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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起音乐后,窗外不停传来的车辆驶过国道的噪音远去。我在另一边的床角上坐定,抓起零食,这时阿裕依然探头看着笔记本,嘀咕了一句:

“曜司真的是掉头而死的吗?”

“嗯……这一点千真万确,这起事故很有名的。列车整个从山谷上坠落下来,又出动了救护队,媒体方面还派了直升机去,闹得很大啊。听说外公是因为天花板用的钢材还是什么断折掉下来,脑袋被整个切断,就这么死了,和外婆的预视一样。”

“万叶见到的不是列车,只是他掉头而死的场景而已。我记得她没有预见到你外公坐在列车上,或者被风吹到谷底的场景吧。”

我一阵茫然,看向阿裕的面庞。

“所以呢,说不定,我是说说不定啊,他的死因的确是脑袋掉了,但时间有可能不对吧。比方说把已经身首异处的尸体装上列车,在开到一半的时候,列车被山风吹得掉下去,造成了事故死的假相。”

“呃……”

我哑然。的确,我原本认为万叶不在列车上,所以曜司之死与她无关,但如果死亡时间不对的话,那就不是没有可能了。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一起坐车的人也都是共犯吗?

我正沉思之际,阿裕继续指向笔记本。

“有可能是毛球吗?”

“我觉得没有。因为那是我亲眼看到的。”

“看到她去世?”

“嗯……应该说是临死前和刚死的时候。她去了里面的房间,关了拉门,我觉得有点不对,打开拉门一看,她已经倒下了。死因也没有什么疑点。”

“这样啊。”

“嗯。”

我站起身,准备将喝了一半的果汁放进冰箱。打开冰箱门后,我发现里面毫无寒气,纳闷地沉思片刻。阿裕继续低头看着笔记本,轻描淡写地说道:

“冰箱坏了,上周的事。”

“……哦。”

我慢吞吞地关上冰箱门,又在床角坐下。我有些沮丧,沉默了一阵子。

上一周我没有见阿裕,一个人去逛拱廊街,和朋友看电影。阿裕到底和什么样的女生来了这间房间呢?

我泪意难禁,不由得咬紧牙关,站起身来。我披上大衣,拿起包,说了声“我回去了”,阿裕惊愕地抬起头。

“怎么了?”

我将笔记本放入包中,问道:“你上周和谁一起来的?”阿裕“啊”地嘀咕一声,之后便沉默了。我走出房间后,阿裕也慌慌张张地跟过来,他一面套着大衣,一面和我一起坐上电梯。

在电梯中,二人都沉默不语。刚走出酒店时,阿裕低声说:“现在打不到车吧,我送你回家。”他说得有道理,于是我戚戚然滑进卡罗拉的副驾驶座。轿车慢慢在国道上驶出。

薄薄的积雪被轮胎碾出了黑色的痕迹,天空一派灰暗。

我在大宅门口下了卡罗拉,匆匆逃入门中。我听到阿裕在叫我,却没有回头。我觉得远远听到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的声音,脑中一片混乱。我走在积起薄雪的后院中,回头看向自己的足迹,接着爬上罗汉柏。

那是很久以前万叶爬过的罗汉柏。我站在树枝分杈为Y形的地方,看向远处的旁支宅邸,却发现原来距离相当遥远,而且朝向这边的不是正房的窗户,而是仓库的菱纹墙,完全看不到室内的情形。万叶的确不是在这里看到女佣真砂分娩,而是“见到”的。我茅塞顿开,对阿裕心生钦佩,却又想起下一刻的事,不禁沮丧起来。在我们没有见面的这几个星期里,阿裕究竟在做些什么呢?

就算我说“接住我”,也没有人来接,所以我自己翩然跳向地面。有那么一瞬间,我的身体飘在空中,先是势如飞翔,继而坠向地面,因此我觉得自己成了飞人。我想到,外婆见到的幻象中,最有趣的就是丰寿的飞行了,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这个幻象的意义。之后,我从檐廊走进屋内,在厨房泡了杯温热的红茶,又倒上牛奶,大口喝下。母亲毛球的事横亘在我心中,我端着马克杯走上走廊。

苏峰见到我,说了声:“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

“你这表情很吓人啊,这是怎么了?”

“没事。我问你啊,阿有,你还记得妈妈死时的事吗?”

