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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走出阴影,来到人行道上。
过马路的时候要左看右看……
我尽量像往常一样过马路,不要太匆忙,要做到像平日里一样。我在酒店门前站稳,扶住黄铜扶手,一步一步爬上红色的阶梯。
普莱斯顿先生见我过来,拿起迎宾台上的座机打了个电话。我听见他对话筒说:“是的,很紧急。她正在前门,不愿离开。”
普莱斯顿先生按计划戴着白手套。这不是他平日里的制服,一般只有在特殊场合才会佩戴。但今天这副手套能派上大用场。
“莫莉,”他大声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今天不能来酒店,我必须请你离开。”他看向周围,确保大家都在看。有几个客人走了出来,几个员工停在了人行道边,回头看过来。我们简直就像是在进行一场观赏型体育运动。
虽然感觉很奇怪,但我要演好自己的角色,努力吸引更多的目光。“我有权来到这里。”我自信地大声说道,“我是这座酒店的员工,而且——”
我打住了话头,因为斯诺先生来了。
普莱斯顿先生快步走向他。“我去喊保安。”他对斯诺先生说,然后穿过了旋转门。
斯诺先生朝我走来。“莫莉,”他说,“很遗憾地通知你,你已经不再是丽晶大酒店的员工了,必须立刻离开。”
这句话对我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不得不承认,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简直痛不欲生,但我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维持住演技,用比刚才更大的声音念出台词:“但我是模范员工!你不能毫无缘由就把我开除!”
“就像你也知道的那样,我们这样做是有原因的,莫莉。”斯诺先生说,“现在,请你离开酒店大门。”
“我不接受。”我说,“我不走!”
斯诺先生整理了一下眼镜。“你对顾客造成了困扰。”他嘶声说。
我看了看四周,更多客人聚集了过来。门口的迎宾员似乎把这件事告诉了前台,几个接待员正站在他们旁边窃窃私语,全都看向我。
接下来的几分钟我努力拖住斯诺先生,要求他做出解释,恳请他重新考虑。我长篇大论地讲述自己为酒店带来的价值,讲述我是如何通过辛勤打扫每一间客房维持酒店超高的卫生水准。我学着外婆的样子喋喋不休起来,就像她每天早上那样,句子与句子之间几乎不留喘息的时间。其间我一直留意着:只要再过几分钟我们的计划就会分崩离析。我意识到自己没有穿制服,这加剧了我的不适感和压力。快回来,普莱斯顿先生,快啊!我祈祷着。
终于,普莱斯顿先生快步穿过旋转门来到了斯诺先生旁边。
“我没找到保安,先生。”他说。
“我也赶不走她。”斯诺先生说。
“请让我来处理吧。”普莱斯顿先生说。斯诺先生点点头,退到一旁。“莫莉,来这边……”
普莱斯顿先生轻轻领我走到旁边,背对着好奇的群众。
“怎么样?”我小声问。
“我找到了切莉尔。”
“然后呢?”我问。
“我拿到了。”
“怎么做到的?”我问。
“我说我知道她在偷其他女仆的小费,她慌了神,都没发现我从她的推车上拿走了万能门卡。而且完全没有留下指纹。”他晃起戴着白手套的手。“来,”他伸出一只手,“握手。”
我握住了他的手,门卡顺利地来到了我的手中。
“照顾好自己,莫莉。”他大声说给围观的人听,“现在,快回家去吧。你今天不该过来的。”他向斯诺先生点点头,斯诺先生也点头致意。
当然,普莱斯顿先生知道我不能离开,至少现在还不能。正当我打算重新开始一段关于工蜂的演讲时,罗德尼终于穿过旋转门来到了我身边。
“我真的不明白!”我大喊,“我是一个好女仆!罗德尼,你来得正好,你敢相信吗?他们居然要开除我!”
