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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最鲜活的感觉就是逃跑。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快快跑!
但是,她不能跑。于是,她看到眼前出现的最显著的景象,是一团团白色的东西。在目镜后拼命把眼神聚焦,她才发现那一团团白色的东西里面还有一颗颗混浊的褐色荔枝核!这一褐一白对比强烈万分刺眼,罗纬芝惊诧莫名,完全判断不出这是什么东西,只有仓促合上眼睛。
心脏瞬间宽大了很多。心脏在不堪承受的压力下,无法接受如此强烈的刺激,变得瘫软。她只有等待,泉水般缓慢地积聚起再生的力量。当重新睁开眼睛,窥视这些爆凸而起的褐白相间的物体时,她才发现这是一双双死于花冠病毒感染的尸体的眼珠。
是的。静卧在尸体袋子中的人,都大睁着眼睛,眼白像刚刚煅烧的石灰,瞳孔散大,透出眼底暗褐色的血凝,好似幽深古井。手脚蜷曲,身形溃散,表情恐怖,显示着死亡前所遭受的非凡痛苦。死亡后排泄的体液,在袋子的低洼处,结成黄褐色的秽冰。
对于这种景象,罗纬芝尽管已经想象过多次,仍惊骇莫名。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她——花冠病毒感染者,是死不瞑目的!她颤抖着双腿,深深向四面八方鞠了躬,口中念念有词:“对不起各位病友,我没有资格同情和怜惜,对你们只有敬重。为了更多人的福祉,我可能要打扰你们的安息。我会很轻很轻,马上就会结束。请原谅。”她觉得自己说出了声,真实情况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是口唇蠕动。
说完之后,她艰难地向以前的红酒酒窖现在的尸体窖的更深处走去,哆哆嗦嗦下了楼梯。
为什么不在距离出口处较近的地方完成收取毒株的作业呢?那不是容易一些吗?道理她也说不出来,只是直觉要到更深处。死亡的尸体,是按照时间顺序摆放的。死得越早的人,安放的位置越靠里。这很容易解释,一是方便将来万一需要査找时,有个次序,方便较快找到。二是存放的时候,总要讲究先来后到。不然把尸体都堆放在门口,后面的人怎么挤入呢?
寂静无比的尸袋夹道里,荡漾着罗纬芝空洞的脚步声。她不知道自己该放轻脚步,还是重重地行走。太轻了,如同灵猫一般无声无息,觉得自己已然变成了死人,成了没有分量的幽灵。把脚步放重,则形成共振。两害相权取其轻,罗纬芝决定还是重重行走,以显得自己强悍。沉重的防化学鞋底,发出史前动物般的踢踏声,在光滑的四壁上形成回声,轰鸣不已。这更可怕,声音重叠,好像有另外的一个人也在不远处行走。罗纬芝吓得全身一激灵,赶快把脚步高高提起,声音便显著地减轻了。幸好这尸体窖内没有另外的耳朵,不然这深一脚浅一脚的动静,吓煞人也。
慢慢走到了酒窖深处。灯光一如既往地昏黄,只是罗纬芝的眼睛已经慢慢地适应了这种暗淡,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她查看一具又一具尸体的名签,耐心地找着。
一个最靠里的尸体袋。罗纬芝木僵状停下了脚步,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袋口的标签上,清楚地登记着姓名:于增风。
尽管周围非常寒冷,但她感觉到自己在出汗,心跳加快,胃开始痉挛。她努力去想别的事情,但恐惧无法转移。体内某个部位开始往下沉,脉搏越来越快。她终于明白那个往下沉的东西是自己的膀胱,一种要排泄的感觉势不可当,她惊悚地想到自己可能要二便失禁。血液继续快速流过,她似乎看到了它们像潮汐般一股一股地翻腾。
于增风死亡的时候,尸体库还没有建立。他的尸体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保存了很久,按说他是有机会被火化掉的。也许是他的殉职震撼了同道们,人们能做的最后眷顾,就是让他有形的躯体在人间多停留片刻。也许那是一个失误,让他并没有按照死亡的顺序被匆匆火化掉,而是成为了酒窖改为尸库之后的第一批居民。
罗纬芝的潜意识引导着她走到这里。她其实一直在寻找他。她身上携带着他的病毒,从这个意义上讲,她和他,现在是她和它,有一脉相承的血缘。病毒也有相吸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