苏峰露出吓人的表情。他随我在走廊上走动:“……我当然记得了,当时闹得那么大。因为说起赤朽叶毛球,可是知名漫画家啊。不过,她和其他漫画家不一样,一直窝在这座大宅子不出门,所以见过她的人应该很少。总而言之,她在十九岁到三十二岁间,一直在画当红的周刊连载漫画,画了超过十二年。那肯定会倒下的嘛。但是我觉得业界是震惊了。”

苏峰露出平日里科普时见不到的严厉表情,如此说道。我们在光滑的走廊上走到毛球从前用作工作室的长方形老式房间外,驻足眺望了它片刻。

墨水的味道,在并排的书桌前默然工作不休的年轻助手们发出的笔声,这间在大宅深处建起的、宛如秘密的漫画制造工厂的日式房间。毛球在上座放了一张大桌子,每天心无旁骛地不断画漫画,不管女儿,不问丈夫。这种情况持续了超过十二年。

当时重得令人头疼的墨水味和少女助手们的甜美体味都已荡然无存,房间里充斥着一种潮湿而又略带尘土气息的空气。这里已一无所有,无论是欢悦、憎恶、情欲乃至一切都无影无踪。虽然时过境迁,但我和苏峰依然为逝去的时间茫然伫立。

“我第一次见到毛球的时候,她才十九岁。”

苏峰倏然嘟囔道。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温柔,我抬眼看向他的侧脸。

“比现在的瞳子还要小呢,根本就是个孩子。”

说来也是。在我这个年纪,母亲早已是公认的当红漫画家了。再次认识到这一点后,我莫名打了个寒战。

“她是个好孩子啊,明明那么老成,可是有时候又忽然显出孩子气来。她自己有优点,却好像没什么自信,所以我就想亲手把她培养成像样的漫画家。”

“嗯……”

“可是她成了像样的漫画家之后,就好像变了。”

苏峰脸上那副温柔的笑容消失了。

“……我觉得是想逃跑吧。”

“你说我妈妈?”

“嗯。因为我是逃跑了的编辑啊。我对漫画啊,钱啊,漫画家啊,一切的一切都烦透了。可是毛球没有逃跑。想想她竟然画到了死,真是不正常啊。我明白她是太红了,停不了手。但是说来可笑,当时我也觉得是我捧红她的,我有责任。我认为事已至此,她不死的话,是逃不脱的。我也跟毛球说过一次,说‘你就装个死吧,我会帮你的’。结果她‘咯咯’笑了笑。可是我没想到,她真的会死。”

“嗯……”

“但是,她画完结局才死,这真像她的作风啊。毛球这孩子虽然荒唐,但做事有头有尾。这一点很不错。我虽然吃过苦头,可是直到最后,都没法讨厌她的这种作风啊。”

苏峰走向工作室里部,站在放着毛球办公桌处。他的姿势似在俯视已不在那里的毛球的幻影,嘀咕道:“赤朽叶毛球真的很努力了。”

我回想起魁梧女子的幻影站起身,晃着肩膀鬼魂般踉踉跄跄向我走来的场景。那时助手们不在,只有我这个小孩子。毛球搁下笔,站起身,向我走来。她拉开通向里面休息室的拉门,轻快地说了句“我走啦”,拉上了拉门。我猛地反应过来,站起身来,喊着“妈妈”拉开拉门,只见她脸朝下地倒在被子上,已经过世。我凑近看倒下的母亲的脸庞,将手掌伸到她的鼻下。没有气了。我学着探了探母亲的脉象。没有动静。母亲像死去的动物一般,变得沉甸甸的。我急忙叫起大人。我冲出里面的房间,在走廊上连滚带爬地跑着,大喊“来人,来人,妈妈出事了”。

我像梦游症患者一般晃晃悠悠地走着,又和那时一样将手放到拉门上。我缓缓拉开拉门,只见十五平方米左右的空房间中似乎又出现了那一天的幻影,一如飘摇的暗红色阳气。房间正中间是一床沉甸甸的被褥,除此之外就只有装着换洗衣物的衣箱,冷清清的。倒在这间房间的被褥上的母亲看起来比平常更为魁梧。她的裙摆掀起,浅黑色的肌肤在荧光灯下发着光,莹润得宛如冰镇的牛奶巧克力。我是在拉门前听到母亲倒下的声音的吗?记不得了。是传来“砰”的一声了吗?搞不清。我冲到母亲身边,叫了她,她却没有回答我。她是死了,在结束长期连载的下一刻死了。

苏峰缓缓走近,将手放在我的肩上。他似乎也还在害怕着那一天的事。

“我知道她刚画完连载就倒下之后,心想,啊,这下子她终于能逃脱了。我现在也有种感觉,或许她只是逃走了。可是,尽管我难以相信,她还是变成了一具尸体,还是死了。”

“嗯……”

我颤抖着点了点头。我在苏峰的催促下走出房间,刚迈入走廊,就感到一阵晕眩。马克杯中的红茶已经凉透了。苏峰像讲悄悄话似的低声道:“后来,我见过毛球的鬼魂一次,不过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妈妈的鬼魂?”

