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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答:“就来了!”我走了出去。我必须赶紧打电话而又不让朱莉安知道。

“现在该吃午饭了,不是吗?”朱莉安说,“我们等会儿再去拿木柴。”她正把一张蓝白格子的桌布铺在桌子上,把一瓶鲜花放在桌子中央,这花总是要等我们坐下吃饭时再郑重其事地从桌上拿走。这些程序已经是固定的了。

我说:“你先准备午饭。我把车开到加油站加汽油,这样,如果下午想出去就好办了。”

“但是,我们可以在去的路上再加油呀。”

“下午加油站可能会关门,而且也许我们不想走那条路。”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留下来。去采点我们在路上看到的水芥子好吗?我午饭时想吃。”

“噢,那好,我就去,我先找个篮子。你别去得太久了!”她跳着走开了。

我上了车,焦急之中无法发动。最后,汽车好不容易才动起来,以慢得可怕的速度颠簸着前行。路边最近的村子就是大教堂所在地,那儿一定有电话亭。教堂正好在村外通向大海的路上,自那天夜里到达以来,跟这里有关的事我都想不起来了。我经过了加油站。本想问问加油站的人,是否可以用他的电话,但那可能不利于私人通话。经过教堂,转过街角,就看见村旁的街道有一个公用电话亭。

我停下来。电话亭里正有一个女孩,她微笑着打了几个手势,然后就转过身去了。我只好等着。那女孩终于出来了。我却发现身上没有零钱。不付费,接线员是不会我给接通的。最后我拨通了我公寓的电话号码,是对方付费。我听到弗朗西斯立即拿起了听筒,在那头模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你好,弗朗西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噢,布拉德利,布拉德利——”

“什么事?阿诺尔德发现了吗?看你把事情弄得这么糟糕!”

“噢,布拉德利——”

“到底什么事?看在上帝的分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先是一阵沉默,接着一声呜咽。电话线的另一端弗朗西斯在哭,我觉得一阵恐惧。

“什么——?”

“噢,布拉德利——是普丽西娜——”

“什么——?”

“她死了。”

突然而且很奇怪地,在我的意识中闪现出了电话亭、阳光、等在电话亭外的人的形象,以及镜中我脸上吃惊的神情。

“怎么——?”

“她自杀了——吃了安眠药——她肯定是早就藏起来的——我离开她——我本来不该走的——我们把她送到医院——但是太晚了——噢,布拉德利,布拉德利——”

“她真的——死——了!”我喃喃自语。我觉得普丽西娜不可能死,这简直是不可能的。普丽西娜住在医院里,医生会让她好起来。她根本不可能自杀。这一定是场虚惊。“真的——死了——你确信无疑吗?”

“是的,是的——噢,我太——都是我的错——她死了——布拉德利——在救护车里都还活着——接着他们就告诉我她死了——噢,布拉德利,原谅我——”

普丽西娜已经不在人世了。“不是你的错,”我机械地说道。“是我的错。”

“噢,我太难受了,是我的错——我想自杀——经过了这件事,我无法活下去了,我怎么能——”又是一阵呜呜的哭声。

“弗朗西斯,别再哭了。听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我从你书桌里找到一个代理商给你的信——我想你可能会在那儿——我必须找到你——噢,布拉德利,我一直在受煎熬,受煎熬,不知道你在哪儿——想到发生了这一切,而你竟然无法知道——我昨天深夜给你发了电报,他们说你要今天早晨才能收到。”

“我刚收到。别挂电话,平静下来,别挂。”阳光斜照在我身上。我静静地站着,看着电话亭里凹凸不平的混凝土墙,我想嚎啕大哭。普丽西娜不可能已经死了。已经尽了一切努力了吗?一切努力?我真想把普丽西娜拥在怀里,让她复活。我非常非常想安慰她,让她快乐,这本来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

“噢,上帝,噢,上帝——”弗朗西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听着,弗朗西斯,另外还有人知道我在这儿吗?阿诺尔德知道吗?”

