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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罗宾能感觉到他又生气了。他对这三个嫌疑人的反应始终如一:布罗克班克让他产生负罪感,惠特克让他愤怒。他只有谈到莱恩时,才能保持几分客观。
“尚克尔没查到什么吗?”
“说他在卡特福德。尚克尔会找出他的下落。惠特克应该是躲在什么肮脏的角落里了。他一定在伦敦。”
“为什么这么肯定?”
“只有伦敦了,不是吗?”斯特莱克说,目光越过停车场望着成排的住房,“惠特克是约克郡人,他现在已经是彻底的伦敦佬了。”
“你不是好多年没见过他了吗?”
“我不用见他也知道。我了解他。他就是那种一心想干大事,到了首都就一直漂着,再也不肯离开的垃圾。他觉得只有伦敦配得上他。他想在最宏伟的舞台上大展身手。”
可是惠特克从来没能爬出首都最肮脏的角落。那是尚克尔活动至今的无法无天之地,贫穷和暴力像病毒一样肆意蔓延。没在那里生活过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伦敦本身就是一个国家。没在那里住过的人也许会憎恶这座城市,因为它比英国其他任何地方都拥有更多的权力和金钱,但他永远不会了解伦敦的贫穷生活是什么样子。这里的一切都比其他地方更贵,成功者与失败者之间的区别清晰得几近于残忍。埃琳在克拉伦斯巷的公寓里竖着奶油色的立柱;他母亲在白教堂非法占据的住所则污秽不堪。两者之间的差距不能光用英里来衡量,而是天与地的差距,中间隔着无法选择的随机的出身、判断失误和天降好运。他母亲和埃琳都是聪明又漂亮的女人,一个陷入毒品与污秽的沼泽,另一个则在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后眺望摄政王公园。
罗宾也在想伦敦。伦敦让马修着迷,但他感兴趣的并不是罗宾每天调查时穿梭过的蛛网般的街道,而是这座城市闪闪发光的表面:最好的餐厅,最宜居的小区,仿佛伦敦是个规模庞大的大富翁游戏。他对约克郡和马沙姆并没有太多感情。他父亲是土生土长的约克郡人,去世的母亲则出身于萨里郡。她总是一副屈尊下嫁北方人的样子,坚持纠正马修和他妹妹金伯利的每一句方言。马修和罗宾开始约会时,罗宾的兄弟们都很嫌弃他不南不北的口音:不管罗宾怎么抗议,不管马修的名字多么约克郡,他们还是感觉到他对南方打心底的憧憬。
“生长在这地方,心态会变得很奇怪吧?”斯特莱克说,望着远处的房屋,“像个岛。我以前从来没听过这儿的口音。”
附近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个男人唱着充满激情的歌。一开始,罗宾还以为他在唱赞美诗。随即有更多声音传来,风向也变了,两人听清了几句歌词:
Friends to share in games and laughter
Songs at dusk and books at noon……
和朋友一起游戏,共同欢笑
黄昏歌唱,正午读书……
“是校歌。”罗宾微笑着说。她逐渐看清唱歌的人:一群身着黑西装的中年人放声歌唱,走上巴克卢街。
“是葬礼,”斯特莱克猜测,“以前的老同学。你看。”
那群穿黑西装的人走过车边,其中一个人发现罗宾在看他们。
“巴罗男子文法学校!”他冲罗宾喊道,像进了球似的挥舞拳头。其他男人欢呼起来,喧闹声中带着醉意和惆怅。他们又唱起歌,逐渐消失在罗宾和斯特莱克的视野。
Harbour lights and clustered shipping
Clouds above the wheeling gulls……
海港灯光,船只成群
云层下海鸥翱翔……
“故乡啊。”斯特莱克说。
他想起自己的舅舅特德,骨子里的康沃尔人。他一辈子都生活在圣莫斯,以后也将终老于此。他是那个小镇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本地人只要还存在,他就不会被人遗忘,酒吧的墙上会一直挂着他站在救生艇边微笑的老照片。特德去世——斯特莱克希望那是二三十年后才会发生的事——他们会用巴罗文法学校哀悼校友的方式哀悼他:大口喝酒,尽情流泪,热烈庆祝曾经遇到过他这么一个人。黝黑笨重、强奸幼女的布罗克班克和发色狐红、虐待妻子的莱恩呢?他们会给自己出生的城镇留下什么?因他们离开而如释重负,害怕他们归来,绝望的人,丑陋的回忆。
“我们走吧?”罗宾轻声说。斯特莱克点点头,把燃烧的烟头丢进最后一口啤酒里,听到令他满足的嘶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