“葬礼那天,毛球提着一只皮箱,潇洒离开了。大家都在忙,没注意到她,她穿了件特别华丽的连衣裙,急匆匆地走在这条走廊上。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回头对我微微一笑,还挥了挥手。我赶忙追上去,可是她走出玄关后就不见了。她的鬼魂那么开朗,真是吓了我一跳,我叫都不敢叫她一声。”

“那……”

我想说,那一定是阿伊拉。马大哈苏峰似乎在小三百夜举行葬礼之前,都认定她是女佣的鬼魂,也不知道还有个阿伊拉和毛球长得一模一样。他所说的那个在毛球葬礼那天穿着华丽的服饰、提着皮箱离开的女人准是替身阿伊拉。大家不是没有看到她,而是早就知道有这个人,所以没有觉得惊奇。想必也只有将她错认为鬼魂的苏峰会记得这样的场景。

阿伊拉和——

不错,阿伊拉和毛球长得一模一样。正因如此,阿伊拉才会充当忙碌漫画家的替身,以奇怪的方式大显身手。

毛球死后,阿伊拉不知什么时候也离开了大宅,因为这里已经不需要替身了。她如今身处何处呢?签证应该早就过期,她顺利回国了吗,还是还留在日本的某个地方呢?

阿伊拉那酷似毛球、牛奶巧克力似的肌肤,轮廓分明的美貌——

我忽然用手掩住嘴,回头看向走廊里部。这是我刚才一路行来的走廊。在我九岁时,我也在这里连滚带爬地去叫大人,边跑边喊“妈妈倒下了”。当时,工作室里只有毛球和我这个小孩子。毛球她……

我打着战回到工作室。苏峰也跟了过来。

那一天,母亲从工作室走进里部的休息室,拉起拉门。我打开拉门时,她已经倒下了。我一直认为那具尸体是砰然倒地的母亲。但是,我不知道母亲拉开拉门之前,休息室里是不是没有人。就算那里原本就有具尸体,我也无从知晓。即便我一直在尸体隔壁的房间里帮忙贴网点……

母亲走进休息室,拉起拉门。如果那里还有一个女人……比方说阿伊拉,而且已经死了的话,会如何呢?如果有套上同样衣服的尸体的话……但是,这样就会出现两个毛球。不,她不能躲在什么地方吗?

我环视着里部如今空空如也的房间。我的记忆苏醒了,房间的角落里有只衣箱。箱子的大小够一个身材魁梧的女人躲进去吗?尽管对孩童时的我来说,箱子看起来非常之大,但我还是不知道答案。总而言之,可能是有藏身之处的。母亲躲在那里,然后我走了进来。我看到阿伊拉的尸体,以为是母亲,尖叫着跑去叫大人。那么毛球会怎么做呢?如果我是母亲的话,会怎么做呢?当然是趁此机会离开房间吧。她会跑到走廊上,直奔和我相反的方向而去。从此以后,漫画家毛球告别人世,而毛球会以阿伊拉的身份活下去。她再也不是忙碌的漫画家。不错,就像苏峰嘀咕的那样,她“逃走”了……

想到这里,我顿觉迷惑。阿伊拉被杀了吗?据说在我出生之时,她像是代毛球受苦一般,疼得满地打滚。这个女人以替身的身份暗中活动,直到最后还在顶替毛球吗?还有,外婆所说的“杀过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是指外婆杀害了阿伊拉,而母亲用她的尸体来伪装成自己吗?这是早有预谋,抑或突发事件呢?外婆那句“不是因为怨恨才杀人的”的遗言似乎用在阿伊拉身上正合适。因为外婆理应对她没有丝毫嫌隙才对。

我震颤地站在这间或许曾经杀过人的房间中。我猛然间想到:不可能。母亲虽然未能好好爱护养育我这个女儿,但应该也不会利用我来发现她的尸体。毛球是个有原则的女人。而且我坚信,万叶杀人也不会是为这种一己之私。我回到房间,取出笔记本,划掉毛球的名字,继而用小字写上“阿伊拉”。

但是,我还是希望相信这两个孕育了我的女人。不对,我摇了摇头。不对,不对。

晚饭前,我去了旁支之一,就是包嫁去主持家事的那一家。我从后门进去,问道:“包姨,在吗?”包所生的孩子一涌而出,说着“在呢”,拉起我的手。这些孩子的名字起得相当正常,但我瞒着阿姨,分别叫他们钱包、电话、手账、口红。意思是来自包,也就是包里的东西。阿姨若是知道了,应该会骂我一顿吧,哪怕她自己看起来并不讨厌怪名字。

我走进厨房,只见包正和帮佣一起削牛蒡。她讲了段家务问题,说是有上四个孩子的话,光是照顾他们吃饭就够呛了,之后才问我:“怎么了?”

