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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伶勉强爬起身来,只走出几步,便被一名大汉追及。他肩头被大汉一把抓住,难以挣脱,便干脆回身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
大汉将刀横在刘伶颈间,道:“谁叫你总是多事,这就去阎王殿报……”“到”字尚未出口,只觉得背心一点刺痛,想回头看来者是谁,却再也没有力气,就此软倒。
及时赶到杀死大汉的却是邓义。刘伶又惊又喜,上前握住他的手,道:“你又救了我一命。”邓义笑了一笑,道:“先生先在这里稍候,我去助张铁匠一臂之力。”
张小泉早已夺到兵刃,干脆利落地杀死两名对手,见邓义过来,忙叫道:“不准帮忙,这两个也是我的。”
那些歹人本是受命来杀刘伶,不想跟在他身边的张小泉武功出人意料的高,受伤在先,又遭围攻,仍然能顽强反击,此刻又见邓义赶来,便立即转身逃走。张小泉身上有伤,不愿意追赶,遂将手中长刀掷出。一名歹人背心中刀,“啊”了一声,仆倒在地。几乎同时,另一名红脸歹人也失去平衡,仆倒在地,却是邓义用石头打中他腿部。
邓义道:“张铁匠武功好得很啊。”张小泉道:“你也不错啊。”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将那名红脸歹人提起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刘先生?”那人不答。
刚好有一队虎贲卫士经过,见发生了械斗命案,便欲将诸人逮捕送去官府。邓义走过去对领头将领说了几句什么,将领便命人将红脸歹人捆送司隶府,放刘伶等人离去。
刘伶关心张小泉伤势,问道:“可还能走路?要不要去雇辆车?”张小泉摆手道:“小伤而已,不碍事。”
刘伶又问道:“邓君如何会去而复返?”邓义道:“我在半途突然想到一事,当晚寒江离开驿馆后被杀,《原君书》被夺,不久又被送回驿馆,一切都跟驿馆有关,说不定蜀国探子就在驿馆中。果真如此的话,他们已然知晓刘先生今日再到驿馆一事。我想先生多次坏他们的事,说不定他们会起意报复。其实我也没把握,只是突然有这个念头,便想不如先护送先生一程,总是保险些。”
刘伶道:“果真是蜀人要杀我吗?唉,我还指望他们能将撕掉的那张书页还给我呢,看来是决计不可能了。”
张小泉道:“幸亏邓义回来了,我虽然最终能将这些歹人尽数杀死,但却来不及救刘先生。”又叹道:“惭愧,枉我一身武功,竟然没有看出来窃贼是假扮的,若不是邓义警觉,今日要出大事。”
邓义道:“张铁匠何必自责?你早已远离是非,只以打铁为务。而我仍是时时处在刀光剑影中。”摇了摇头,道:“我送二位回去。”
回来铁匠铺,邓义便告辞离去。刘伶为张小泉上了药,便欲回东园。张小泉道:“还是我送先生吧,万一蜀人又来追杀你呢。”
刘伶笑道:“放心,他们一时顾不上我了。之前蜀人曾派出一队人到首阳山追杀路遗及郭丽,今日又折损了好几个人,他们一时哪来这么多人手?毕竟这里是洛阳,而不是益州。张铁匠就好好养伤吧。”
张小泉仍不放心,向秀遂道:“我跟刘伶一道去东园吧。”张小泉道:“你又不会武功,歹人真的来了,只是多一个陪葬。”
向秀闻言也不争辩,自出去雇了一辆大车,让车夫送刘伶、张小泉去东园,再载张小泉回来。张小泉笑道:“向先生就是向先生,瞧这事办的。”
到了东园,刘伶正待进去,忽又想起一事,道:“对了,孩子满月时,我想办一场宴席,只请些亲近的朋友,张铁匠也来吧。”踌躇片刻,又道:“把邓义也叫上。”
张小泉道:“邓义怕是来不了,他曾说他两日后要外出办事,一时间应该赶不回来。”刘伶道:“不管怎样,劳烦张铁匠帮我将话带给他。”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张铁匠觉得曹爽执政时,百姓过得如何?”张小泉道:“乱七八糟。”
刘伶道:“司马懿执政呢?”张小泉道:“还可以。”刘伶道:“那么而今司马师当权呢?”张小泉道:“也还可以吧。先生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刘伶道:“随便问问。”
刘伶先来到东园客馆,见嵇康和刘宝神色沉重,意识到不妙,忙问道:“可是事情进展得不顺?”刘宝叹道:“贾褒已经正式拒绝了,表示不会帮我们入宫劝服郭太后并取得其手诏。”
虽则贾褒的态度不算出乎意料,但众人毕竟曾对她寄予期待,时间拖了这么久,只得到否认的答复,不免深感失望。刘伶试探问道:“那要不要按照早先制订的备用计划,改请公主出面?”
