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塔·普洛斯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胡安站在门边,就像一个哨兵,对每一位客人打招呼,并请他们脱下鞋子。他会用有些颤抖的手把鞋擦干净后收进鞋柜里。

客人们来到了客厅,有些尴尬地站在那儿。他们在等什么?

“请坐吧。”我说。

普莱斯顿先生去厨房拿了两把椅子回来,放在沙发对面。“有人想喝茶吗?”我问。

“想到可以杀人了!”普莱斯顿先生说。

“爸!”

“是我用词不当,抱歉。”

“没事的,普莱斯顿先生。”我说着转向斯塔克警探,“我们都会犯错,是不是,警探?”

警探的目光似乎被自己的长筒袜吸引了。在工作期间脱下鞋子对她来说一定很不常见,让自己脆弱的双脚暴露在空气中可能让她十分不适。

“那么,”我说,“喝茶吗?”

“我去沏茶。”胡安说。他看了看斯塔克警探,然后飞速跑向厨房。

普莱斯顿先生请警探坐下,她照做了。夏洛蒂坐在她之前坐过的椅子里,我则坐在沙发上,普莱斯顿先生在我旁边——外婆的位置上。

“你可以想见,”我说,“我很好奇最后发生了什么。如果我仍被指控谋杀的话,自然就更想知道了。”

我听到了勺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抱歉!”胡安从厨房里喊道。

“针对你的指控已经全部撤销了。”斯塔克警探说。

“全部。”夏洛蒂重复道,“警探希望你能去一趟警局,这样她就能亲自告诉你,但我坚持让她来这儿见你。”

“谢谢。”我对夏洛蒂说。

夏洛蒂倾身向前,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是无辜的,莫莉。你明白吗?现在他们也知道这一点了。”

我听到了她的话,却不太相信。说出来的话很可能是有欺骗性的。

普莱斯顿先生轻轻拍了拍我的腿。“好了,好了。结果一切都好。”如果外婆在世的话,肯定也会这么说吧。

“莫莉,”斯塔克警探说,“我过来是因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我们今天下午接到了斯诺先生的电话,请我们尽快赶往酒店。他说事态有了新发展。”

胡安从厨房走了出来,脸色苍白。他手里端着外婆的托盘,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离开,站得离斯塔克警探足足有几个推车远。

斯塔克警探没能发现这一点,她看了看托盘,拿起了外婆的茶杯。这让我有些恼火,但是无妨,就这样吧。

“胡安。”我说着站了起来,“你来坐我这里。”我希望我还有一把椅子能给他坐,可惜我没有。

“不,不。”他说,“不用了,你坐吧,莫莉。我站着就好。”

“确实,”斯塔克警探说,“免得她又晕倒了。”

我坐了回去。

警探往茶里加了些糖,搅拌起来,然后继续道:“我们今天去查了布莱克的套房,苏谢尔餐吧的调酒师——罗德尼·斯泰尔斯和他的两个同伙在里面。”

“两个身材高大、文着奇怪面部文身的男性?”我问。

“是的,你认得他们?”

“我以为他们是酒店的住客。”我说,“我被告知他们是胡安的朋友。”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普莱斯顿先生仿佛读懂了我的心一样,立刻补充道:“别担心,莫莉。警探知道罗德尼在威胁胡安的事情,还有……对他施加暴力的事情。”

胡安愣在厨房门口,我知道他是什么感觉——被人谈论,就像你不在屋里一样。

“莫莉,你能告诉警探你为什么帮罗德尼打扫房间吗?只要说实话就行。”夏洛蒂说。

我看向胡安,如果他不同意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说。“没事的。”他说,“告诉他们吧。”

于是我开始解释一切。罗德尼说胡安是他的朋友,而且无家可归。我打扫房间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清理的是犯罪现场。我说了罗德尼是如何欺骗了我,又是如何利用了胡安·曼努埃尔。

“我不知道那些房间里每晚发生的事情,没有意识到胡安遭受了暴力。我以为自己只是在帮一个朋友。”

“但是你为什么会相信他?”斯塔克警探问道,“事情很明显涉及毒品,你为什么还会相信罗德尼呢?”