“阿姨,以前本家有个叫阿伊拉的人吧?”

“嘘!”

包慌忙竖起食指,抵住嘴唇。她走出厨房,用帮佣听不到的低音量说道:“那个人的名字不能提。”

“为什么?”

“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姐姐有个替身。当时姐姐太忙了,所以才自己在大宅里工作,而由阿伊拉一手包揽上电视啊接受杂志采访之类的杂活。阿伊拉的事得保密。”

“哦……可是我妈妈去世之后,她就离开大宅了吧。阿有说看见她在葬礼那天,拎着皮箱走了。”

“嗯。她回国去了,我记得的。我们在守灵时商量了一下,美夫说是感谢她关照老婆,给了她一大笔退职金。阿伊拉也没当回事,就拿着毛球姐的护照走了。”

“护照?”

“她是假扮成毛球姐,坐飞机回菲律宾的。后来有一天晚上,她忽然从马尼拉消失,闹出了一场风波,说是日本人可能在菲律宾失踪了。可是查了之后才发现,当事人已经死在日本了,结论就说大概是护照被人偷走,又被拿去乱用,就这么尘埃落定。外面没有人知道大宅里有过一个阿伊拉,所以说是普通的盗窃案就解决了。”

包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也看到阿伊拉走了吗?”

“那倒没有……这么一说,我也没仔细看。大家都手忙脚乱的,哪顾得上注意她?我觉得是美夫想得周到。你想啊,要是葬礼之后,阿伊拉还在的话,就不正常了对吧?那可是一个和姐姐一模一样的人在四处转悠啊。美夫一个人把阿伊拉叫去了书房,聊了很久。对了,那天除了美夫之外,大家都忙成一团,没人和阿伊拉说过话。她是在大家不知道的时候干净利落地走了吧。”

我点了点头,说了声“哦”。

我还是半信半疑。离开的女人当真是阿伊拉吗?如果是毛球冒充的话,那就是她假扮阿伊拉,飞到菲律宾,之后真的失了踪,再去某个地方……就像苏峰说的那样,彻底逃脱了吗……

包劝我吃了晚饭再走,最后我坐在手账和口红之间,在旁支吃了一顿。旁支里还有和谐团圆的家庭气息。我尽力不去想阿裕的事,却还是忍不住想到,时不时叹息一声。刚才的牛蒡在煮菜里四散,变成褐色。夜色转深。

后来从周一到周五,我的时间和精力都像被工作榨干了,有好一阵子没去碰万叶的笔记本。从早到晚,都有电话从全国各地打到客服中心来,要和这些陌生人对话令人莫名疲惫,而且有些电话逼得我不得不装得像是其他公司、其他产品的专家似的,真是丝毫放松不得。我就工作和荣誉思索了一番,就是从河堤滑落的那天晚上,阿裕嘀咕过的那些问题。我自然没有想出答案来,而且那之后也没有当面见过阿裕。他虽然时不时会给我发发邮件,打打电话,但我有种说不清的恐惧之情,不看邮件,也不接电话,始终躲着他。我已经怯于面对一切。

我见了许久不见的高中老友,在周末玩了一通。我们五个人在小酒馆里喝酒,又去卡拉OK,最后在车站附近的天桥下放起错季的烟花,在有人报警前一溜烟地跑开。这种不负责任的稚气行为不是我这种年纪该做的,我却倏然间有种无拘无束的感觉。脑海中吹过一阵清风。我任性地想着:啊,我只想一直当一个消费者,迷迷糊糊、不思进取。我当不了什么生产者,也不想当。我不想对社会负什么责任,可是就算我能彻底逃脱社会,也无法彻底逃脱人际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也是一个小社会,我在这个小社会里也丢人现眼地跌了个大跟头。

高中时和我最熟的一名女生在天亮时撇下其他人,对我耳语道:

“阿裕他好像很沮丧。”

“……他是劈腿找第二个了吧。”

“好像对方比他大啊,不过我也不太清楚。那帮男人不怎么愿意告诉我。”

我低低“哦”了一声。我以自己为数不多的资本——年轻,阿裕却出轨去找比自己年长的女性,这令我少得可怜的自尊心受到显而易见的打击。我和许许多多的女人一样,认定比自己年长的人全都是大妈。无论她们多漂亮,多优秀,到底是老货色。