斯诺先生走过来。“罗德尼,”他说,“我们正想和莫莉小姐解释,酒店不再欢迎她的到来,但似乎很难让她明白。”
“我明白了,”罗德尼说,“让我来和她谈谈。”
我又一次被拉开了。离开听力范围后,罗德尼说:“别担心,莫莉。我待会儿会和斯诺先生谈谈,弄清楚你的工作是怎么回事,好吗?这很可能只是一个误会。你拿到门卡了吗?我们没时间了。”
“你说得对,时间紧张。”我说,“门卡在这里。”我悄悄递给他。
“谢了,莫莉,你最棒了。哦,我听说警察要开发布会,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也不知道。”我说。
我仔细观察着他,希望这个回答能让他满意。“行,好吧。我得赶在猫头鹰眼镜带警察进去之前把事情搞定。”
“是的,越快越好,祝你好运。”
他转身走上阶梯。“对了,罗德尼。”我喊道,他回过头来看我,“你能为朋友做到这个地步,真了不起。”
“你根本不知道,”他说,“我什么都会做的。”
在我能开口说话之前,他就在楼梯上停了下来。“别担心,”他对斯诺先生说,“她要走了。”仿佛我根本就不在这里。
那之后,我快步离开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罗德尼匆忙穿过旋转门,普莱斯顿先生在他身后,一只手伸向前,另一只手扶着斯诺先生回到了酒店。
我看了一眼手机。五点四十五分。
是时候了。
24
我坐在酒店正对面的咖啡店里,就在窗边,能看到丽晶大酒店的正门。天色逐渐转暗,尖锐的阴影笼罩了前门,鲜红色的地毯变成了干涸血迹般的深棕。很快,道路两旁就会点起灯,照亮暗淡的街道,黄昏过渡为黑夜。
我面前摆着一只金属茶壶,是那种倒茶时总会洒出来的壶。还有一只大号马克杯。我更喜欢外婆的陶瓷茶具,但此时别无选择。我还点了一个新鲜出炉的葡萄麦维玛芬蛋糕,等分成四块。但是我现在太紧张了,没有心情吃。
几分钟之前,普莱斯顿先生从酒店里出来,回到了迎宾台。他快速打了一个电话。我能看见他透过窗户看过来。光线这么暗,他多半看不到我,但他知道我在这儿。我也知道他在那里。这让我感到了一丝安慰。
我的电话震了一下。是夏洛蒂发来的短信,一个竖起拇指的表情,是“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的意思。
然后她又发了一条:原地待机。
我也给她发了一个竖起拇指的表情,虽然我现在完全不是竖起拇指的心情。我的情绪十分低落,直到门口出现动静之前都不会好转。我需要看到表情符号以外的、更加确切的信号,表明计划真的在顺利进行。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
现在是下午五点五十九分。
是时候了。
我紧张地握住马克杯,里面的茶已经变温了,并不能安抚我的情绪。从我这里能清楚地看到电视屏幕。虽然没有声音,但电视正在播放新闻频道,一个年轻警官(我认出是斯塔克警探的同事)正准备在发布会上讲话。他读着面前的稿子,屏幕底下滚动着字幕。
……周一于丽晶大酒店发生的查尔斯·布莱克凶杀案,警方已逮捕犯罪嫌疑人。嫌疑人照片如下。莫莉·格雷是丽晶大酒店的女仆,因一级谋杀、持有枪械和贩卖毒品等指控而被逮捕。
我喝了一口茶,在屏幕上看到自己的照片时几乎呛到了。那是我入职时的照片,在我的人事档案里。照片里的我没有笑,但至少看起来很职业。我穿着干净平整的女仆制服,屏幕上继续滚动着字幕:
……现已被保释。任何需要进一步信息的媒体请……
我从电视上回过神来,外面突然响起了急刹车的声音。四辆深色的巡逻车停在了酒店门口。几名武装警察跳下车冲上台阶,普莱斯顿先生领他们进去。整个过程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普莱斯顿先生又从大门出来,斯诺先生紧随其后,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转向围观的顾客,无疑是在向他们确保一切安好。我从远处看着,感到很无力,接下来就只能等待了。我打了一通电话,一通很重要的电话。
是时候了。
这是计划中唯一一处我自行安排的部分。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没有告诉普莱斯顿先生、夏洛蒂,也没有告诉胡安。有一些东西只有我才知道,只有我能理解,因为只有我亲身经历过。我知道孤身一人的感觉。因为太过孤独而做出错误的选择,因为太过于绝望,只能相信错误的人。
我打开通讯录,打通了吉赛尔的电话。
铃声响了一次,两次,三次,就在我以为她不会接电话的时候……
“喂?”