“对你来说显而易见的事情,警探,对其他人而言却并非如此。我外婆常说:‘我们很相似,却各有各的不同。’事实就是,我相信了罗德尼,相信了一个坏蛋。”

胡安依然安静地站在厨房门口。

“罗德尼利用我和胡安让自己隐形。”我说,“现在我明白了。”

“确实。”斯塔克警探说,“不过我们还是抓到了他。我们在那间套房里找到了大量的苯二氮卓和可卡因。他几乎是把这些东西拿在手里。”

我想到了吉赛尔的“好苯友”,装在没有标签的瓶子里,很可能是罗德尼给她的。

“我们对他提出了多项指控,包括非法持有枪械、袭警,等等。”

“袭警?”我问道。

“我们打开房间门的时候他掏出了一把枪,和我们在你吸尘器里找到的枪是同一型号,莫莉。”

很难想象罗德尼撸起袖子拿出一把枪,而不是在吧台倒酒的模样。

胡安察觉了我没有发现的事情,开口说话,所有人都看了过去:“你说很多项指控,却没有谋杀。”

斯塔克警探点点头:“我们确实指控罗德尼涉嫌杀害布莱克先生。但是说实话,如果要使罪名成立,我们还需要你们的帮助。事情还有一些疑点。”

“比如?”夏洛蒂问。

“莫莉,在你发现布莱克先生死亡的那天,套房里并没有罗德尼的指纹。事实上,整个房间里都没有指纹,唯一找到的只有他脖子上的清洁剂。”

“那是因为我检查了他的脉搏,因为——”

“是的,我们知道,莫莉,我们知道你没有杀他。”

然后我意识到了:“是我的错。”

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这是什么意思?”普莱斯顿先生问。

“你们之所以找不到罗德尼的指纹,是因为当我打扫一间房的时候,我一定会彻底清洁。就算罗德尼进去过,留下了指纹,也会被我在无意识中擦掉。我是一个优秀的酒店女仆,也许太优秀了。”

“可能是这样吧。”斯塔克警探说着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但是眼中没有笑意,“我们还在想,你是否知道吉赛尔·布莱克的所在。逮捕罗德尼后,我们去了她的酒店房间,但是她已经不见了。也许她看到我们进了酒店,于是匆忙逃跑了。她在酒店前台留了一条留言。”

“是什么?”我问。

“上面写着‘去问酒店女仆莫莉,她会告诉你真相。不是我做的。罗德尼和查尔斯=BFFs’”

“BFFs?”我问。

“永远的好朋友(Best friends forever)。”夏洛蒂解释道,“她的意思是说,罗德尼和查尔斯是同伙。”

“是的。”胡安说,“他们是同伙。”大家又看向了他,他继续说道:“罗德尼和布莱克先生经常打电话。有的时候还会争论——关于钱。他们会说很多有关运输、分区和买卖的事情,没人觉得我能听懂,但是我听懂了。”

警探转向了胡安:“我很希望能带你去录一份口供。”

胡安的脸上闪过一丝警觉。

“他们不会对你提出指控的,”夏洛蒂说,“也不会把你驱逐出境。他们知道你是受害者,只是需要你帮忙破案。”

“对。”警探说,“我们明白你帮助罗德尼是被胁迫的,而且还遭受了……身体上的伤害。我们知道你的工作签证过期了。”

“不只是‘过期了’。”胡安说,“还跑到了罗德尼的手里。”

斯塔克警探歪了歪头:“这又是什么意思?”

胡安解释说,罗德尼帮他联系了一个移民律师,收了他一大笔钱,但是一直没能签下来文件。

“这个‘律师’,你记得他的名字吗?”

胡安点点头。

警探摇了摇头:“看起来我们又有新案子了。”

夏洛蒂忽然插嘴道:“胡安,如果你能在罗德尼的案子里成为关键证人的话,我们也许可以抓到这个律师,在他伤害更多人之前抓住他。”

“没有人应该经历这一切。”胡安说。

“是的,而且,”夏洛蒂说,“我的合伙人加西亚专攻移民法,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他,看看他能不能帮你续签工作签证。”

“我很愿意和他聊聊,是的。”胡安说,“但我还是很担心——比如斯诺先生,他知道我做了什么,知道我在本应站出来的时候保持了沉默,他肯定会开除我的。”

“不会的,”普莱斯顿先生说,“此时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你。”

“我们都是。”斯塔克警探说,“我们需要你做证,表明罗德尼和布莱克合伙在酒店里做毒品生意,证明他们在利用你、对你施暴。有了你的帮助,我们也许能找出罗德尼杀害布莱克的动机。他还没有供认这项指控。他承认了毒品的事情,但是没有承认谋杀。至少目前还没有。”

胡安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会尽力帮忙的。”

“谢谢。”斯塔克警探说,“还有莫莉,你还有什么能告诉我们的事情吗?你知道吉赛尔可能在哪儿吗?”