但这不是爱,只是暴露了我无力而傲慢的灵魂,不关阿裕的事。我一面为此而烦恼,一面若无其事地应和着老友。但她和我认识了那么久,我的心思完全瞒不过她。

“你明明在意得很,又装出这种态度。”

“……有什么办法,毕竟我跟阿裕都在一起五年了。可是……”

“听说他上周辞职了。”

我踢了路上的石头一脚。冬天的石头沉甸甸、湿漉漉的,在柏油路上滚动着发出钝响。我嘟囔了一句“他辞职了啊”,朋友点点头,“他之前也辞过职吧。阿裕这个人啊,虽然很努力,可是不抗压。”

“当时他也和我分手了。对了,当时我也是听你们说的。”

“呵呵,恋爱就是情报战。我一直都是你的间谍。”

朋友戏谑地敬了个礼,同时说道。我感到滑稽,笑了出来。这个我周遭的小社会。我笑着笑着,笑出了一点眼泪,不觉难为情起来,朋友却体贴地假作不知。

第二天是周末,由于前一天晚上玩得有点厉害,我在大宅里躲懒,结果手机响了。是阿裕打来的,但我还是害怕,一直不接,只是看着响个不停的手机。下午,我出了门,前往锦港,去见已经退休的救护员。

锦港海浪大作,寒冷的海风猛吹。港口附近的商住两用楼里有一家护理中心,我要找的人就坐在前台处。他是个六十岁左右的男子,头发花白。

听了我的话,他微微一笑。

“你是问赤朽叶总经理的事故啊。嗯,当时闹得很大。已经过去二十年左右了啊。那时候你出生了吗?”

“那时候我还没懂事,一点都不记得,不过……”

我战战兢兢地问了问外公掉头的事,他露出有些严肃的神情,点了点头。

“唉,他就是在那起事故里过世的,没错。有钢板从天花板掉落下来,后来还留在他的脑袋和躯干之间,钢板上也有痕迹,在现场看上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不过当然了,就算钢板没有砍到他的脑袋,掉进那么深的谷底,应该也活不下来吧。你看,和他坐同一辆列车的人也都死了。”

“是吗……”

我道谢,离开看护中心,走进附近的咖啡馆,点完泡泡茶后,摊开笔记本。我划去赤朽叶曜司的名字,死者名单时而增加,时而减少,如今剩下二人了。

我回到家中时已入夜。我钻进被窝里,睡了一觉。第二天,我抓住在厨房正托腮喝着咖啡的父亲。

“妈妈她真的死了吗?”

我没头没脑地问上这么一句,父亲猛地喷出咖啡。他似是吃了一惊:“怎么忽然问这个?都过去这么久了。”

“啊,这个嘛……因为那时候我还小,所以对记忆不大有自信。”

“没自信也不该没成这样啊。我觉得你最大的缺点就是没自信了。”

“那妈妈是真的死了是吧?”

“她的确是死了吧。真是的,你怎么啦,瞳子?她真的是死了啊。”

见父亲瞠目结舌地反复念叨,我一阵难为情,脸上微微发红。我小声问起从前家里的那位替身阿伊拉后,父亲点了点头。

“阿伊拉最近好像赚得不少啊。”

“……赚得不少?怎么赚的?啊,你们还有联系啊。”

“那还用说,我们受过她的关照的。这种缘分不能断在我手上。我和她时不时会聊几句,她的生意好像做得挺好的,嗯,毕竟之前就有资金嘛。”

听父亲说,阿伊拉回到菲律宾之后,似乎用退职金开了家做虾的餐厅,大概七年前开始又兼做网咖,收益颇丰。我跟着父亲去他的书房,探头看向电脑显示屏。视频电话的软件启动后,显示屏上出现一名魁梧而艳丽的女子,一双大眼睛黑漆漆的,牛奶巧克力色的肌肤光洁照人,除了眼角的细纹外,依然很是年轻。背景看起来是餐厅的墙。那面墙上画着大虾,黑板上似乎是用我看不懂的文字写就的菜单。

“嗨,美夫。”那个女人用生硬的腔调说道。她看到我愣愣地站在一旁,问这个女生是谁,难不成是以前的那个小孩子。阿伊拉在赤朽叶大宅里的时候,日语应该流利得足以胜任替身这一职务才对,但经过岁月和环境的冲刷,如今已变得相当古怪。

