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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说这是封认罪的信,”科学家不客气地说,“我敢说信里讲的是有关这套铜锣的历史。”

突然图书室的门被打开了,菲利普斯太太面色惨白地闯进来。

“医生,他情况变坏了,快来!”她气喘吁吁地说,“请快过来!”

珀杜医生的目光从菲利普斯太太毫无血色的脸移到思考机器毫无表情的脸。

“凡杜森,”他严肃地说,“如果你能解释出锣声为何会响,老天帮忙,请快说出来吧。免得他发疯,很可能也会救他一条命。”

“他还有知觉吗?”科学家问菲利普斯太太。

“没有,他彻底崩溃了,”她说,“我正在和他说话,他突然坐起来,好像是在倾听什么似的,然后就开始尖叫,我听不出他在叫什么,接下来就往后一躺,不省人事了。”

菲利普斯太太和儿子将珀杜医生拉走。思考机器看看自己的手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四点零三分三十秒。他点点头,转身对哈奇说:“请你到小办公室去,关上窗子。菲利普斯先生又听到锣响了,我想珀杜医生需要我帮忙。同时,把这封信放进你的口袋里。”他将那封神秘的信交给哈奇后,和其他人一起到病人的卧室去。

当晚九点二十分,脸色苍白但神情兴奋的菲利普斯先生和珀杜医生、思考机器、哈菲利普斯以及哈奇都坐在小办公室里。下午时,珀杜医生和科学家联手对失去意识的金融家抢救了足足四个钟头。菲利普斯先生总算恢复了神志。

“菲利普斯先生,”思考机器安详地说,“我让大家都到这个房间来,就是要对你解释铜锣为什么会响,同时也要将其他谜题解开。如果我能让铜锣在我指定的时间响起,并且响出我指定的次数,你愿意相信锣声响起其实并不是什么神怪作祟吗?”

“当然。”菲利普斯先生热切地同意了。

“如果我能清楚地解释出锣声是怎么响的,你能满意吗?”

“会,当然会。”

“很好,”科学家转身面对记者,“哈奇先生,请打电话给气象局,问他们在发现瓦格纳先生尸体的那天晚上,是否有暴风雨;再问是否打过雷。让他们告诉你当天的风向及风速如何。我已经知道,当晚的风是从东方吹来或者没有风。我之所以知道这些事,靠的不是观察,而是逻辑推理。”

记者点点头。

“同时,我要你去帮我借一把小提琴,以及一个香槟杯。”

哈维·菲利普斯知道家中有一把小提琴,就走出去拿。哈奇去打电话。五分钟之后,哈维和哈奇都回来了。

“微风从东方吹来,风速每小时四英里,”哈奇简洁地报告,“午夜前有暴风雨警报,当晚有雷电。”

对珀杜医生来说,这些话听起来像是江湖骗子的开场白;菲利普斯先生听得津津有味,可是还是浮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思考机器则是拿着手表,坐在大椅子上,眼睛朝上斜视。

“注意,菲利普斯先生,”他宣布,“三十三分四十五秒后,锣声会响起,这次会响十下。我费了一番心血才安排好这次的锣声,就是要让你确信无疑。”

菲利普斯先生倾身向前,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

“同时,我会将命案发生的过程重新解释一下,”思考机器继续说,“我不按事情发生的先后次序来说,我要根据我所找出的事实来解释。菲利普斯先生,逻辑推理就像是数学的加法一样,根据所有已知事实推断出的答案一定是正确的,就像二加上二总会得到四一样。”

“首先,有个人死在此地,心脏中了一枪。这个人会来此地表明他想要偷东西。他很可能是打开窗子爬进来的。将这几点凑在一起,我们可以看出室内至少有两个人。可是我们知道并没有东西失窃。两个窃贼一起进来,在找到战利品之前,其中一个窃贼杀了另一个窃贼,杀完就跑的可能性实在不大;至于一个窃贼跑到此地来自杀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因此,为什么呢?

“锣面上的血迹是一个人的手印。被射中心脏立即死去的人显然不会留下那个手印。因此我们知道,血迹是另一个人留下的。房门由外面锁上更确认了这个看法。平常这个房门是不上锁的吧?所以是谁锁上房门的呢?当然不是第二个窃贼,在开了那一枪惊醒了宅内的人后,他才不会笨得关上一条可能逃出住宅的路径呢。因此,我们可以说必定是某个住在宅内的人锁了房门。是谁呢?