“晚上好,吉赛尔。我是莫莉,女仆莫莉,你的朋友。”
“天哪,莫莉!我一直在等你打电话过来,我没在酒店看到你,我很想你,你还好吗?”
我没时间闲聊,而且我认为这是少数跳过寒暄也不会太失礼的时刻。“你对我撒了谎,”我说,“罗德尼是你的男朋友,你的秘密情人。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对面沉默了片刻。
“唉,莫莉,”过了一会儿,她说,“真的很对不起。”我能听出来她好像在哭。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们的确是朋友。”她说。
这句话狠狠地刺痛了我。
“莫莉,我迷路了……迷失了自我。”她大声哭了出来,声音温顺又胆怯。
“你让我去拿你的枪。”我说。
“我知道,我不该把你卷进来的。我怕极了,害怕警察会找到枪,然后一切都会指向我。我以为他们不会怀疑你。”
“警察在我的吸尘器里找到了你的枪。所有证据都指向我了,吉赛尔。我因为很多项指控被逮捕,几分钟之前刚刚对外公开了。”
“天哪,这不是真的……”她说。
“这是真的。而且我没有杀害布莱克先生。”
“我知道,”她说,“但是我也没有杀他,莫莉,我发誓。”
“我知道。”我说,“你知道罗德尼会陷害我吗?”
“莫莉,我真的不知道。还有罗德尼让你做的那些事……让你帮他打扫房间。我周一早上才知道的。那之前我真的被蒙在鼓里。你还记得他的黑眼圈吗?那是他告诉我的时候我打的。我们大吵了一架。我说这么做是错的,你是一个无辜的好人,他不能这样利用你。我用包砸了他的脸,莫莉。我气坏了,金属链正好打中了他的眼睛。”
这倒是解释了一个谜题,但是只有一个。“你知道罗德尼和布莱克先生正在合伙从事违法行为吗?”我问,“你知道他们在酒店里贩毒吗?”
我听见她在电话那端有些坐立不安。“是的,”她说,“我之前就知道了,所以我们才会在这该死的酒店里住这么久。但是我不知道你也被卷进来了。我这周才发现,如果我能早点得知的话,一定会阻止他们的。而且我真的没有杀害查尔斯,罗德尼和我确实开过这样的玩笑,说用一颗子弹解决掉他的老板、我的丈夫,就能修复我们的人生,公开在一起。我们甚至策划了要一起逃跑,跑得远远的。”
原来如此,所以才有那两张机票。单程机票。“去开曼群岛。”我说。
“是的,去开曼群岛。所以我才想让查尔斯把那处房产冠在我的名下。我本想离开他之后再把离婚协议发给他。我本来要和罗德尼开启新的人生,更好的人生——就我们俩。但是我从来没想到……我不知道罗德尼真的能下得去手……”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
“你有过被背叛的感觉吗?”我问,“你有相信过一个人,然后被彻底地背叛吗?”
“你知道我有的。我对这些再了解不过了。”她说。
“布莱克先生背叛了你。”
“是的,”她说,“但是他不是唯一的一个。罗德尼也是。看起来我经常相信一些烂人。”
“我们可能都是。”我说。
“是啊。”吉赛尔说,“但我和他们不一样,莫莉。我和查尔斯还有罗德尼不一样。”
“是吗?”我问,“我外婆说过,如果你想了解一个人,不要听他们嘴上说什么,而要看他们做了什么。我现在才终于明白。她还说过,布丁好不好吃,要尝过才知道。”
“布丁……什么?”
“意思是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莫莉,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回去帮我拿枪的,这是个愚蠢的错误。求你了,我不会背叛你的,我不会让他们逃脱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恳切,但我真的能相信她吗?