嵇康一时迟疑不答。他这一生,绝大部分时间都与朋友在一起,公主是他的妻子,大多时间只是个虚幻的存在。他极少回府,家中上上下下全靠公主照顾,她还为他生育了一双可爱的儿女。她是公主之尊,却那般娴静,那般温柔,他又怎能忍心将她拖入到这个深不见底的政治旋涡中?
刘宝道:“怕是郭太后手诏这件事,无论谁出面,都难成功。贾褒说她本人不愿意再卷入政治,但除此之外,她还能肯定郭太后肯定不会同意写下手诏。”
虽然众人早猜到郭太后多半不会公然支持毌丘俭起兵,刘伶仍然好奇道:“贾褒何以能如此肯定?”刘宝道:“因为贾褒听说司马师力劝郭太后废除少帝曹芳时,曾当面许诺,他有生之年,决不行代魏称帝之事。”
司马氏的诺言素来只是个屁,之前大将军曹爽及太尉王凌都是因为信了司马懿的许诺才不战而降,结果照旧被杀,家族夷灭。但郭太后身份大大不同,司马师既当面应承,必定竭力遵守。其实郭太后不是笨人,心中也该明白司马师的意思,不过是只要她在世,司马师就不会行改朝换代之事,但一旦她撒手西去,曹魏江山照旧还是要落入司马氏之手。只是作为一名幽居深宫的妇人,她还能图什么呢,当今皇帝曹髦是她亲自指定,至于司马氏将来要做什么,眼不见为净,足矣<a id="noteBack_2" href="#note_2">[2]</a>。
刘伶闻言,遂叹息道:“如此,怕是淮南这件事难成了。”嵇康摇头道:“不,以毌丘俭之为人,既已有所行动,便不会就此罢手,会一直走到底。”
刘伶又问道:“那么毌丘将军当真会与东吴联兵吗?”嵇康道:“不好说。若是毌丘俭那么做了,便是公然反叛,会失去军心人心。但若是他不与东吴结盟,东吴必会在毌丘俭起兵时趁火打劫,如此,淮南军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叹了口气,又问道:“刘伶君,你觉得起初我促成毌丘俭起兵这件事,是对,还是错?”
刘伶道:“本意当然是对的,起兵不过是要匡复皇室,以正朝纲。”又道:“我曾问过张铁匠对时局的看法,他觉得司马氏在位,比曹爽执政时日子要好得多。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但其实对普通百姓而言,要的只是安生日子……”嵇康点头道:“我明白刘伶君的意思。”
堂内就此沉寂了下来,三人良久无言,虽未说出口,但就此退出淮南兵变一事,已是定局。
吕安忽推门进来,见气氛沉闷,笑问道:“怎么,三位在这里住得很不开心?”刘宝忙道:“哪里,我们正在说过几天要去游河,好好在船上疯上一阵子呢。”
吕安拍手道:“太好了,我刚刚叫人把游船修葺过。”又笑道:“不过这季节河上风大,嵇康君得为大伙儿多备上几包五石散才行。”
嵇康满口应了,又将刘伶悄悄拉到一旁,告道:“烦请刘君再走一趟毌丘府,请毌丘甸转告镇东将军,起兵这件事,不要再进行下去了,最终只会徒劳无功。”
刘伶道:“但毌丘俭已与文钦等人联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定不会听从的。”嵇康道:“若是毌丘俭不听,也只好任其为之,但我等实不能再为其谋划出力了。”
后刘伶去找毌丘甸,毌丘甸果然不肯听从,还斥责刘伶、嵇康等人软弱怕事。刘伶又晓以天下安定大局,仍不能劝服毌丘甸,只得就此离去。
如此过了两日,便是吕安、嵇康等人约定游河的日子,刘伶因前夜酒饮得多了,兼之怕冷,不想起身,只赖在房中。铁匠张小泉忽然闯了进来,道:“幸亏刘先生没上游船,我找你有急事。”
刘伶道:“什么急事?”张小泉道:“昨日邓义来送刀钱,晚上就歇宿在铁匠铺中,我们一起喝了顿大酒。半醉不醉时,他说了一些很伤感的话,我当时也有些醉意,根本没当回事。今早醒来不见他人,案上只有一张字条和他自己原先那把佩刀,说刀是送给我的,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刘伶道:“有什么不对的,你不是说邓义要出门办事吗?他从司隶府取回了自己的兵刃,但张铁匠已经卖了一把好刀给他,他便想将自己原先的佩刀送给你作纪念。”
张小泉摇头道:“不是这样。前几日邓义还提过,说是会按照刘先生的暗示,在司马大将军面前为吴纲说话,算是临死前做的好事。”
刘伶闻言一惊,问道:“临死前做的好事?邓义当真这般说?”张小泉点点头,道:“司马大将军是不是要派邓义去做极其凶险的事,邓义知道自己回不来,所以才会那么说?”