我死死地盯着阿伊拉,恨不能在她身上剜出洞来。她依然美丽,但现在已不太像我的母亲了。她的皮肤更为黝黑了一些,眼睛像黑曜石一般湿漉漉的,卷曲蓬松的黑发满是异国风情。在日本的时候,她一定只是被日本的土地同化了吧。长期驻留外国,身上就像披上保护色一样。脱去这层保护色之后,阿伊拉恢复原貌,已不再是少女漫画家赤朽叶毛球的替身,看起来只像是她自己。

我的母亲真的死在了那一天。

父亲慢条斯理地用日语问:“你生意怎么样了?”阿伊拉则以轻佻的语气回答“很好啊”,接着又反问道:“你那边怎么样?”听到父亲说“嗯,不怎么样”后,阿伊拉笑了笑。这番对话和谐而温暖,留有往日的余韵。

我横下心,道出我之前的想法:是不是阿伊拉死了,而我妈妈还活着。阿伊拉捧腹大笑,说道:“你这孩子想法真有意思,不过这就说明你非常希望妈妈还活着吧。嗯,我可以理解。”客人涌进的脚步声传来,阿伊拉慢吞吞地起身,告别道“改日再聊”,关掉通信。

我回了自己的房间,取出笔记本,也划去阿伊拉的名字。成排的死者之名,如今只剩下一个人了。

赤朽叶百夜,这个继承了小三血统,绑起双腿,勾手而死的女人。会是百夜吗?如果是她,当时万叶应该是五十五岁。一个性情温和的半老女人杀得了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吗?论体力,年轻的一方更占优势。但是万叶身材魁梧,是山里的姑娘。在她那具高大健壮的身躯里,我想,应该潜藏着惊人的力量吧。

鲜红的灵魂

这个冬天过去了。新的一年来临,我在一月底辞掉了综合客服中心的工作。

接电话越是熟练,收到的处理投诉的任务就越多。股票跌了的人、电脑宕机的人、莫名其妙大发雷霆的人从全国各地打电话到我们的隔间来。由于各公司以0120打头的客服中心电话会被转接到这里,所以打电话来投诉的人理所当然地认定,自己打到了各家公司位于东京、大阪等大城市的总部里。我们不能主动挂断电话,所以只能提出尽可能详细的建议,之后不停道歉,等对方满意地收线。有时候,我们还会为一件事纠缠上几个小时。我熟稔起来,做这些都无须过脑子了,但是要在小地方郊外的一间孤零零的平房里收到全国各地的电话这件事本身令我渐渐心生厌倦。

这一天,打电话来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大伯。他把白薯烧酒泼到电脑上,搞得电脑黏糊糊的。电脑和烧酒怎么会发生这种近距离接触的呢?他要求派人免费修理,但按照规定,修理这种过失引发的故障需要他自己付费。大伯不依不饶。我也客客气气地重复着同样的回答。非常抱歉,按照规定,这种修理需要收取费用。本公司……纠缠了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大叔大吼道:

“东京人真是冷漠。要是本地的店,这点小问题会通融通融给我修好的。听见了没!”

我心头火起,忍不住顶了回去:

“这里是鸟取。很遗憾,不是什么东京。”

“啊,是鸟取的……怎么会是鸟取呢……这通电话不是打到总公司的吗?”

“我们是客服中心。总公司的员工不会一通通地接这种电话的,他们那么忙。”

“什么……你多大了?”

“二十二岁,怎么了?”

“哦……我是山口的。搞什么,没想到我打到那么近的地方去了。山口离鸟取很近的,开车一会儿就到。喂,我们见个面吧,这也是种缘分嘛。好不?”

我猛地挂断电话。监视隔间的上级从桌上抬起头,找起我来。员工主动挂断电话的话,数据会传送到上级的电脑里。我违规后,应该会降薪,并被叫到单间里谆谆教导一番。

他还没开口,我先说了:

“我要辞职。”

“瞳子,等一下,和我聊聊吧。”

上级扬起手,用悦耳的标准日语说道。这样起身扫视一圈,我感到这座现代化的干净办公室简直就像是以大都市为背景的时尚电视剧的布景。在各个隔间里接听电话的员工好奇地抬眼偷看我。

“这种客服中心就是垃圾。”

“瞳子,你冷静一下。我们去那边聊聊,好吗?”