“吉赛尔,你现在在酒店里吗?在你的房间里?”
“是的,完全被锁在高塔里。莫莉,你必须让我帮忙,我会说出来的,好吗?我会告诉警察那是我的枪,是我让你去拿的。我甚至会告诉他们罗德尼和查尔斯的贩毒计划。我会帮你脱罪的,我发誓,莫莉。你是我唯一真心的朋友。”
我忽然有些想哭。希望她说的是真话,希望她只是一个不小心迷失了方向的好人。测试她的时间到了。
“吉赛尔,你要好好听我说。必须按我说的做,可以吗?”
“好。”她吸着鼻子说。
“你能去开曼群岛吗?”
“可以,我有不定期客票,随时可以飞。”
“你带着护照吗?”
“是的。”
“不要联系罗德尼,明白吗?”
“但是我要让他知道——”
“他没有那么关心你,吉赛尔,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只会利用你,你只是他的一枚棋子。”
我能听到她在挣扎。“莫莉,我真希望自己能更像你一点。但我……但我一点也不像你。你很强大,很诚实,你是一个好人。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不知道自己能否一个人活下去。”
“你一直是孤身一人,吉赛尔。和坏人待在一起还不如独善其身。”
“让我猜猜,这也是你外婆说的?”
“是的,”我说,“而且她说得对。”
“我为什么会迷上那么……”
“那么肮脏的人?”我提议道。
“是的,”她说,“肮脏。”
“肮脏与邪恶总是寸步不离。”
“罗德尼和查尔斯。”她说。
“肮脏与邪恶。”我说,“吉赛尔,我们时间不多了。我需要你按我说的做,越快越好。”
“好的,”她说,“你说吧,莫莉。”
“把必要的东西收进一个包里,带上护照和你身上的钱,立刻逃跑。不要走酒店正门,走后门,现在立刻。你听到了吗?”
“但是你怎么办?我不能让你——”
“如果你是我的朋友,就按我说的做。我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我有了真正的朋友。我会没事的。但是我现在需要你立刻逃走,吉赛尔,立刻!”
她继续说了几句,但是我没有听,我已经说完了所有要说的话。我知道这很不礼貌,若非情况特殊,我绝对不会这么做——我没有道别就挂上了电话。
我抬起头来时,一个店员正站在我的桌旁。她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在等待时机搭话时也会这样做。
“那是你吗?”她指着电视屏幕问道。
我该怎么回答呢?
诚实永远是最佳策略。
“是的,是我。”
她愣了一会儿,消化这个信息。
“但是我必须澄清,我没有杀害布莱克先生。我是说,我不是杀人凶手,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我喝了一口马克杯里的茶。
店员僵硬了片刻,离开了我的桌边。回到安全的柜台后,她背对着我冲进了厨房。她会和上司说起我的事,对方则会从后门出来瞪大眼睛看着我,我将会瞬间读懂这个表情的含义。那是恐惧的表情。因为我越来越擅长做这件事情了——读懂微妙的肢体语言和暗示,了解藏在背后的情绪。
活得越久,学到的就越多。
她的上司会上下打量我一番,确定真的是我——那个新闻里提到的人。她会给警察打电话,警察会说些什么安抚她,告诉她不用担心,发布会的细节搞错了。
一切到最后都会变好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平静地喝了一口茶,看着酒店门口,等待着。
然后,我等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警察穿过旋转门出来,前面走着一个人——罗德尼。他的衬衫袖子卷起,露出铐着手铐的前臂。他身后是斯塔克警探,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海军蓝旅行包。拉链半打开着,即使离得这么远我也能看出来,那里面装的不是洗碗工的衣服和个人物品,而是一个个装着白色粉末的塑料袋子。
人心是永远无法解开的谜题。
是的外婆,的确是这样。
玛芬蛋糕在我的嘴里融化开来,美妙至极。吃东西的感觉很好,令人十分满足。人只要活着就必须吃饭,地球上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我吃,故我在。
罗德尼被押进警车后座,几个刚刚冲进酒店的警察正在楼梯口戒备周围的情况。紧张的顾客围在一起,向门卫寻求安全感与慰藉。
