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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奥写日记这项任务——他觉得写日记是一项任务,而不是一种乐趣——已经成了他规划过度细致的生活的一部分,是每周按部就班的夜间生活中新加的内容。这样做部分是因环境所迫,部分是故意的,为的是赋予无形的生活一种秩序和目的。英国议会已经颁布法令,要求所有的居民在日常工作之外都要报两个每周都上的技巧训练课程,以便在成为文明仅存者的时候自救。选择是自愿的。在无关痛痒的事情上给人选择的权利是罕一直都懂的高明做法。西奥在约翰·拉德克利夫医院选了一份工作,护理老弱病人。这份工作很恐怖也让他心生厌恶。他选这份工作并不是因为他在医院严格消毒的环境中很自在,也不是因为接受他护理的人比他本人更满意,而是因为他觉得掌握这些知识对个人也许非常有用。在需要时,只需略施小技就能知道在哪里找到药品,在他看来这不是件坏事。第二份为期两小时的课程是房屋维修。上课的泥瓦工发表意见时丝毫不加掩饰,富有幽默感,对常年处于措辞考究、文人相轻的学院气氛中的他来说,是一直难得的愉快解脱。他的本职工作是给全日制或业余的成人学生上课,这些学生是这所大学存在的理由,因为先前的本科生们很少有人做研究或继续接受教育。每周二和周五,他在食堂里吃饭。每周三他都会雷打不动地参加莫德林教堂三点钟的晚祷。有几所大学以及不循常规的大学教师铁了心要无视现实,依然用自己的教堂进行祈祷,有的甚至还重新启用《英国国教祈祷书》。但莫德林教堂的唱诗班是最受尊重的唱诗班之一,西奥去那里是听颂歌而不是参与已经过时的祈祷。

那件事发生在一月的第四个星期三。和往常一样,西奥步行去莫德林教堂,当他已经从圣约翰街转到了博蒙特街上,快走到阿什莫林博物馆入口处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推着一辆童车朝他走来。蒙蒙的细雨已经停止,女人走到跟他错肩而过的时候停了下来,把遮雨布往后一拉折叠起来,同时摘下了童车罩。玩具娃娃露了出来,依着靠垫坐着,手上戴着手套,两只胳膊放在缝制的小被子上。亲子时光的拙劣模仿,既可怜又残忍。西奥很震惊、很反感,却又发现自己的眼睛挪移不开。娃娃大到不寻常的眼睛亮闪闪的,比任何人的眼睛都要蓝,是泛着光的碧蓝,似看非看地盯着他,显示出一种未曾唤醒的智慧、陌生、可怕。眼睫毛是深棕色的,如蜘蛛网丝般,脸颊白里透红,很精巧。娃娃戴着很合适的蕾丝边帽子,如成人般浓密的黄色卷发从帽子下露出来。

在很多年前,他见过这样被车推着的玩具娃娃。在20年前,这是很常见的事情,甚至可以说风靡一时。在玩具行业中,唯有玩偶制造(和童车生产业一起)曾经繁荣达十年之久。为所有想做母亲却又做不了的女人生产娃娃,有的很便宜、很俗艳,有的则工艺精巧,非常漂亮,要不是末日之年的到来,也许会成为备受珍爱的传家宝。价格比较贵的——他记得有的卖到2000英镑——大小各异:新生儿、6个月大婴儿、1岁的婴儿和18个月大的婴儿。最后一种会站立会走路,有很复杂的电路。他记得这些玩偶统称为“半岁娃娃”。有一段时间,走在大街上根本不可能不碰到载着这些娃娃的童车,不可能不看到令人艳羡的“准妈妈”们。他似乎还能想起,甚至还有人假装娃娃是亲生的孩子,也有人把破碎的娃娃很隆重地埋在墓地。在21世纪早期,关于教堂是否可以为这些一眼都能戳穿的假把戏服务,牧师是否应该参与其中,曾在教会之间引起过争议。不是吗?

