诉了他。
隆博闭着眼睛,看上去好像没有在听。那也无所谓。
这个被香烟熏得发黄的六叠大的房间中混杂着线香、下水道的味道。这里也是我的忏悔室。
说着说着,终于说到十一月五日晚上十一点四十九分了。
五
那个夜晚虽然没有下雨,但很冷。
零点之后,应该由我和川藤小憩,梶井值第一轮夜班。可我们刚从“一号”那里回来,还来不及脱外套,无线电对讲机就响了起来。
“总部呼叫绿1岗亭,收到请回复。”
“收到,这里是绿1,请讲。”
“有名女性报案说丈夫挥刀砍向自己。名字叫田原,田地的田,原野的原。还没告知地址电话就断了,对方称绿1岗亭知道自己的情况,绿1知道吗?请回复。”
我用力握了握拳。我向梶井做了一个手势,他立刻就明白了。梶井翻开写着田原地址的那页笔记给我看。
“知道,地址是绿町一丁目二番地七号,她应该是田原胜的妻子,名叫田原美代子。”
“绿町一丁目二番地七号、田原胜,了解。请绿1警官速速赶赴现场确认情况。”
“明白,马上前往。”
“请保持对讲机通信正常,以上。”
梶井趁联络的期间脱了外套,川藤一脸的紧张,呆呆地站着没动。我一边解大衣扣子一边指挥道:“快穿防弹衣!”
碰到突发状况时,新人的反应总是会慢一拍。我和梶井已经穿好了防弹衣,川藤还磨蹭着刚刚套过手臂。防弹衣质地很硬,确实很难穿上,我和梶井趁着川藤磨蹭时已经穿上了外套。梶井问:“警杖带不带?”
岗亭的墙边竖着1.2米长的警杖,很长,骑自行车的话无法带上。开警车倒是可以,不过田原家附近多是单行道,开车需要绕一个大圈子。
“不带,没时间了。”
“好的。”
川藤终于穿上了防弹衣,刚刚把手伸向外套。
我马上制止他说:“出发!”
很奇怪,平时我没有抬头看天的习惯,却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天气预报说会下雨,空中飘浮着一层白雾,满月若隐若现。虽说很紧急,但也不能不看路光猛踩自行车。在赶路的途中,我还能从容地留意腰间的警棍。
接到报警之后过了七分钟,也就是十一月五日晚上十一点五十六分,我们抵达了现场。附近的居民都走出家门,不安地看着一户人家。一个在睡衣外面穿着短外套的老人一见到我们就挥手:“警察先生,这里这里!刚才惨叫声可厉害了,现在完全安静了下来……”
他刚说完,冷不防尖叫声又响彻四周。
“住手!放过我!”
只听见女人的声音。我马上拿起对讲机。
“绿1呼叫总部,请回答。”
“收到,请说。”
“我们已经抵达田原美代子的家,事态十分紧急,请求支援。”
“明白,马上派出支援,以上。”
等我关上对讲机,梶井问:
“接下去怎么办?”
他是在问是否等待支援。还没等我回答,川藤抢先说道:
“上吧,被害人今天才上门报的案,要是死了多糗。”
我狠狠地盯着川藤,怎么可以轻易说出“死”这个字。
不过,如果田原胜手持刀刃乱施暴的话,确实应该尽早制止。
“上!”
“明白了!”
田原的家是个两层建筑,周围有一圈混凝土围墙。能看见大门,不过这片住宅区路灯稀少,其他就看不清了。不能肯定大门没上锁,如果有落地窗的话,最坏的情况是破窗而入。
“梶井,你走前面。”
“明白。”
梶井、川藤和我依次跑向大门。梶井用他肥肥的手指压了下门把手,随后转向我们点点头。看来门没锁。梶井右手拔出警棍,左手重新抓住门把手。
“上!”
梶井夺门而入,同样手持警棍的川藤紧随其后,我瞬间扫视了一下周围以确认情况。混凝土围墙的内侧是赤裸裸的土地,一只塑料大圆筒垃圾箱放在门口。砖头围成的一角或许是花坛,不过可能因为时节不对,那儿连一根草都没有。
我随着他俩走入田原家。房内亮着灯,木地板上有星星点点几滴血。走廊左边的通道像钩子一样直角拐弯,右边是楼梯。看到梶井犹豫的样子,我扯开嗓子喊:
“田原!不许动!”
可我们还是没有听到男人的声音。不过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回应道:
“救命!我在这里!”
“在一楼!”