刘伶“哎呀”一声,一跳而起,一边穿衣服,一边叫道:“快,快让东园仆人备车。不,车子太慢,还是备马吧,我们得立即赶去许府见阮夫人。”
张小泉虽莫名其妙,但仍遵命出去准备马匹。不一会儿,刘伶气急败坏地出来,由仆人搀扶着上马,道:“快,快去许允府上。”
许允遗孀阮姝正在房中织布,听说“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求见,很是惊异,忙正容出来见客。刘伶也顾不上寒暄,道:“阮夫人,你快些备车,跟我去救一个人。”
阮姝奇道:“救什么人?”刘伶道:“邓义。”
阮姝道:“邓义是谁?”刘伶道:“这个说来话长,简单地说,邓义应该就是杀死尊夫许允的人。他跟史沛定了比武之约,哦,史沛就是那名灰衣戴笠女子。二人约定比武,但我猜邓义根本没打算赢,只一心想死在史沛剑下。”
阮姝沉吟道:“刘先生想让我去阻止史沛?”刘伶道:“史沛一心要杀邓义复仇,旁人再如何相劝,她也不会听,只有阮夫人才能阻止她。”
阮姝立即应道:“人命关天,我理该尽力。他二人约了在何处比武?”刘伶道:“这我可不知道,但我猜应该是……”阮姝道:“我亡夫坟茔前?”刘伶道:“我亦是作此猜测。”阮姝道:“我们快些动身吧。来人,快,快去备车。”
张小泉原本不知究竟,此刻方从刘伶口中得知史沛与邓义之间的恩怨纠缠,惊诧得无以复加,嚷道:“原来是这样。”又分外惊奇阮姝毫不犹豫地赶去营救杀夫仇人,追上刘伶,问道:“为什么阮夫人会同意去救邓义,一点迟疑都没有?”刘伶道:“因为她是阮夫人。”
张小泉一怔,道:“我还是不明白。”刘伶道:“若阮夫人没有过人的见识和气度,怕是许家早就家破人亡了。”
刘伶等人尚在途中时,邓义、史沛便已经开始了比武。二人均提早来到许允坟前,史沛一眼留意到邓义换了兵器,但也没有多问,只道:“既然都已经到了,也不必等到午时,我们这就开始吧。”邓义点点头,道:“请。”二人各自拔出兵刃,翻翻滚滚斗了起来。
只见刀光剑影中,人影来回闪动。百招之外后,二人均是大汗淋漓,各有疲色。史沛先住手不攻,道:“你之前受了伤,伤势尚未痊愈,要不要歇息一下?”邓义道:“不必,让我们速战速决吧。”挺刀刺来,史沛以剑格住。
又缠斗了一刻工夫,史沛终究是女子,气力不济,身形有所凝滞,呼吸也明显沉重了起来。邓义趁机急攻,史沛退后时步伐陡乱,胸口露出一个大破绽来。虽然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但高手过招,往往只争分毫,刀光一闪,邓义长刀已指到史沛胸口,她已经感到了森森杀气及深重的死亡气息。然就在刀尖触到史沛衣衫的一刹那,邓义又回手将刀收了回去。史沛微微一怔,立即顺势而上,指住了邓义胸口。
邓义脸色惨白,颓然道:“我输了。”史沛道:“论武功,你实在我之上,更不要说你身上有伤,兵器也不是十分称手。”
邓义摇头道:“我已出尽全力。”史沛道:“你一开始的确出尽了全力,但你很快发现我剑法轻盈快捷,你须得出以猛招,方能压制,但那样可能会令你自己收势不住,你不忍心重伤于我,是以有所收手。而适才我是有意露出破绽,我身上穿了软甲,诱你出刀攻我胸口,虽然那样我也会受伤,但我的后手剑也足以刺中你要害。只是我想不到你竟然收住了刀势,你不忍伤我,其实也是救了你自己。”
邓义怔了一怔,道:“不管怎么说,沛娘终究还是胜了。我言而有信,你这就杀了我吧。”抛下长刀,转身跪在许允墓前。