女人意识到西奥在盯着娃娃看,咧嘴笑了。白痴一样的笑容,想要人认可、祝贺。当眼神相遇时,西奥把眼睛移开,这样她没有看到他不太明显的遗憾和较为明显的蔑视。她猛地把车子拽住,然后伸出一只胳膊做防护,好像是防止他这个大男人强拿硬要。一个反应比较大的过路人停下来,和这个女人说话。一个穿着合体花呢衣服、头发经过精心梳理的中年女人来到童车前,冲着娃娃的主人微笑着,说着表示祝贺的惯常话。女主人因高兴而傻笑着,身体前倾,手捋捋缎面的车帐篷,调整下娃娃的帽子,并把散落出来的一缕头发掖好。后来的这位女人挠着娃娃下巴,就像逗弄一只猫似的,嘴里呢喃不止。

这种表演是一眼就能戳穿的把戏,本无关利害,却让西奥备感压抑和反感。在他正想着转身的时候,事情发生了。后来的那个女人突然抓住娃娃胳膊,从小毯子下拽出来,一句话都不说,扬起手臂把娃娃绕头部甩了两圈,然后猛地用劲朝石墙壁甩过去。娃娃脸部摔碎,陶瓷碎片叮叮当当地跌落在人行道上。有两秒钟主人没有一点声响。突然间就尖叫起来。声音很吓人,是备受折磨、失去至亲、经受恐怖的人才会发出的高声哀号,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却充满人的痛苦,难以遏制。她站在那里,帽子也歪了,头朝天仰着,嘴巴大张,倾泻着自己的痛苦、悲伤和愤怒。刚开始的时候,这位女主人似乎没有意识到攻击者还站在眼前,正一言不发满是轻蔑地盯着自己看。攻击者转过身快步走进一座开着的大门,穿过院子进入阿什莫林博物馆。这个时候女主人才猛然意识到攻击者已经跑掉,于是气势汹汹地追赶着,嘴里依然尖叫着。追了一会儿,意识到这样做于事无补,于是又回到童车前。这个时候,女人已经平静了许多,跪下来开始捡拾打碎的瓷片,轻轻地呜咽着、悲叹着,努力想把这些陶瓷片像拼智力拼图那样拼凑起来。两只眼睛朝西奥这边滚过来,亮闪闪的,如真的一般,很吓人,用弹簧连接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一种冲动,想把眼睛拾起来,伸出援手,至少说几句安慰话。他本可以安慰她说可以再买一个娃娃。这是一句他曾经无法对妻子说出的安慰话。可是他的犹豫转瞬即逝。他快步走开了。没有别的人走近她。大家都知道,在末日之年前成年的这些中年妇女情绪是不稳定的。

他到达教堂的时候礼拜仪式正要开始。由八男八女组成的唱诗班成员正列队进入,让人不由得想起以前的唱诗班的样子:清一色男孩子组成的唱诗班走进来的时候表情严肃,迈着几乎看不出来的孩子气的步伐,交叉的双臂把服务单紧紧压在小小的胸部,光滑的脸闪着亮光,就像是里面点着一盏蜡烛,头发都拢进亮闪闪的帽子里,衣服领子浆得直直的,脸上表情严肃。西奥驱散这些影像,心里不由得纳闷,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孩子,为什么这种影像会挥之不去。这会儿他眼睛盯着牧师看,猛然想起几个月前他来参加晚祷时发生的一件事。那天他来得很早。一只小鹿不知怎么从教堂的草地上跑进来,气定神闲地站在圣坛旁,就像这里是它天然的栖息地。牧师高声喊叫着,冲着它就跑过来,手里抓着祷告书,挥舞着,重重地击打着丝绸书皮。这头温顺的鹿给弄迷糊了,有一阵子任由牧师威胁着,过了一会儿才扬起纤细的四个蹄子跑出教堂。

牧师转身对着西奥,脸上涕泪直流:“天啊,它们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没人性的畜生。一切很快都是它们的了。它们为什么不能等等?”