“她准备好的时候自然会出现的。”我说。

“但愿如此吧。”斯塔克警探说。

我想象着吉赛尔在遥远的白色沙滩上,拿着手机看最新的新闻。她会发现罗德尼被逮捕了,发现我不再是嫌疑人,到时候她又会怎么做呢?她会去找警察吗?还是把这些都抛诸脑后?她会投入另一个有钱男人的怀抱吗?还是会真正地成长起来,做出改变?

我向来不擅长判断人们的秉性,总是最后一个发现真相。就像胡安说的那样:有的时候,为了做成一件好事,你必须做一件坏事。也许这次吉赛尔会做一件好事,也许她不会。

“接下来呢?”我问,“胡安会怎么样?我会怎么样?”

“这个吗,”斯塔克警探说,“你被释放了,所有指控都被撤销了。”

“但我还是丢了工作?”我问道。这个想法让我感觉自己正在跌落通往毁灭的悬崖。

“不,莫莉。”普莱斯顿先生说,“你不会丢掉工作的。斯诺先生会亲自和你还有胡安聊这件事。”

“真的吗?”我问,“他不会开除我们两个?”

“他说你们都是模范员工,是丽晶大酒店的典范。”普莱斯顿先生说。

“那审判呢?”我问。

“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夏洛蒂说,“我们要先准备着,可能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希望在斯塔克警探和警方的努力下,我们能把罗德尼关上很长一段时间。”

“听起来很合理。”我说,“他是一个骗子,一个施暴者,一个坏蛋。”

“还是杀人犯。”普莱斯顿先生补充道。

我什么都没有说。

“警探,”夏洛蒂说,“我的客户已经很累了,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早上她还在因谋杀被指控,现在就和指控她的人在客厅里喝茶。你还有什么想告诉她的吗?”

斯塔克警探清了清嗓子:“我只是想说,呃,很抱歉……拘留了你。”

“你真好,警探。”我说,“希望你学到了重要的一课。”

警探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仿佛坐在一颗钉子上。“什么?”她说。

“你妄下了一些针对我的结论。你认为某些反应是正常的,而当你无法在我身上找到那些反应的时候,就认定我是罪犯。随便猜测别人的想法,只会让我们两个看起来都像傻瓜一样。”

“好吧,也可以这么说。”她说。

“我外婆总说,生活就是学习。也许下一次你就会知道不要随便猜测。”

“我们很相似,却各有各的不同。”胡安补充道。

“呃,”她说,“行吧。”

然后她站起身来,感谢了我们的配合,穿上鞋离开了。

门在她身后关上,我插好生锈的门闩,然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转回身来,看到的不是空旷的房间,而是三位朋友。他们都在微笑,是那种真诚的笑。我第一次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朋友。真正的朋友不只是一个喜欢你的人,还是会为你采取行动的人。

“怎么样?”普莱斯顿先生说,“警探一口气承认了那么多错误,看起来都要爆炸了。你感觉如何,莫莉?”

我感到如释重负,但还有一些别的……

“我……我不确定自己做了什么才会遇到这些。”我说。

“你是无辜的,莫莉,这些本不该发生在你身上。”夏洛蒂说。

“我不是说犯罪,我是说你们三个给予我的善意,这毫无道理。”

“善意总是有理由的。”胡安说。

“是的,”普莱斯顿先生说,“你知道以前是谁总跟我说这句话吗?”

“不知道。”我说。

“你的外婆。”

“她从来没告诉过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说。

“是的,我猜她也不会说的。”他回答道,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我们曾经订婚过。”

“你们什么?”夏洛蒂问。

“是的,我在你出生之前也有过一段人生,亲爱的,一段鲜为人知的人生。”

“不可置信。”夏洛蒂说,“为什么我现在才听说?”