“你的仆人吉利斯·弗朗西斯不见了。是不是他听到有人潜入你的办公室?大概不是,否则他就会警示全家了。他怎么样了?到哪里去了?会不会是他跑到宅外去找警察时,被窃贼躲在外面的同党抓走了。这也不像。我们知道,他最后被人看到时,是在他的床上呼呼大睡。所以重点在于是什么事吵醒了他?一旦明白了那一点,就容易了解他接下来的举动。”

思考机器暂停了一下,先看看自己的手表,再看看朝东的窗户,窗户是开着的,不过窗帘放下来了。

“我们知道,”他继续说,“如果弗朗西斯被窃贼叫醒,或被窃贼弄出的声响惊醒了,他必定会叫醒宅内的其他仆人。既然与窃贼无关,另一个可能就是被某种声音惊醒。最有可能的是什么呢?雷声!这样就能解释他接下来的行为了。因此,我们暂且说他被雷声惊醒了,他想起这间办公室的窗户还没关,就随手披了件衣服,到办公室来关窗户。咱们也暂时认定,当时的时间是在午夜前。在办公室里,他撞见瓦格纳,打斗中,他抢到了瓦格纳的手枪,开了致命的一枪。

“此后,弗朗西斯的行为就比较令人费解了。不过从事情的发展,我可以看出大概的情形。瓦格纳倒下后,弗朗西斯用手去摸瓦格纳的心脏部位,想察看对方是否真的死了,因此他的手指沾上了血;可是弗朗西斯为什么要将血迹涂在第五只铜锣上,又离开房间,锁上房门,跑出宅外呢?换句话说,他为什么要锁门逃走呢?

“我知道这套日本锣的锣面上沾有血迹,因此是非常重要的证物。我仔细地检查了很多遍,甚至也用刀片刮过锣面,确定真的是青铜制的,而非某些会吸引窃贼的贵重金属。接下来,我听到你讲述的事情发生的经过,我马上了解了为什么弗朗西斯会锁上房门逃跑。因为他吓坏了,彻底被吓坏了。首先,当然是因为他杀了一个人,接着,就当他呆立不动时,我想是铜锣发出了响声。菲利普斯先生,铜锣声对他的影响和对你的一样,可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胆小的他感受到的恐惧一定是大得无法想象吧。锣声响了六下、七下、八下,可能有十多下。弗朗西斯望着刚刚被他杀死的人,难言的恐惧使得他几乎发狂,他伸出手放在锣面上,想制止锣声,但锣声仍然响着,他大骇之下,夺门逃走。锁上房门,大概是想将恶魔关在房内吧。通往大街的门装有弹簧锁,他离开后就自动锁上了。关于杀死瓦格纳之事,我想他会回来自首的,毕竟那并不是他的错。”

这时候,思考机器再次看看他的手表,已经过了十八分钟。

“至于这套铜锣本身,”他继续说,“它过去的历史和目前的案子并无直接关联。我们知道这是一件年代古老的日本锣,从松实先生对它的态度来看,我们可以推测它大概是件令人起敬的古物,可能曾经悬挂在某个著名的寺院中,也许人们认为它能预示吉凶,发出令大众敬畏的响声。它是怎么离开日本的,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松实先生见到之后,惊讶之余,非常想将它买回去。而你——菲利普斯先生——拒绝了。他去找瓦格纳,很可能答应给他一大笔钱,让他无论如何将这套日本锣弄来。因此我们才会看到瓦格纳多次写信来要买,最后还亲自上门。他来此的目的是要窃取他无法买到的铜锣。警方早就怀疑瓦格纳参与买卖赃物的勾当,因此菲利普斯先生登门询问有关铜锣之事时,他激烈地予以否认,害怕菲利普斯先生是警方派去的密探。菲利普斯先生,当我问你在听到锣声响时,是否闻到任何气味,我是怀疑你目前的身体状况也许是由中毒引起的。如果这套铜锣曾在某种毒液中浸泡过,当锣声响起时,少量的毒液会飞散出来,被你吸入肺部。现在,我可以向你保证,经过我仔细地检验,铜锣没有毒。就是这样。”

“还有那封信呢?”珀杜医生问。

“噢,我打开看过了,”科学家漫不经心地说,珀杜医生正要抗议,却看到科学家的警告神色就住了口,“信上写的是另外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哈奇不自觉地摸摸口袋,信仍在他的口袋中。思考机器站起身来,朝窗外看去,转身对记者说:“哈奇先生,请你到对街的公寓大楼,去咱们今天去过的二楼走廊,打开前后两端的窗子,我要你留在那里,确定二十分钟之内两扇窗户都要开着,然后再回来。你在那里时,注意不要站在走廊上,并且也别让任何人站在走廊上。”

哈奇一句话都没问就走了出去。思考机器坐回椅子上,看着手表,然后在一张卡片上写了一些字,若无其事地递给珀杜医生。

“前些日子,”他好像是在谈一些不相干的事。“我看到一张治疗紧张性消化不良的方子,效果很好。对你可能有用。”

珀杜医生看着卡片上写的字:

信上有危险信息,可能会致命。有宗教上的意义,不能让菲利普斯看到。

“有机会我会试用。”珀杜医生点点头说。

室内沉默了两三分钟。思考机器无聊地捻弄手表;菲利普斯先生瞪着日本铜锣,但恐惧的神色已经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平静而好奇的表情。

“只剩三分钟了,”思考机器开口了,他暂停了一下。“两分钟!大家静坐别动,”再停一下,突然他说,“听!”