而现在,牧师脸色严肃,很高傲的样子。西奥看着他的脸,感觉在这烛光映照的宁静中,那件事只是记忆朦胧的噩梦中一个怪异的场景。

来参加祷告的人和平常一样不足30人,而且很多和他一样都是经常来的,他都认识。不过有一位新来的人,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坐在他对面的长靠椅上。她时不时地会盯视过来,让人很难避开,可是她并没有露出相识的神情。教堂里光线很暗,在摇曳的烛光中,她的脸氤氲着一种温和的几乎是透明的光,一会儿清晰可见,一会儿又如幻影般琢磨不定、虚无缥缈。她的面容似乎并不陌生——他似乎在哪儿见过她,不是匆匆一瞥,而是很长时间的面对面。在忏悔的时候,他直盯盯地看着她垂下的头。在开始诵读第一部分的时候他满怀虔诚、精力集中,试图强迫自己尽力不去回想。表面上看他的眼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可是他却无法不去想她。他不断把打捞记忆的网撒向她,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到第二部分结束的时候他已经想得不耐烦了。这时,唱诗班(主要是中年人)已经准备好歌谱,眼睛盯着指挥。随着管风琴的响起,身穿白色法袍的指挥抬起手,手指如爪子般开始在空中轻巧地滑动。就在这个时候,西奥想起来了。她曾上过科林·西布鲁克的课,课程名称是“维多利亚生活与时代”,副标题是“维多利亚小说中的女性”,而18个月前他曾替科林·西布鲁克代过课。西布鲁克的妻子做了癌症手术,如果科林能找人替他上四次一小时的课的话,他们夫妻就有机会一起度个假。西奥还能回想起来他们的谈话,以及自己不太热情的辩解。

“难道不应该找一个英语系同事来替你吗?”

“不行,老伙计,我已经都试过了。他们有各种借口:不喜欢晚上上课,太忙,不是他们熟悉的时期——不要觉得只有历史老师会在意时期。有人可以上一次,但上不了四次。如此等等。这堂课只有一个小时,周四,从六点到七点,你甚至都不用费事备课,我只指定四本书,凭脑子你都能记住:《米德尔马契》《一个贵妇人的画像》《名利场》和《克兰弗德》。班上只有14个人,主要是50岁的女人。她们本应该围着儿孙转的,她们手上有时间,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们品位有点传统,还算是很可爱的女人们。你会爱上她们的。有你上课她们会喜出望外。文化的安慰,这正是她们所追求的。你的表兄,我们受人尊重的总督,非常热衷于文化的安慰。她们所要的就是暂时逃离到更愉快、更为恒久的世界里去。我们都一样,亲爱的朋友,只有你我把这个叫作学问。”

可是那一次有15个学生,而不是14个。她晚到两分钟,在后面找个位置静悄悄地坐下。就跟现在一样,他看到的是她被木雕映衬和被烛光照亮的头。从最后一批大学生毕业离校起,空荡荡的大学教室就开始对成人和业余学生开放。那节课是在王后学院一间很舒服的、带有装饰镶板的教室里上的。他抛砖引玉,首先阐明亨利·詹姆斯的看法,她听得很认真。在接下来的讨论中她一开始并没有参加进来。后来一位坐在前排的大块头女人开始大肆赞扬伊莎贝拉·阿切尔的道德品质,并不无哀婉地悲叹命运对她的不公。

这个女孩突然开腔,说道:“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同情一个得到很多而利用很少的人。她嫁给沃伯顿勋爵,本可以对他的佃户和穷人做很多好事。好吧,她并不爱他,因此就有了不去做好事的理由,而且除了与沃伯顿勋爵结婚之外,她还有着更大的野心。可又能怎样?她没有创造能力,没有工作,没有训练过。当她的堂兄让她富有起来的时候,她干了些什么?与梅尔夫人到处游荡,结识各色人等。后来她嫁给了自负的伪君子,花枝招展地出入星期四沙龙。她所有的理想都遭遇了什么?我倒更想多说说汉丽埃塔·斯塔克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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