“发生了什么?”胡安坐在警探的空椅子里问。

“你外婆芙洛拉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女性。她善良又敏感,和同龄的女孩子都不太一样。我完全被她迷住了,于是在我们十六岁的时候向她求婚,她答应了。但是她的家人不同意。她出生在富贵人家,你知道。我们的身份天差地别,但她从来没有瞧不起我。”

我很惊讶,非常震惊。但也许我早该知道外婆也有自己的秘密。所有人都有。

“我当时真的非常爱你的外婆,莫莉。”普莱斯顿先生说,“比你想的还要爱。”

“所以你就一直和她保持联系?”我问。

“是的,她和我的妻子玛丽关系很好。时不时地,如果芙洛拉遇到了麻烦也会给我打电话。但是真正的麻烦其实很早就发生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你知道自己其实是有一个外公的吗?”

“是的,”我说,“外婆说他‘也是个不可信的家伙’。”

“是吗?”他说,“他有很多特质,但绝不是不可信的人。他如果有得选,绝对不会离开的。他是被逼无奈。我和他很熟悉,甚至可以说是朋友。你也知道爱情萌芽的时候是什么样。”普莱斯顿先生清了清嗓子,“结果,芙洛拉怀孕了。当她无法再向父母隐瞒这一点的时候,他们把她逐出了家门。可怜的姑娘那时还不到十七岁,还只是一个孩子,却要带着自己的孩子流落街头。所以她后来才会去做保洁。”

很难想象外婆独自一人,失去了一切的样子。我感到肩头有些沉重,心底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

“你外婆很聪明,本可以拿到任何一所大学的奖学金。”普莱斯顿先生说,“但是那个年代,一个带着孩子的未婚女性是无法接受教育的。”

“等下,爸爸。”夏洛蒂说,“有点不对劲。你那个朋友是谁?现在在哪儿?”

“上次我听说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和深爱的家人,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芙洛拉,从来没有。”

夏洛蒂歪起了头,用一种我不太理解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爸爸?”她说,“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亲爱的,”他说,“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够多了。”

“你也认识我妈妈吗?”我问。

“是的,恐怕她才是真正不可信的人。她爱上了错误的人,你外婆当时还让我帮忙劝说。我去见了她,想把她从那个廉价旅馆里带回来,但是她完全不听。你可怜的外婆,就那样失去了一个女儿……”普莱斯顿先生的眼中闪现出泪光,夏洛蒂抓住了他的手。

“你外婆是个很好的人。”普莱斯顿先生说,“玛丽病危的时候,她还来帮忙。”

“什么意思?”我问。

“玛丽当时非常痛苦,我也是。我坐在她的病床边,握住她的手,说:‘请不要离开,现在还太早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芙洛拉全都看到了,她拉我到一边,说:‘你看到了吗?她不会走的,除非你告诉她是时候了。’”

外婆确实会说这样的话。我都能听见她的话在脑海中回荡。

“然后呢?”我问。

“我告诉玛丽我爱她,然后像芙洛拉说的那样放她离开了。她一直在等这一句话。”

普莱斯顿先生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你做了正确的选择,爸爸。”夏洛蒂说,“妈妈当时很痛苦。”

“我一直想要报答你外婆的恩情,谢谢她当时帮我指出一条路。”

“你已经报答过她了呀。”我说,“你在我遭遇危机的时候来帮忙了,外婆会很感激的。”

“哦,但那不是我,”普莱斯顿先生说,“是夏洛蒂帮了你。”

“不,爸爸。是你坚持的,你说服了我要帮助这个年轻的女仆。我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这件事对你来说这么重要了。”

“患难见真情。”我说,“外婆会感谢你们的,你们所有人。如果她在的话肯定也会这么说。”

普莱斯顿先生和夏洛蒂都站了起来。“好了,不要再伤感了。”他说着擦了擦脸,“我们该走了。”

“真是漫长的一天。”夏洛蒂说,“胡安,我们从你在酒店的柜子里把行李拿来了,就放在门口。”

“谢谢。”他说。

我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希望他们走。万一他们就此从我的生活中离开了呢?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了。这个想法让我坐立不安。

“我还能再见到你们吗?”我的声音中有着无法掩盖的焦虑。

普莱斯顿先生笑了起来:“就算你不愿意也会见到的,莫莉。”

“我们会经常见面的。”夏洛蒂说,“还要准备庭审呢。”

“而且除此之外,你也甩不掉我们了,莫莉。你知道,我老了,是一个顽固的老鳏夫。虽然很奇怪,但这件事甚至让我感觉很不错。今天的事情,还有你们,感觉就像……”

“一家人?”胡安说。

“是的,”普莱斯顿先生赞同道,“正是如此。”

“你们知道吗,”胡安说,“我家里有个习俗,就是星期天晚上一定要一起吃晚饭。我离开家之后最怀念的就是星期天的聚餐了。”

“这个简单,”我说,“夏洛蒂,普莱斯顿先生,你们这周日愿意来一起吃晚饭吗?”