“这里不是东京的垃圾堆。大城市里的人不想做这些工作,就盖起这种乍看之下很光鲜的办公室,硬塞给地方上的年轻人。他们趁现在市场不好,没有好工作,就把不想做的事全塞给地方上。这里不是垃圾堆。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历史和骄傲。我不会再做这种工作了。我要辞职,来保护这份骄傲。”

声音响彻整个楼层。

我的声音比我认知中的更为吐字不清,更为稚嫩。

同一辈的员工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之后接连挂断电话,站起身来。他们摘掉耳机,缓慢无力地鼓起掌。由于有多通电话被中途挂断,上级桌上不断响起短促的警报声。

“啪啪啪啪”,在稀稀落落的鼓掌声中,我感到羞耻和厌恶自己,再也说不出话。我竟然说什么“要辞职来保护这份骄傲”,真是大言不惭。我自己一清二楚,我是……我是逃跑。刚才那些话是借口,纯属歪理。

大家忍受着各种压力,认命地接受社会的矛盾,同时随波逐流般长大成人。他们不分好坏,兼收并蓄,长大成人,再规规矩矩地进入社会,和无聊的日子展开永无止境的战斗。我不行。尽管大家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尽管在外婆的时代、母亲的时代,乃至于在现代,同辈人里也有一部分这样在社会上工作,可是我不行。我没有从父母身上继承到在社会上活下去的能力和决心。虽说世上处处都有令人不快的事,但我没有应对这种伤害的心理准备和自信,于是再次当了逃兵。

几名年轻人和我一起走出隔间,向各自的上级说道“我要辞职”。也有很多人带着有话想说的表情看着我,却没有起身,继续翕动着嘴唇应对电话。离开的人,留下的人。我感觉双方都有着自己的自负和委屈。我走出办公室,深吸一口外面的空气。啊,我又辞职了。我分不清东南西北地打着转,又回到原点。我诅咒自己脆弱的心。回去的路上,我脚步沉重,心里透凉,有种永远也回不到家的感觉。

我对家里人说自己辞职了之后,由于我太过颓丧,父亲似乎咽下了备好的说教言辞。我抬眼看着他那失望的面庞,想起从前某天清晨,谈及拆毁高炉时父亲的话。“什么事都是这样的,开始啊,维持啊,都是的,所以很费事的。”

长大成人之后,进入社会之后,人人都应该有能力做到的事,我却做不到。我本不想让父亲失望的,我本想让他以我为荣的。我愧不可当,先移开视线。舅舅孤独倒没说些什么。

我回到房间,以依然颓丧的心情给朋友发完邮件后,收到了间谍朋友查到的最新情报。阿裕似乎回了公司。我心想,他怎么就和我换班似的复了职呢,不禁微微一笑。朋友说:“你也是时候联系阿裕了,都交往五年了,肯定会发生很多事的嘛。”我无力地点了点头。

我向锦港的看护中心里的老爷子问清楚,去找从海里打捞上赤朽叶百夜尸体的人打听情况。听说百夜大概是亲手绑起双腿,让自己无法游泳,再留下遗书跳进海里的。她虽然邀请男人殉情,但捞上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男人却不见踪影。因为有遗书在,所以得出的结论是,她大约是殉情的吧,那种情况似乎不像是被人谋杀的。我问对方,会不会是有人绑了她的腿,再将她扔进海里的呢,却收到了“啊?这我真没想过,你说呢”的反问。

我找起了应该和她殉情的那名米店小伙子。这件事已经发生超过十年,所以他也不是小伙子了。但我说出自己是毛球的女儿后,他尴尬却又彬彬有礼地接待了我。万叶讲得不假,这位米店的老板果然丑得惊人。我越发为母亲的口味之怪而惊奇,死死地盯住米店老板的脸看,恨不能盯出一个洞来。

“谋杀?不可能,她就是在我眼前掉进海里的。”

“阿姨真的是想和你殉情吗?”

“她在锦港留下遗书,用干透了的水母当重物,自己绑起腿,再把我的腿也绑死,说着‘走吧,一起死吧’,撞了过来。可是我有妻有子,怎么能陪其他女人死呢?所以我怕了,就跳到旁边,躲开了。结果原本表情温柔的百夜狠狠瞪起双眼,像女鬼一样。我们俩的腿都绑起来了,所以百夜也大吼大叫着跳了过来,我就啊啊尖叫着跳开。没错,就在这一带。那天晚上,港口下着鹅毛大雪,没错,就在这里,两个人跳啊,逃啊,跳啊,逃啊。当时百夜的表情,啊,像鬼一样。她瞪着双眼,惨白的眼泪随着冬天的风四散,鲜红的嘴唇里不断发出男人似的粗野吼声。就这么跳着逃着,她没站稳,从这里跌进海里去了。我也慌了,不停叫她的名字,可是冬天海浪很大,所以她不知不觉间就被波浪吞噬了。我吓得瘫软在地,就抓起百夜放在水母下的遗书,骨碌碌地滚着逃走。直到离开港口很远之后,我才意识到可以自己把绳子给解开。当时我慌啊。好不容易意识到这一点,我才解开绳子,忍住脚软的感觉,回去躲在仓库里瑟瑟发抖。我觉得百夜那苍白的灵魂还在找我。之后到了早上,百夜的尸体被捞上来,大家来找我。老婆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仓库里发抖。我把百夜的遗书交给本家的人,是给的那个入赘的女婿。没错,就是令尊。上面写着‘毛球收’。既然她都留遗书给姐姐了,姐妹俩关系应该很好吧。啊,好吓人。我现在还会时不时地做噩梦。我会听见百夜在海边叫我的声音。”