长久以来,史沛一直在盼望这一刻。她想象过很多次将杀人凶手押到许允墓前处死的情形,而此刻,凶手就那么平静地跪在那里,一副无怨无悔的样子,她反而有所徘徊,难以决断。但心底深处仍有一股理智的暗流在驱动着她,催促她必须杀了凶手。她终于举起剑来,对准他背心,微一迟疑,便挺剑刺出。剑尖入肉的一刹那,她的心一紧,手明显抖动了一下……
恰在此时,有人高声叫道:“住手,快些住手。”史沛顺势收了剑,心中竟略有一丝轻松,一缕宽慰,然看到来者竟是阮姝时,心头又开始茫然起来。
高叫“住手”的正是阮姝。她急奔过来,见邓义背心皮肉已被刺破,好在入肉不深,忙将他扶起来,道:“请沛娘不要杀他。”史沛道:“阮夫人,这个人就是杀死尊夫许将军的凶手。”
阮姝道:“即使是他动的手,他也不是真凶。小娘子对亡夫的恩情,阮姝铭记在心,但仇不是这个报法。”史沛道:“可是……”
阮姝道:“我既能释怀,沛娘也可以做到。你还这么年轻,不要让仇恨毁了你未来美好的人生。”史沛闻言,便默默插剑入鞘。
阮姝问道:“你叫邓义,是吗?”邓义道:“是。”
阮姝道:“那件事,邓君也不必内疚,你只是受命于人而已。即使你不动手,仍然会有张三或是李四去。况且亡夫之死,也不是私人恩怨,不过铲除政敌的手段罢了,政局险恶,自古以来均是如此。”
邓义大为惊异,道:“阮夫人竟有如此气度和胸襟,邓义实在惭愧。”阮姝摇头道:“我女流之辈,能有什么气度,不过略略认识几个字、读过几本书罢了。”
邓义一时无言以对,遂躬身道:“多谢夫人赶来相救。”阮姝告道:“是刘伶刘先生和张铁匠赶来我府中,请我出面劝阻沛娘,邓君要谢,该谢他二位才是。”
邓义忙问道:“他二位人呢?”阮姝道:“他们等在道边,没有过来,说是怕人多了,反而不易劝得动沛娘。”又走到史沛面前,低声告道:“邓义早已决定要死在沛娘剑下,为此连后事都安排好了,他为人如何,沛娘应该看出来了吧?”
史沛咬咬嘴唇,道:“可是我始终不能原谅他。”阮姝道:“沛娘会原谅他的。古人都明白‘宽恕任真,而遐迩归仰’的道理,你这般聪明,迟早也会明白的。”轻拍史沛肩头几下,又到墓前祭奠过亡夫,这才去了。
邓义拾起佩刀,本待离去,但见史沛仍然伫立墓前不动,瘦削的身子在寒风中愈显单薄,于心不忍,便走过来问道:“你还想杀我吗?如果还想动手,这就拔剑吧,这次不会再有人阻止你了。”
史沛道:“我……我也不知道我还想不想杀你,我只是忘不了那些被你暗杀的人。”
邓义一向沉静,此时忽然恼怒起来,大声道:“你以为我当真想杀那些人吗?我不过是受命而已!你杀了我又能怎样?许允会死而复活吗?你从此心里就彻底放下了吗?”
史沛亦勃然大怒,道:“你杀人还有理了?你明明知道这是坏事,你为什么还要去做?”邓义道:“我别无选择。”史沛道:“不,你可以选择,只不过你不能舍弃大将军府的荣华富贵,不愿意做出选择。”
邓义摇头道:“你根本不懂我的处境。”史沛怒道:“我怎么不懂?我内心所受煎熬,实胜你千万倍。”
邓义愕然而惊,呆了好大一会儿,才问道:“你……沛娘你……难道你也曾是司马大将军手下?”
史沛登时满脸通红,扬起手来,狠狠扇了邓义一巴掌,恨恨离去。
刘伶和张小泉一直躲在附近林中,见史沛离开,这才舒了一口气。张小泉问道:“邓义当真杀死了许允?这么说,他是司马大将军豢养的秘密杀手了。哎呀,我以前还挺喜欢他的,现下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简直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