好像在呼应他说的话似的,锣声响起,菲利普斯先生吃了一惊。科学家纤细的手指搭上菲利普斯先生的脉搏。锣声又响了一下。整套铜锣静止不动。嘹亮的锣声有韵律地响着。三下!四下!五下!六下!七下!八下!九下!十下!

最后一次锣声响起时,思考机器盯着菲利普斯先生的脸,看他是否已经明白了,可是只看到一脸迷惑的神色。思考机器飞快地拿起小提琴和琴弓。

“看好,”他大声说,“看着香槟杯。”

他轻弹一下酒杯,酒杯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然后他在小提琴上寻找该声音的伴奏和弦。他用琴弓在弦上拉出四个不同的和弦,酒杯静默无声。在拉第五个和弦时,小提琴找对了音调,隔了三四英尺的香槟杯,开始和小提琴合唱起来。小提琴的声音越来越高,突然,脆声一响,薄薄的酒杯破了,在众人眼前裂成碎片。菲利普斯先生看着,眼中露出惊奇的神色。

“这是一种自然科学现象,”思考机器解释,“叫做共振。共振使酒杯发出声音,铜锣发声也是共振的结果。你们看到我用小提琴使酒杯产生共振而发声;使铜锣发声的东西是位于东边半英里外的一座钟。”

菲利普斯先生先看了一眼酒杯的碎片,再扭头看着科学家。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出现宽慰、轻松的神情。

“可是当窗子开着时,铜锣并没有每次都发出响声。”过了一会儿,珀杜医生说。

“锣声只在这个朝东的窗子,以及对街公寓二楼走廊前后两个窗子都打开的时候,比方说在气候温暖的夜晚,才会响起,”思考机器说,“而且风也要从东方吹来,或者在无风的晚上,钟声的震动才能传到此地,引起铜锣共振发出声音。如果风向不对,或有人在走廊上活动,就会打断非常敏感、脆弱的声波传送,钟声的震动就无法传到铜锣上了。当然,任何乐器,像小提琴、钢琴等,如果找到适当的音调,都能使铜锣发出声响。菲利普斯先生有一次在午夜时分也听到锣声,好像是在凌晨两点吧。钢琴或小提琴通常不会在那个时候演奏,除非是有舞会的时候。我查过那个晚上公寓中没有举行任何舞会,因此只剩下一个明显的声音来源——一座钟。从公寓二楼走廊后面的窗子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座钟楼。一切都是逻辑,逻辑,逻辑!”

室内又静下来。珀杜医生看看他的病人,对方的神色有了显著的改善。医生一向开朗活泼的个性也恢复了。

“菲利普斯,这套铜锣除了让你紧张不安之外,”他微笑着说,“其实倒是件美丽的东西呢。”

菲利普斯先生飞快地望了他一眼,原本扭曲、苍白的脸居然露出一丝笑容。过了一会儿,哈奇也回来了,和大家一起讨论相关的事。突然又是一声锣响,室内的人一下都站了起来,住了口,再次瞪着铜锣。只有思考机器例外,他一动不动,斜眼仍然向上看。锣声响了十一下后,停了。

“十一点钟了,”思考机器平静地说,“哈奇先生,你没把对面公寓的窗子关上吧。”

哈奇点点头。

珀杜医生、哈奇和思考机器离开时,菲利普斯先生已经在床上熟睡了。

“到我的诊所去看信吧,好吗?”珀杜医生建议。

在诊所中,思考机器从记者的口袋里取出信封打开。珀杜医生站在他背后,越过肩膀一起看。科学家板着脸、斜眼看了信一眼,将之揉成一团,点燃一根火柴,将纸团烧掉了。

“等……等一下,”珀杜医生着急地说,哈奇看到医生的脸色突然转为苍白,“上面说……说锣声响了十一下就……就会……”

“珀杜,你是个笨蛋,”思考机器火冒三丈地说,直视医生的眼睛,“我不是已经对你解释过铜锣为什么会响了吗?你难道还要相信那些未开化的野蛮迷信吗?”

纸团烧完了,思考机器用脚将灰烬踏碎。

两天后,菲利普斯先生完全恢复了;第四天,他回到华尔街办公室工作;第六天,他又开始在金融市场上呼风唤雨;第八天,弗朗西斯被逮捕,交代的案发经过和思考机器推测的几乎完全相符;第十一天,弗兰克林·菲利普斯死在自家的床上。他的额头上有个隐隐约约的白色斑块,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圆圈,有三条线从上面延伸出去,圈里有三个点。

注释:

<a id="zhu1" href="#zw1">[1]</a>Cleveland,美国俄亥俄州第一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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