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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些人也没打算把他淹死。西奥这时候浑身湿透,冻得直打战,干呕着。他感觉有人架着自己的肩膀,把自己拖出海水,就像拖一个孩子一样毫不费力。他脸朝下,就这样被人拖着往岸上拽。西奥能感觉到自己的鞋头划过湿湿的沙地,感觉卵石拖拽着自己沉甸甸的裤腿。他的胳膊毫无气力地耷拉着,指关节被岸边的大石块擦过、磨破。整个过程中他都能闻到海滩强烈的海水气味,听到海浪有规律的重击。这个时候拖拽停止,他被重重地扔在松软干燥的沙地上。他感到外套被扔在了身上,朦朦胧胧地感觉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他身边走过,然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西奥尝试抬起头。第一次感觉到抽痛,就像有一个活物在头骨里搏动一样。他努力想抬起头,可是每一次头部也只是无力地摆来摆去,最后又一头重重地栽进沙子里。第三次的时候,他终于把头抬起几英寸高,睁开双眼。眼皮子上结着重重的一层沙,脸上和嘴里也都是。丝丝缕缕的粘滑海草缠绕着他的手指,撕扯着他的头发。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从水墓里被拽出来的人,死亡的信物还带在身上。在他还没有丧失意识之前的这一刻,他看见自己处在两座海滩小屋的间隙中。小屋建在低低的木桩上,地板下面度假人所留下来的杂物早已被人遗忘,半掩在肮脏的沙土里:闪闪发光的银色纸,一个老塑料瓶,腐烂的帆布片,碎裂掉的折叠椅骨架,孩子用的破损的铲子。西奥痛苦地慢慢爬近屋子,伸出一只手,似乎抓住了屋子就抓住了安全与宁静。可是因为用劲太大,西奥不由得闭上疼痛的双眼,呻吟一声昏了过去。
等西奥醒来时,第一感觉是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翻过身,看见天上微微地闪着几颗星星,看见海面上暗淡的光亮。他想起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以及所发生的事情。他的头依然疼痛,不过现在只是钝钝地、持续地痛。他用手摸头,摸到一个如鸡蛋大的肿块,不过似乎没有太大的伤害。他不知道时间,也不可能看清楚手表上的指针。他揉着发麻的腿,把外套上的沙子抖落掉,然后穿上,趔趄地朝海边走去,跪下来,洗了把脸。水刺骨的冷。现在海水平静了许多,在善变的月光下一片朦胧。在他面前微微起伏的海面一望无垠,空无一物。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些一排排被船骨固定住的淹死的老人,想起了她们的白发随着潮汐优雅地起伏着。返回到沙滩小屋后,他在一处台阶上休息了几分钟,恢复一下气力。他检查了上衣口袋,钱包已经完全湿透,不过至少没有丢,里面的东西一样不少。
西奥沿着台阶朝海滨大道走去。只有几个街灯亮着,不过足够他看清楚表盘上的指针——七点钟。他已经昏迷(后来应该是睡着了)将近四个小时。走到三一街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汽车还在,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可是看不到有其他人的迹象。他不由得犹豫地站在那里。他开始颤抖,很想喝热汤和酒。就目前的状态,一想起要开车回牛津他不由得心惊胆战,可是离开索思沃尔德的决心和饥渴几乎一样迫切。正当他站在那里犹豫的时候听见了关门声,不由得转过身来。一个牵着一只小狗的女人从绿地前的维多利亚式连栋房屋中走了出来。这是唯一一栋可以看见光亮的房子,而且他还注意到一层的窗户上有大幅的告示,上面写着“住宿餐饮”。
西奥冲动之下朝那个女人走过去,问道:“抱歉,我出了事。身上全都湿了。今天晚上开车回家不大合适。你这里有空位吗?我是法隆,西奥·法隆。”
女人比西奥想象中的年龄大,脸圆圆的,饱经风吹日晒,如被抽去空气的气球一样起着微小的褶子,眼睛亮晶晶的,嘴很小,很雅致,曾经应该很漂亮。当西奥俯身看她的时候,她正忙不迭地用力嚼着什么,似乎还在品味着刚结束餐饭的余味。
女人似乎并不惊讶,更好的是似乎并没有被他的请求吓住。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我要叫克洛伊来值晚班,如果你肯等的话,我有空房。这里还有一块专门给狗留出来的地方。我们很小心不去破坏沙滩。妈妈们过去总是抱怨沙滩不干净不适合孩子们玩——老习惯还保留着。我这里晚餐可选,你要吃吗?”
女人抬头看着西奥。西奥第一次看见她明亮的眼睛里有一丝焦虑。西奥说自己很想吃晚餐。
女人三分钟后又回来了。西奥跟着她走进窄窄的厅堂,然后进入靠后的一个客厅。客厅很小,几乎完全封闭起来,里面塞满老式的家具。在他印象里里面有褪色的印花棉布,有摆满小小的瓷制动物的壁炉架,低矮的炉前椅子上有拼缝的靠垫,有镶在银色框架中的照片,还有薰衣草的香味。在他眼里,这里似乎是个圣所,贴着带花壁纸的墙壁圈起来的是安全和舒适,而这些是他焦虑紧张的童年所缺乏的东西。
女人说:“恐怕今天晚上冰箱里的东西不多,不过我可以给你提供汤和煎蛋卷。”
“这样已经很好了。”
“汤不是自制的,不过,我会用两种罐装食品混合起来,再加上一点什么,切碎的香芹或者是洋葱,多些趣味。我认为你会觉得很好吃。你想在餐厅里吃还是在这个客厅里坐在火炉前吃?这里你会感觉暖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