米店老板的肩膀阵阵发颤。他嘟囔着“不能去海边”,转过身背对锦港。那张丑得出奇的侧脸上露出的表情似是难以消失的痛苦的痕迹。

冬末的潮湿海风吹起我的头发。老板在临别之际说道:“那的确是次失败的殉情。要说有人杀了百夜的话,那就是我吧?当时我对百夜是有感情的,但也是被这点风流韵事迷得飘飘然了。姐妹俩在争我,我觉得很陶醉。是男人的飘飘然把百夜推落到海里的。那不是谋杀,但在百夜之死上,是有人负罪的。那就是我。我是这么想的。”

“阿姨的遗书真的是写给我妈妈的吗?”

“……嗯。遗书上用歪歪扭扭的大字写着‘毛球收’。”

“你确定?”

“嗯,我确定。怎么忘得了啊?都刻在我眼睛里了。那天晚上的一切都是这样,我怎么忘得了?”

我礼貌地向这个丑得出奇的人道谢,告辞了。回去的路上,我绞尽脑汁地试图回想起外婆讲的往事。

照外婆的说法,百夜的遗书被带回赤朽叶本家,由美夫念了出来。上面写着“要死一起死”,外婆听到这句话就倒下了。那封遗书如今依然被珍重地收在佛堂的抽屉里。

回到家后,我畏畏缩缩地走进佛堂。我打开抽屉,取出百夜的遗书。日本纸包起的信件现于天日之下。

信封上写着“万叶收”。

讲述的往事中出现过的百夜的遗书。殉情对象记得这封信是写给毛球的。那么,为什么现在在这里的这封却是写给万叶的呢?是有两封遗书吗?我听到的往事里没有提及写给万叶的遗书。这就是阿裕所说的万叶可能故意省略的片段吗?如果是的话,那这段故事应该就与外婆杀人脱不开关系了。

我静坐于佛堂之中,沉思良久。

但是,百夜的确是自己掉进海里的。就算故意省略的片段与万叶杀人有关,那被杀的也不是百夜。我取出笔记本,用圆珠笔将赤朽叶百夜的名字也划去。死者名单终于一片空白。收信人不同的遗书之谜,不存在的被害人,耳中回荡的坦白杀人的话语。我抱头苦思。

回到房间后,我正愁闷着,手机响了。是阿裕打来的。我慢腾腾地接电话。在一番尴尬、徐缓的对话之后,我们约好下周末见。我向间谍朋友报告这一消息,于是她告诉我一批最新情报:阿裕的劈腿对象似乎是图书馆的那位管理员姐姐,但是他已经在反省,没有再和她见面,还说没有瞳子的话,自己要活不下去了。我这位朋友又突如其来地抛下一句“……还有,我今年要结婚了”,我不禁慌了神。她有个从上短期大学时就开始交往的男友,在村公所工作。我们今年就二十三岁了,也到了找个人成家的时候。

她叮嘱我:“婚礼应该是在秋天办,你和阿裕一起来吧,要一起来啊。”我低声应道:“好。”

时间不住流逝,任谁也无法阻止。旧时光里的死者露出笑容,不断远去。

似是在宣告冬季结束一般,那天早上雪停了,耀眼的白光照在路上处处可见的残雪上。

许久不见的阿裕消瘦了许多。他和以前一样,到本家门口来接我,眯起眼凝视着大宅等我。上车后,我默默系紧安全带。

车没有开,一直停在原地。阿裕也一言不发。最后,我先开口:

“听说你辞职了,可是又回了那家公司?”

“嗯……搞什么,你很清楚嘛。”

“你真怪。”

我想了种种话来责怪他,却无法顺畅地说出口,只得垂首不语。于是阿裕忽然说出一番离奇的话语:

“……我想辞职,所以就劈腿了。”

“啊?”

我吃了一惊,不禁看向阿裕的侧脸。他的神色极为严肃,看来不是在开玩笑。

“这算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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