“我可以做饭!”胡安说,“你们可能都没吃过真正的墨西哥菜,就像我妈妈做的那种。我会带着大家来一次墨西哥之旅,你们肯定会喜欢的!”

普莱斯顿先生看向夏洛蒂,她点了点头。

“我们会带甜点过来的。”普莱斯顿先生说。

“还有一瓶用来庆祝的香槟。”夏洛蒂补充道。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穿鞋。对于刚刚把你从监狱生活中拯救出来的人,该怎么道别才合乎礼数?

“好了,你还在等什么呢?”普莱斯顿先生说,“来给我们一个拥抱。”

我照做了,那种感觉真的很神奇——就像是金凤花姑娘正在拥抱熊爸爸。

我还拥抱了夏洛蒂,同样让人心里暖洋洋的,却又完全不同,就像是在轻抚蝴蝶翅膀。

他们挽着手离开了,我关上了门。胡安站在玄关处,左右换着脚下的重心。

“莫莉,你确定我今晚可以住在这儿吗?”

“当然,”我说,“就今天一晚。你住我的房间,我住外婆的房间。我现在就去换床单。我每次都会给床单消毒,然后熨烫平整。我总是准备好两套待用的床上用品。请放心,浴室是干净的,而且会定期消毒。如果你需要任何其他生活用品,诸如牙刷或香皂,我肯定可以——”

“没事的,莫莉,我没事的。”

我打住了话头。“非常抱歉,我并不擅长这些。我知道该如何接待酒店的客人,却不知道该怎么招待自己家的客人。”

“你不用刻意招待我,我会努力保持安静和整洁的。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也会尽力帮忙。你喜欢吃早餐吗?”

“是的,我很喜欢。”

“太好了,”他说,“我也是。”

我本想自己更换床单,但是胡安坚持要帮忙。我们一起把外婆缝的星星被套取下来,再换上新的床单。整理卧室的时候,胡安说起了他家里三岁大的外甥——特奥多罗的事。特奥多罗总会在他铺床单的时候跳到床上。胡安讲这些故事的时候,我脑海中出现了栩栩如生的画面,仿佛能看见那个上蹿下跳的小男孩,看见他和我们一起在这间屋子里。

铺好床之后,胡安安静了下来。“好了,我要准备睡觉了,莫莉。”

“你还需要其他东西吗?一杯阿华田?或者洗漱用品?”

“不用了,谢谢。”

“好吧。”我说着离开了房间,“晚安。”

“晚安,莫莉小姐。”他说道,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走到浴室换上睡衣,慢慢刷着牙。我唱了三遍《祝你生日快乐》,确保牙齿得到了彻底的清洁。

然后我洗了脸,上了厕所,洗手。我从水池底下拿出清洁剂快速擦了一遍镜子。镜子里的我回望过来,光洁无瑕。

没理由再拖延下去了。

是时候了。

我穿过走廊,来到外婆的门前。我还记得上次关上这扇门的时候,验尸官和助手把外婆从房间里抬了出来。我将房间从上到下打扫了一遍:洗了床单,重新铺好床,拍松枕头,擦拭了所有的物件。我把挂在门后的居家毛衣、所有没洗过的衣服抱在怀里,最后深吸了一口气,记住外婆身上的气息,然后放进了洗衣桶。门合上的咔嗒声尖锐得就像是死亡。

我伸手握住门把手,转动。房间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穿着衬裙的皇家道尔顿雕塑安静地立在柜子上。天蓝色的床裙依然崭新,枕头松软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外婆。”我心底涌起了一股悲伤。强烈的悲伤把我压垮在她的床上。我仰面躺着,就像一艘迷失在大海中的小木筏。我抱住一只枕头,拉向自己,但我把枕头洗得太干净了,上面没有外婆的味道。她已经不在了。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天,我坐在她身旁。她就躺在我现在躺的位置。我当时把前门的椅子——那张放着她绣的枕头的椅子——搬进了卧室,坐在她旁边。一个星期之前,我把电视也搬了进来,放在床对面的柜子上,这样她就能在我工作的时候看《国家地理》。即便只是几个小时,我也不想留她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我知道她很痛苦,虽然她总在否认这一点。