“不,不,没有人知道。阿诺尔德和克丽斯蒂安昨晚来过,我不得不把这事告诉他们。但是我当时还没找到信,我告诉他们我不知道你在哪儿。”

“那很好,别告诉任何人我在哪儿。”

“但是,布拉德利,你马上会回来,是吗?你必须回来。”

“我要回来,”我说,“但不是立刻。你只是碰巧找到了那封信。你必须这样想,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这次通话。”

“但是,布拉德利,葬礼和——我什么都还没做,她还在殡仪馆里——”

“你还没告诉她丈夫,罗杰·萨克斯,你认识的?”

“没有,我——”

“喂,告诉他。你从我放在——的地址簿里可以找到他的地址和电话。”

“好的,好的——”

“他会安排葬礼。如果他不,你就来安排——着手办吧,怎么办都行——就当你真的不知道我在哪儿,去做你该做的一切——我能回来的时候,就一定回来。”

“噢,布拉德利,我办恐怕不行——你必须回来,你必须——他们不停地在问——她是你妹妹——”

“我雇了你,要你照顾她的,你为什么离开了她?”

“噢,上帝!噢,上帝,噢,上帝——”

“就照我说的去做。我们不能为——普丽西娜——做什么了。她已经——不在了。”

“布拉德利,请你回来吧——请看在我的分上——不看到你,我就像活在地狱里——你无法知道这种感觉,我必须见到你,必须——”

“我现在不能来。”我说,“现在——不能——回来。着手安排吧。和罗杰·萨克斯联系——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了。我能回来就回来。再见。”

我迅速放下话筒。走出电话亭,走进灿烂的阳光下。在外面等着打电话的男人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才进去。我走到汽车旁边站住,用手抚摸着引擎罩。干燥的路面使引擎罩蒙上一层灰,我用手指划出一道道痕迹。顺着村里相当整洁的街道看过去,满街是十八世纪的建筑,形态、大小都不一样。接着,我钻进汽车发动起来,转了一个弯,慢悠悠地往回开,经过教堂,驶向帕塔拉。

生活中往往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一个人倘若到了对责任的驱使这一最基本、最明显的刺激都无动于衷的地步,他就会发现自己一定是处于某种心神迷乱的非常状态了。有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抗拒上述刺激,或是不由自主地形成一些与责任毫不相干的、可怕的、穿凿附会的想法,而对所做的这一切,他却从未产生过怀疑。事实上,我当时就不曾费神思考过责任问题。或许我也曾想过我的做法不当,但这想法却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当然,对于未能保全我妹妹性命这个不可原谅的错误,我深感内疚和恐惧。然而,我在继续开车前行时,我的全部思想都集中在为迫在眉睫的未来做种种细致的盘算。也许这是由于我受到一个荒唐想法影响的结果,我以为这纯粹是一个偶然事件,它只是由于我的粗心而造成的一个意外的结果,而弗朗西斯本来就知道在何地能够找到我。要是他当时没想起打这个可怕的电话,又没有这样碰巧找到我,事情就不会是这样,或者干脆就不会发生了。就这样,我把整个事件当作没有发生过一般看待,认定整个事件的真实过程就是如此。同时,由于这种事是人所不愿见到且绝对不该发生的,因此它的存在在我心中倒成为模糊不清的了。假如情况真是这样的话,我就没有必要进一步折磨自己,没有必要就是否应该立即动身返回伦敦一事进行痛苦的选择。无论如何,对于普丽西娜我再做什么也是于事无补了。

我以每小时大约十五英里的速度在路上行驶。行车途中我想到,自从我们来到帕塔拉以后,我一直是处于怎样的模棱两可、悬而未决的状态啊!当然,我一直准备使自己过得幸福,让朱莉安一直陪伴在我身边。这肯定是正确无误的。苦苦熬过那些令人焦虑的缓慢的时光之后,这些无拘无束的乐园般生活不应该被对未来的惊慌恐惧所破坏,或者被朱莉安称之为“胡思乱想”的那种绝望所破坏。另一方面,正如我现在所看见的那样,在那似乎不假思索地追求眼前快乐的过程中,某种深思熟虑的思考一直在起作用,而且肯定起了重要作用。实际上,我是野心勃勃的,尽管奋斗目标连我自己也都还是半清不楚的。而我的问题是如何才能永远拥有朱莉安。虽然我对自己也对朱莉安说过,这是不可能的。但同时我又很清楚,一旦以目前这种方式跟朱莉安呆在一起,从此我是怎么也无法放弃她了。拥有朱莉安这个问题,在很久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因为这就像是要我说服自己,哪怕一切迹象清楚表明行不通,也要相信,接受朱莉安的慷慨大度并善加利用,是正确之举一样。可是,到现在,当我在自己安静隐秘的内心深处反复进行冷静客观、不带任何个人感情的推理论证时,这个问题已经变得极其简单,几乎不成为什么问题,或者几乎可以不再予以考虑了,反倒更像是在我心中油然而生的。

