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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
“死之前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我想起了赶来支援的警察的怒吼;自己毫无感情地打急救电话的声音;不停呼喊川藤名字的梶井;飞溅到川藤煞白的脸上的鲜血……
最后,川藤并没有说什么豪言壮志。
“他说:‘本不应该这样的。’”
“只有这句?”
“还有‘我明明做得很好’。他不停重复着‘我明明做得很好’。”
“我明明做得很好……”隆博也喃喃重复了好几遍,“你认为是指什么?”
“应该是指开枪吧。川藤的子弹,的确命中了田原。川藤或许认为自己制止了田原,可是田原没有停下。明明击中了,自己不应该会死,应该是这个意思。”
隆博不置可否,他低着头一动不动。
“他的子弹全部命中了犯人吗?”
关于这一点警局进行了查证。虽然对外宣称“枪的使用是合法合理的”,可是开枪依然被当作丑闻处理,所以进行了彻底的现场查证。
“不,只有四发命中。其中一发命中心脏。”
“报纸上写他一共开了五枪。”
“没错。”
“枪里一共有几发子弹?”
“五发。”
“他用完了所有的子弹。”
“是的。”
沉默了一会儿,隆博问:
“射偏的那发在哪里?”
此事未曾公开报道过。
“掉在院子里了。”
“掉?你刚才说院子里是泥土地。”
这是事实。
射偏的子弹是我找到的。川藤和美代子被救走后,我在躺着田原尸体的庭院里找到了嵌入泥土的子弹。因为知道会有鉴定科的人来,所以我没有碰子弹。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从川藤的枪中射出的。
“掉,也就是说不是他射偏的。”
“怎么说?”
“应该是向空中鸣枪示警掉落的那一发。”
“他鸣枪示警了?”
我没有马上点头。
梶井挡在我前面,所以我没有看清。如果问我有没有看到川藤鸣枪示警,我没有。即使我能看到,可能也顾不上。不过我说:
“应该是开了,地面上确实掉落了一发子弹,只能这么想。”
隆博没有点头,也没有重复确认,只是有些抱歉似的问:
“要抽支烟吗?”
我们在抽烟的时候,互相都沉默着。隆博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
其实有一点我不明白。
当我们闯入田原家的时候,川藤手持警棍。梶井的左手抓着门把手,右手拿着警棍的时候,川藤依旧手持警棍。我记得这些情节。但是当田原攻击过来的时候,川藤当即就开了枪。他是什么时候换的武器?
我知道川藤很喜欢使用枪。想起在小酒馆“小百合”发生过的事,我不得不这么认为。
隆博狠狠地吐了一口烟,把烟屁股掐灭在了代替烟灰缸的空罐子里。他等我抽完,拿出了手机。
“柳岡先生,其实那天弟弟给我发过一条短信。”
我第一次听说有这回事。
隆博打开手机,把那条短信给我看。
不得了了。
只有这一句话。短信接收的时间是十一月五日上午十一点二十八分。
“当天他发短信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
“这个时间我正在外面巡逻,川藤一个人留守岗亭。”
隆博把手机放在矮桌上,说:
“每次他对我说‘不得了了’的时候,问题都很严重。一定是这样。”他的声音粗犷、冷静、坚定,“他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告诉我说‘不得了了’。当时他有个女朋友,说自己让女朋友怀孕了。他是个胆小鬼,慌了神便来找我。幸好我们的母亲已经过世了,不然他一定会哭着哀求母亲的吧。”
“……”
“经我调查,原来那个女的只是设了个局想骗钱。品行真差。在柳岡先生面前不太好说,为了摆平这件事,我做了不少粗俗的事。
“考大学的时候也有过一次,他说‘不得了了’。原来是把入学金拿去打小钢珠输光了。凭我的积蓄根本不够,只好低着头东借一万西借五千,好不容易才凑足了。那次是最危险的,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动真格打了他。”
隆博突然认真地看着我。
“柳岡先生,你能明白吗?那个家伙每次对我说‘不得了了’的时候,都是在拜托我为他收拾烂摊子。”
“那一天也是你……”
隆博摇了摇头。
“那天我什么也没做。因为我把手机忘在家里了。等回来之后看到短信时还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了晚上就……”
川藤浩志殉职了。
“柳岡先生,那个家伙所谓的‘不得了了’是指什么事,你有线索吗?”
我只能保持沉默。因为我根本没有想过当天我们出去巡逻后,川藤到底干了什么。
“总之……”
隆博的声音失去了张力。最后,他喃喃自语般说道:
“我不认为他死得很英勇,他是个懦弱的男人……这才是我所认识的浩志。”
我果然还是说不出话。
不过听了隆博的话,我好像明白<b>为什么第五发子弹会掉落在庭院中了</b>。
七
“您不看葬礼的照片吗?”