“亲爱的,你的工作需要你。你是蜂巢中重要的一员。我没事的,我有茶喝,还有药片,还有《神探可伦坡》。”

时间渐渐过去,她的脸色越来越差。早上她不再哼歌了。她变得很安静,思考变成了一种负担,每次去厕所都成了一次艰难的远征。

我近乎绝望地想要说服她:“外婆,我们要叫一辆救护车,你必须住院。”

她缓缓地摇着头,灰色的发丝在枕头上颤动。“不用。我这样就好,我有药可以缓解疼痛,我要住在我最喜欢的地方——自己的家里。”

“但是他们能帮到忙,也许医生会有办法——”

“嘘。”每次我拒绝听从的时候她就会这样说,“我们约定好了。而约定是要怎么样?”

“约定是要遵守的。”

“是的,”她说,“这才是我的乖外孙女。”

最后那天,她比以往都更痛苦。我再次努力说服她去医院,但还是失败了。

“《神探可伦坡》要开始了。”她说。

我打开电视,我们一起看了起来。或者该说是,我看着她紧闭着眼睛,双手抓着床单。

“我在听。”她呢喃道,“你来当我的眼睛,告诉我画面上在演什么。”

我看着屏幕,为她解说电视上演的内容:“可伦坡在质问一名贵妇人,她听说自己的百万富翁丈夫很可能不是杀人凶手后,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我描述了他们所在的餐厅,铺着绿色的桌布。我描述那个妇人的动作,她是如何在桌边惴惴不安。我告诉外婆,我知道可伦坡盯上她了,他脸上的表情说明他已经看透了真相。

“是的,”外婆说,“很好,你在学会解读表情。”

播到一半的时候,外婆有些焦躁。她太疼了,甚至开始呜咽起来,眼泪滑落脸颊。

“外婆,我该怎么帮你?我该怎么办?”

我能听到她粗重的喘息声,每次吸气都要停顿一下,就像水管里的水在汩汩作响。

“莫莉,”她说,“是时候了。”

可伦坡继续在电视上调查案件,他盯上了那个妻子。拼图逐渐变得完整,我关小了音量。

“不,外婆,我做不到。”

“可以的,”她说,“你答应过我的。”

我抗议起来,试图说服她。我开始恳求她:求求你,求求你,让我给医院打电话吧。

她只是静静地等着我冷静下来,然后再次开口道:“帮我沏一杯茶,是时候了。”

我很感激她能告诉我该做些什么,于是立刻起身冲向厨房,帮她泡好了茶,倒在她最喜欢的英国乡村风景图案茶杯里,赶回了卧室。

我把茶带给她,放在床头柜上。我在她身下垫了一只枕头,让她能坐得更直一点。但无论我的动作多么轻柔,她都会发出痛苦的呻吟,就像一只被陷阱困住的动物。

“我的药,”她说,“全都拿过来。”

“没有用的,外婆。”我说,“剩下的不多了。下周我们能拿到更多。”我再次恳求道。

“约定……”

她甚至连这句话都说不完。

“外婆——”

“求你了。”

我把剩下的止痛药都倒进了她的茶杯——四粒。并不够。下一次取药是五天之后,她还要忍受整整五天的痛苦。

我透过泪水看向外婆,她眨了眨眼,然后看向了茶托上的勺子。

我拿起勺子,搅拌起来,一分钟后她又眨了眨眼,我停止了搅拌。

她努力倾身向前,我把茶杯举向她苍白的唇边,恳求道:“不要喝,不要……”

但是她喝了,全都喝下去了。

“美妙至极。”喝完之后她说道。然后她躺回枕头上,把手放在胸口。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话。我必须凑近才能听到。

“我爱你,我最亲爱的女孩。”她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外婆,”我说,“我做不到!”