还没等我发出指令,梶井就穿着鞋冲了进去。带着哭腔的“快点!快点快点!”指引着我们奔跑在并不大的房子里。用玻璃窗隔开的像是客厅的房间内空无一人。
喊叫声消失了。我听到像是敲击什么东西一般的沉闷的声响。对这个声音反应最快的人是川藤。他回到走廊,走向屋子的更深处。有间开着隔扇、关了灯的房间。我们闯了进去。
两间六叠大的房间尽头的纸拉门倒了,落地窗开着。走廊外头是庭院,美代子屁股着地坐在泥土上,身体靠着混凝土围墙低着头。在月光的照射下能看到她穿着的羽绒大衣被划了一道斜口,羽绒都露出来了,她应该是刚下班回家还没来得及脱外套。
美代子的旁边站着一个男人。他瘦得颧骨凸起,个子很高,看上去很憔悴,可变化并不是太大。我能认出他就是田原胜。
我们走出屋子,走进庭院。我以为这样就能够镇压他,不过田原胜用想象不到的声音嘶叫道:“不许动!”我们停下了——并不是害怕他的叫声,而是因为他把刀抵在了田原美代子的脖子上。月光之下,刀显得特别大。那并不是我所担心的双刃刀,能看出刀身有弧度,是一把匕首。
田原突然一反刚才的态度,用谄媚的声音说:
“给你们添麻烦了。警察先生,请别管我,这是家庭问题。”
“开什么玩笑!你神志到底清醒吗?”
“对于美代子的婚外情,我已经疲倦了……”
“冷静!总之先把刀放下!”
位置很不妙,在最前面的是川藤。梶井从走廊下去之后站在川藤的后方。有川藤挡着,想行动也不方便。我还站在走廊上,离田原那儿有五六米。真后悔没把警杖带来,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等我办完事,随你们怎么处置。只不过我……”
田原仿佛用尽全力如此说道,不等他说完川藤就喊了起来:
“住手吧!我是绿1岗亭!”
初次临敌,很多警察都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曾经有个新人面对挥舞着铁棍的嫌疑人大喊:“停止请吧!”所以我并不觉得川藤的话很奇怪。不过,这一句话让田原发生了骤变。
“绿1?原来就是你!”
田原把匕首从美代子的脖子上移开,刚才还在示弱的表情消失了,现在他深陷的眼窝中藏着一双残暴的眼睛,恐怕他已经彻底疯了。
“是你!和美代子……”
田原边说边冲了过来。
我跳下走廊,梶井拔出警棍向后退了一步。匕首快要刺向川藤的时候,我刚刚一只脚着地。
被梶井挡住了视线,我看不清前方发生了什么。不过我清楚地听到了一个声音——当了二十年警察,这是第一次在训练场之外的地方听见。那是枪声。
我听到一连串的枪声,是连续射击。
不过田原没有停下,匕首还在向前伸。
紧接着,田原的身体就摇摇晃晃了。他保持着冲刺的姿势,膝盖先着地倒下。
“逮捕!”
我边喊边蹲滑过去,压着倒地的田原,按住他拿刀的右手。
但是,原本应该跟着我行动的下属没有过来。我抬起头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血。血从脖子上往外喷。川藤想用手堵住自己的伤口,可血像自来水一般从指缝中流出,甚至溅到了混凝土围墙上。
“川藤!”
梶井好不容易喊出声音,我则继续按着田原一动不动。
警笛声近了。我想,救援队到了,川藤有救了。
作为现役警察,没能分清救护车和警车的区别应该算是一种耻辱吧。
赶来的当然是支援我们的警车,我们立刻打了急救电话,不过救护车花了十四分钟才到。
来了两辆救护车,分别载上了川藤和美代子,没有救凶手。这一点在后来遭到了舆论的批判。警方的反驳是:因为田原当场死亡,而川藤还活着。
不过在我看来,我不认为当时川藤还活着。
六
当我快要说完的时候,啤酒罐里的线香烧完了。
我闭上嘴,六叠大的房间静了下来——好像方圆五百米内没有任何人那样安静。车辆的声音也消失了,只是能隐约听见臭河浜的流水声。
在医院清醒过来的美代子有些精神错乱,一开始连对话都无法进行。过了两天估摸着差不多了,我们再次造访医院。问了她一些问题,可是她说自己不明就里。
那一天,美代子一如往常地去上班。据酒吧的女招待说,酒吧其实和会所差不多。晚上十一点半,酒吧打烊,美代子刚回家就遭到丈夫的袭击。
“他不断强调:‘你果然在搞婚外情,我已经知道了!’不管跟他怎么说都说不通……我知道他很奇怪,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不过……”突然,美代子用愤恨的眼神盯着我,“不管怎样都不用杀死他吧!你们这些杀人凶手!”
我后来才知道,当时美代子并不知道川藤已经死了。不过即使知道又怎样,还是改变不了她丈夫被杀的事实。
田原胜一听到“绿1岗亭”这几个字就态度骤变,是因为他认为美代子的外遇对象是岗亭的警察吧。美代子确实频繁地造访岗亭,被田原胜误解也不奇怪。
于是警局进行了内部调查——美代子到底有没有和岗亭的警察搞外遇。如果川藤和美代子真的有关系,那么案件就可定性为感情纠葛。虽然未必会公开,不过还是进行了调查。
结果是清白的。田原胜死后美代子依然对外遇矢口否认,调查结果也证明没有疑点。再说川藤被分配到绿1岗亭,不过是一个月前的事。
闭着眼睛像石头一样的隆博,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柳岡先生,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请讲。”
“他并不是当场死亡,他还用手堵着伤口,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