斯塔克警探走上楼梯,和普莱斯顿先生说了什么。我看到他们两人转向我,咖啡厅的玻璃反射出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他们不可能看得到我。
斯塔克警探冲我的方向点了点头,几乎微不可见,但我确实看到了。我很确定,她是在对我点头。我不太确定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因为我向来不擅长解读斯塔克警探的意思,所以我只能猜测,但是并不能确定。
我不爱赌博,因为赚钱对我来讲实在太难,而我又很容易失去钱财。但是如果要赌的话,我会说斯塔克警探的点头中有着某种确切的含义,她的意思是:我错了。
25
我迈着悠闲的步子回家。这真的很神奇,当你被压力裹挟时,是注意不到身边那些美好的细节的——鸟儿在回巢休息前最后的歌声,被晚霞照亮的棉花糖一般的天空。你正在回家的路上,与以往的许多个日夜不同的是,当你打开门的时候,会有朋友在等你。这可能是外婆去世后我第一次觉得生活充满希望。
一切到最后都会变好的,如果不好,那只是因为还没到最后。
我的公寓楼就在前面了,我加快了脚步。胡安肯定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不只是看到一个竖起拇指的表情符号。
我走进大门,大步跨上楼梯,拐进走廊,拿出钥匙打开家门。
“我回来了!”我喊道。
胡安冲了过来,站得离我很近,肯定不足一辆推车的距离,但这并没有让我感到不适。我不会因为人们站得离我近而尴尬,相反的情况才会让我困扰——当人们远离我的时候。
“嗨,你回来了。”他双手合十说道。他打开柜子,拿出擦鞋布,然后等我脱下鞋。
“怎么样,有用吗?”他问,“你们抓到狐狸了吗?”
“是的,”我说,“我亲眼看到他们抓住了罗德尼。”
“太好了,谢谢,感谢上天。你必须把一切都告诉我!你还好吗?”
“胡安,我很好,非常好。”
“那就好。”他吸了一口气,“太好了。”他拿过我的鞋,用布擦着鞋底,好像能从里面召唤出灯神一样。擦完之后他将鞋和布都收回了柜子,然后抱住了我。这突如其来的示好令我惊讶不已,甚至忘记了要抱回去才是礼貌的做法。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松开了。
“这是在做什么?”我问。
“迎接你平安到家。”他说,“来,到厨房来。我准备了一点晚餐。我也想乐观一点,但实在太担心了,总觉得警察会来把我带走,或者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想到了很多糟糕的事情,万一他们……”他的声音变小了。
“万一他们什么?”我问。
“罗德尼和他的手下,”他说,“万一他们……伤害你,就像伤害我那样。”
光是这个想法就让房间倾斜了三十度角,但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
“来吧。”胡安说。
我跟着他来到厨房,晚餐已经在桌子上摆好了。是我从橄榄花园餐厅带回来的外卖,都精致地摆放在盘子里。他甚至铺上了外婆的黑白格子餐布,为餐桌增添了不少意大利风情。最终呈现的效果十分惊艳,我们的小餐桌摇身一变,成了一张意大利的风景明信片。这一切都恍如梦境,我必须静下心来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看起来太棒了,胡安。”我说,“你知道吗?这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吃一顿完整的晚餐。”
“我们先吃,然后你就全都告诉我。”他说。
我们在餐桌旁坐下,但他刚坐下就突然站了起来。“我忘了一件事。”他说。
他赶忙去到客厅,回来的时候拿着外婆的蜡烛和火柴盒。“我可以点燃这个吗?”他问,“我知道这是很特别的东西,但今天也是个特别的日子,不是吗?今天他们抓住了真正的罪犯。”
“是的,他们把他押进警车带走了。”我说,“希望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但是这句话刚说出口,我就感到了疑虑。乐观当然是好的,我应该相信——胡安和我都会有一个恰当的结局。
他把蜡烛放在桌上,就在我们拿起刀叉打算吃饭时,我的手机响了。我几乎跳了起来。谢天谢地,是夏洛蒂。
“夏洛蒂?”我说,“我是莫莉,莫莉·格雷。”
“嗯,”她说,“我知道。你怎么样?”