但是我能看到。我看到她的身体再次僵硬起来,疼痛再次袭来。她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沙哑了,就像是鼓点。

我们讨论过,我答应了她。她总是那么理智又冷静,我不能拒绝她最后的愿望。我知道这是她的愿望,她不应该这么痛苦。

愿上帝赐予我心胸,接受无法改变的事实;赐予我勇气,改变力所能及之事;赐予我智慧,让我得以区分二者。

我从椅子背后拿起那只绣着祈祷文的枕头,把它放在了外婆的脸上,捂住。

我不能去看枕头,我把注意力放在她的手上。那是一双劳动者的手,一双女仆的手,和我的很像——指甲干净,修剪得很短,关节上起了茧子,皮肤干燥又粗糙。手背下青色的河流正在渐渐枯竭。她张开了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但是太晚了。这是我们的决定。她还没能抓到什么,手指就变得松弛瘫软,落回了床上。

没过多久,等一切都归于静默时,我移开了枕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它抱在胸口。

外婆就躺在那里,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她闭着眼睛,嘴巴微微张开,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

现在,九个月后,我躺在她的床上,胡安就在隔壁。我想着这期间发生的一切,还有把我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的这几天。

“外婆,我好想你,我不敢相信再也见不到你了。”

想想美好的事。

“是的,外婆。”我大声说道,“想一想生活中美好的事,这比数羊好多了。”

注释:

<a id="zhu1" href="#zw1">[1]</a>出自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意指有可疑情况发生。

其他小说推荐阅读 More+
豪门假少爷的古玩铺子

豪门假少爷的古玩铺子

假酒喝了头疼
作为大豪门蔺家名义上的养子,瞿秋离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尴尬的存在。众豪门世家子弟送他一个外号豪门假少爷所以,瞿秋离的养父母前脚刚找到亲儿子,他后脚就自己收拾包袱走了。用为数不多积蓄盘了一家古玩铺子。并
其他 完结 57万字
最强游戏架构师

最强游戏架构师

指尖的咏叹调
游戏设计师穿到星际时代,继续做游戏呗。明言:是先用魔兽、剑三圈个一亿粉,还是先用屠龙宝刀赚他一亿块呢?这是个问题……后来明言开了两个号,问题解决了。“游戏异界架构师分两种,一种叫明言,一种叫其他人。”
其他 连载 127万字
神医弃女重生归来

神医弃女重生归来

子薇河
关于神医弃女重生归来: 前世,她为家人付出一切,点头答应替嫁,却被人弃之如敝履。惨遭千刀万剐之刑,最后被剜心而死。重生后,她忍辱负重,步步为营,以同意替嫁为幌子离开相府。大婚当日跟世子谈判取回嫁妆、取消婚约。得到凤族传承,开启修炼人生。一身医术有玄力加持,实力逆天,此后人生开挂,斗婊、虐渣、复仇逐个排着队来。从一个臭名昭着蠢笨如猪的胖女子,成长为貌若天仙、修为高深莫测,南离国不可招惹的存在。当发现
其他 连载 67万字
无限:病弱小美人解除封印后

无限:病弱小美人解除封印后

番茄小汉堡
关于无限:病弱小美人解除封印后: 漂亮体弱略疯批戏精受×外浪内骚宠妻真香攻-玩家要想攒够积分通关,副本内拼命不够,最重要的是讨得观众欢心。可某天游戏里来了个病弱美人。雪白的小脸,秀美的眉,泛着水光的下垂眼可怜又勾人。观众们十分激动:林以没有丝毫犹豫关掉弹幕。观众:结果他们眼睁睁看着一脸漂亮无辜的林以解除封印后,专坑黑心玩家,拳打副本boss,还顺便满分解密通关,人怕鬼憎,浪到飞起。少年脸色苍白,眼
其他 连载 48万字
煦狱

煦狱

宁甜
关于煦狱: 仙界真的存在吗?飞升成仙后到底去了哪里?修仙是否只是更高界域精心编织的一个谎言。且看苏兴如何冲破仙界这个煦色韶光的牢狱。
其他 连载 42万字
活着

活着

余华
著名获奖作品真的电子化了,通过字里行间带给你完全不一样的享受,因为赌博,他将万贯家财输得精光,因为生死之间的考验,他一次次的体味到了人情冷暖,家庭的破碎以及生活的艰辛到最后都变成了活下去的动力,当你以为悲惨已经降临的时候,其实这还只是刚刚开始!地主少爷福贵嗜赌成性,终于赌光了家业一贫如洗,穷困之中的福贵因为母亲生病前去求医,没想到半路上被国民党部队抓了壮丁,后被解放军所俘虏,回到家乡他才知道母亲已
其他 连载 8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