新下属这么问我。
“等会儿看。”
我这么打发他。下属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他应该认为我当不了多久的警察了吧。川藤的哥哥遵守了约定,没有把我们的谈话告诉任何人。所以我不必为向老百姓泄露川藤殉职的内情而承担责任。但是由于鲁莽的行为导致下属殉职一事,明里暗里他们都会让我辞职的吧。我已经没有力气来对抗这股压力了。在漫不经心的日子里,我只是一个劲地思考川藤的那句“不得了了”。
透过开着的窗户能看见60号国道。铺路工程结束了,车辆行驶在崭新的黑色柏油路上。
十一月五日,击中交通指挥员头盔的到底是什么?
川藤说是车子碾过的小石子——其实是在强调这一点。他不停重复“车子碾过的小石子”,说得令我耿耿于怀。
现在的我好像明白那是什么了。
<b>子弹</b>。
为了开枪特地去国外旅行的川藤;酒馆发生了点小纠纷就打算拔枪的川藤。那天,独自留守岗亭的川藤把玩着枪——是因为太闲了想玩还是因为枪脏了想擦干净?总之,川藤开了一枪。
岗亭的玻璃窗一直是开着的。子弹飞出窗外。
多亏了铺路工程的噪声与振动,枪声被掩盖了。但是川藤目击交通指挥员倒了下去,是被自己发射的子弹击中了。川藤迅速离开岗亭,跑向指挥员那里。幸好他没受伤,只是擦过头盔而已。指挥员认为自己是被车辆碾过的小石子击中了,于是川藤放下了心。
不过川藤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绝境。
警方对于子弹的管理严格得很。哪怕只是遗失一发子弹也会影响自己的将来,说不定会被迫辞职。川藤不仅乱放了一枪,而且还击中了别人。这种情况不是被迫辞职那么简单的,应该会遭到起诉。
于是川藤发了条信息给哥哥:“不得了了。”可是哥哥没有回复。就算哥哥看到了,应该也帮不了他吧。
为了掩饰过失,必须做一些坏事——就像他忘记锁自行车保管箱时坚持要一个人去巡逻那样。川藤想着怎样才能掩饰那一枪。交通指挥员没有发现是子弹击中了他。于是川藤到处找,说自己要找到那颗石子。幸运的是,川藤找到了子弹。问题是归还佩枪的时候该怎么办。值完班就得归还佩枪和子弹,哪怕少一发也会被发现……
最终他得出的结论应该是:想要掩饰那一枪只要<b>光明正大地开枪</b>就行了。
川藤打电话给田原,档案中有对方的电话。田原没有工作,白天也在家中。川藤告诉田原:
“你的老婆在搞婚外情,和绿1岗亭的警察。”
田原胜原本精神状态就不稳定,他不可能接到来路不明的电话一笑而过,一定会认为无风不起浪。所以川藤才选择田原作为合法的射击对象。
一切都很顺利。田原袭击了刚刚回家的美代子,美代子通知了警察。美代子没有直接打岗亭的电话,而是拨了110,这或许是川藤没有预料到的,但是距离最近的绿1岗亭还是接到了出动命令。到了现场,否定了暗示想等待支援的梶井,主张闯进去的不正是川藤吗?
刚刚进入田原家的时候,川藤手持警棍——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拔枪的话一定会被我阻止。于是他在寻找田原的途中趁乱换成了枪。
在与我们对峙的时候,田原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成熟。虽然净讲些瞎话,但是没有要袭击我们的迹象。于是川藤大喊:“住手吧!我是绿1岗亭!”
这一句话,如同暗语般立刻激怒了田原。
当时我听到几发子弹声?不知道。只记得是一连串的枪声。
应该是<b>四发</b>吧。川藤射出了所有的子弹,将白天的那发扔在脚下,用力将之踩入泥土里。这些事全都在一瞬间完成。
但是川藤失算了——他小看了人类的执著。
匕首割开了川藤的颈动脉,在大出血的时候,他喃喃说道:
“本不应该这样的,我明明做得很好,我明明做得很好……”
我问美代子,以前田原是否怀疑过她与警察有关系。美代子断言完全没有,直到那一天为止都只怀疑过自己与店里的男顾客。
我曾经于某个休息天,在岗亭对面的行道树上发现了伤痕——树干的一部分被刀刃割开,好像有人从里面拔出了一个扎得很深的东西。
隆博恐怕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弟弟做了些什么。我也得辞职了。
60号国道上来往着无数车辆,车上承载着一段段人生。那些人中,一定有天生就适合当警察的家伙。
这个岗亭里却有两个不适合当警察的男人。
这种日子里我特别憎恨禁烟的岗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