“我很好,”我说,“谢谢你的关心。我和胡安在家,正准备开启意大利之旅。”
“什么?”
“这不重要。你能说说酒店那边的情况吗?我从咖啡店看到了,但是计划进行得顺利吗?罗德尼被抓到现行了吗?”
“进行得非常顺利,莫莉。听着,我现在正在警察局呢,讲不了太久。斯塔克警探想和我谈谈,你和胡安待在那里不要乱跑,好吗?我和爸爸也会尽快过去。这可能要花几个小时,我觉得你会对结果十分满意的。”
“好的,谢谢你,夏洛蒂。”我说,“请替我和斯塔克警探问好。”
“你想让我……你确定吗?”
“我没有道理不遵守礼仪。”
“好吧,莫莉。我会替你问好的。”
“请告诉她我能读懂点头。”
“你能什么?”
“只要这么告诉她就可以了,拜托了。谢谢你。”
“好吧。”夏洛蒂说,然后挂断了电话。我收起了手机。
“非常抱歉。我一般不会在晚餐期间接电话,也不希望培养这样的习惯。”
“莫莉,你太在意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了。我只想知道夏洛蒂都说了什么。”
“他们抓到了罗德尼。”
“抓了个现行?”
“是的,没错。”
胡安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直达深棕色的眼底。外婆曾经告诉我,真正的笑容都是藏在眼睛里的,我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今天。
“莫莉,我从来没机会和你说这句话——对不起。我不想把你卷进这些事情的。”
我拿起叉子,但是很快又放下了。
“胡安·曼努埃尔。”我说,“你试过阻止我了,你甚至试过警告我。”
“也许我应该更努力一点,也许我应该把一切都告诉警察。但是我无法相信警察,他们一看我,就会觉得我是坏人。而且并不是所有的警察都是好人,莫莉。我又该如何分辨呢?我很担心,怕说了毒品和酒店的事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是的。”我说,“我明白,我也不擅长分辨他人的真心。”
“还有罗德尼和布莱克先生,”他继续说道,“我不在乎他们会不会杀了我,但是我的妈妈,我的家人……我很怕他们会受到伤害,也很怕那些人会伤害你。我觉得,如果我忍气吞声,也许就不会有其他人受伤。”
他的手腕在桌面上,但是手肘不在。我必须努力集中精神看着他的脸,不然就会忍不住盯着他胳膊上的伤,有一些已经痊愈了,但还有一两处是崭新的。
我指了指他的手臂:“是他做的吗?这些伤是罗德尼干的吗?”
“不是罗德尼,”他说,“是他的朋友们,那些大个子。但罗德尼是下命令的人。布莱克先生烫伤了罗德尼,所以他就要这样对我。如果我抱怨,或者说不想干了,他们就会这样惩罚我。都是因为我有心爱的家人,而他没有。”
“他们不能这样对你,这是错的。”
“是的,”他说,“确实是错的。还有他们对你做的事。”
“你胳膊上的伤看起来很疼。”我说。
“之前是很疼。但是今天不疼,今天我感觉好一些了。我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但我还是感觉很好,因为罗德尼被抓住了。而且我们还能点起蜡烛,还有希望。”他拿出一根火柴,点亮了蜡烛,说,“快吃吧,再等下去就该凉了。”
我们拿起刀叉,开始享用晚餐。时间很充裕,我不光有时间遵守咀嚼法则,还能细细品味食物的味道。我一边吃着,一边和胡安说起今天下午的每一个细节。我是怎样坐在咖啡店里,怎样看到罗德尼被押送到巡逻车里。当我告诉他店员从新闻里认出了我时,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有一瞬间我愣住了,我分不清他是在嘲笑我还是在和我一起笑。
“有什么很好笑吗?”我问。
“她以为你是个杀人犯!在她的店里,一边喝咖啡一边吃蛋糕!”
“那不是普通的蛋糕,”我说,“是玛芬蛋糕,葡萄麦维口味的。”
他笑得更大声了,我毫无头绪。但他似乎不是在嘲笑我。忽然之间,我发现自己也在笑,因为葡萄麦维蛋糕而狂笑不已,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
晚饭后,胡安开始洗盘子。
“不,”我说,“你帮我准备了晚餐,已经足够了,我来洗吧。”
“那不公平,”他说,“你觉得自己是唯一一个喜欢洗东西的人吗?你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乐趣?”
他又露出了那种微笑。他从厨房门后拿出外婆的围裙,上面是可爱的蓝粉色佩斯利花纹,但他并不在意。他套上围裙,系带子的时候嘴里哼着歌。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任何人系那条围裙了。最后的几个月里外婆病得太重,也没再系过。过了这么久,再次看到有人系上它……不知为何让我移开了目光。
我回到桌前,收拾剩下的餐具,胡安则在水池洗碗。
我们两人合力,不出几分钟就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看吧,”他说,“我这辈子都在厨房里工作——大的、小的、家里的……最终,看着收拾干净的厨房会让我心情快乐。”
“心情愉快。”我说。
“啊,是的,心情愉快。”
外婆的蜡烛照在胡安的脸上。我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用心在看。几个月来我每天都会见到这个人,但是忽然之间,他似乎比以往要英俊得多。
“你会感觉自己像一个透明人吗?”我问,“我是说,工作的时候。你会觉得别人看不到你吗?”
他取下围裙,放回门后的挂钩上。
“当然了。”他说,“我经常会有这种感觉。我很了解那种变得完全透明、与世界格格不入、对未来充满恐惧的感觉。”
“你一定很痛苦吧。”我说,“那样被迫给罗德尼帮忙。”
“有的时候,为了做成一件好事,你必须做一件坏事。这没有那么显而易见,不是大家想象中非黑即白的事情。尤其是当你没得选的时候。”
是的,他说得对。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胡安?”我问,“你喜欢拼图吗?”
“我喜欢吗?我简直爱死了!”
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我感觉胃里变得沉重起来,双脚黏在了地板上。
“莫莉,你要去开门吗?……莫莉?”
“是的,当然。”我说。
我强迫自己动起双腿,和胡安一起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夏洛蒂和普莱斯顿先生站在门外,身后则是斯塔克警探。
我的膝盖软了下来,不得不扶住门框。
“没事的,莫莉。”普莱斯顿先生说,“没事的。”
“警探是带着好消息来的。”夏洛蒂补充道。
我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却还是动弹不得。胡安站在旁边,扶住我不要倒下。我听到走廊里又响起了开门声,接着就看到罗索先生站在斯塔克警探身后。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简直像是在我家门口开起了派对。
“我就知道!”他喊道,“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好鸟,莫莉·格雷。我在新闻上看到你了!你立刻给我滚出这栋楼,听到了吗?警察,快把她带出去!”
我脸上因为羞愧烧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斯塔克警探转向罗索先生:“事实上,先生,新闻报道出现了一些错误,一个小时之内就会被纠正过来。莫莉是清白无辜的,她甚至还帮忙破了案,只是我们之间有过一些误解,所以我才会过来。”
“先生,”夏洛蒂对罗索先生说,“你肯定知道,你不能无缘无故就将房客驱逐出去。格雷女士付过房租了吗?”
“虽然晚了,但是她确实付过。”他说。
“格雷女士可以说是一名模范租客,您不该这样骚扰她。”夏洛蒂说,“还有,斯塔克警探,你是否意识到了这栋楼里没有电梯——”
“抱歉,我该走了。”罗索先生说完就迅速离开了。
“再见!”夏洛蒂冲他喊道。
走廊里很安静,大家都站在我的门前,看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普莱斯顿先生清了清嗓子:“莫莉,你愿意请我们进屋吗?”
我的腿终于能动了,随着我的力气一点点恢复,胡安扶住我的手也渐渐松开。
“非常抱歉,”我说,“我并不习惯接待这么多客人,但我很欢迎你们的到来,请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