似乎滑稽可笑或者说不可理喻的是,在那次电话之后,需要同朱莉安圆圆满满地做爱的欲望不仅丝毫没有减少,甚至越发强烈。那次做爱失败,朱莉安参与太少。在我看来,这就是我们整个窘境的象征。无论如何,它都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下一个障碍。在排除这一障碍而事成之后,我就可以进行思考了,也就看得见我的前景了。我可以一直等到“那个时刻”,而不致受到指责。也许我已经悄悄地感觉到,我的一切终将变得光明正大并且可以把握;现在似乎只差一步,我这颗归宿渺茫的心便会获得明亮清晰的方向,从而使我能够质问自己: 为什么我不应该娶这个姑娘?我们奇迹般地心心相印,除了年龄上的差异之外,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们结婚成家。只要我们去消除差异,那么它就会不复存在。像我们这样天作之合的爱情,怎么可能付诸东流呢?绝对不能!我们怎么可以不结婚呢?况且,像我们这样的爱情,只有婚姻才能使其天长地久。而且我可以,也能够永远地拥有朱莉安。但是,我尚未到达这一步,我极端拘谨的清教徒道德观念仍然正在不断地弱化这一意图。在打电话之前,我甚至也还未充分意识到我究竟在犹豫什么。

当然,我已经做出决定,不把普丽西娜的死讯告诉朱莉安。要是告诉了她,我就只好立即返回伦敦了。再者,我觉得要是我们现在就离开这个安全地方,现在就分别,那么,由于这场不成功的私奔,为了确保我们不被他人怀疑并达致终成眷属的结局,这一整个努力,就将成为泡影。我做出这个决定是为了我们双方,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为了我们俩能走出黑暗的处境,我必须保持沉默。这是命中注定的对我的严峻考验。事情既已发生,就得一干到底,而做爱就是其中的一部分。我不能也不会用这个自杀的消息来冷却朱莉安那一腔情窦初开的热情。当然我很快就得将这条消息“抖搂”出来,我们很快就得返回去,但现在还不行,在没有圆满实现我已经做出的最后决定之前还不行,因为这个决定似乎近在眼前,因为这个决定能够使我永远拥有朱莉安,使我值得永远拥有朱莉安。再也没有什么我能为普丽西娜做的事情了。从今以后,我只对朱莉安负责。对朱莉安隐瞒消息必然带来不堪忍受的痛苦,这本身就是这场严峻考验的一部分。我真想马上就告诉朱莉安,因为我需要她的安慰和她那宝贵的宽恕。但是,为了我们俩着想,我暂时不得不放弃这种需要。

“你走了好久好久呀!喂,猜猜,瞧,我是谁!”

我穿过门廊走进起居室。屋里灯光暗淡,模糊不清。

一开始,我简直看不见朱莉安,只能听见她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然后,我看清了她的脸和刚才还是模糊的身体的其他部分,再后来我就看见她做了些什么了。

朱莉安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身裤,一双黑色的鞋子,一件黑天鹅绒背心外套,一件白色的衬衣,脖子上戴着一条缀着十字架坠子的项链。她斜倚在厨房的门上,手上举着那个绵羊头骨。

“我想这会让你大吃一惊的!我用你的钱在牛津大街买了这么些东西。这个十字架有点嬉皮士意味,我从一个嬉皮士手中弄来的,50便士。我最需要的是一个头骨,于是,我们就发现了这个可爱的玩意儿啦。你不认为它很适合我吗?哦,可怜的约里克<a id="w4" href="#m4"><sup>[4]</sup></a>——出了什么事吗,亲爱的?”

“没有,”我说。

“你干吗这样盯着我呀!难道我看起来不高贵吗?布拉德利,你吓着我了,怎么回事?”

“没事,”我说。

“现在我就去把这些东西脱掉,然后我们吃午饭。我采了些水芥子。”

“不吃午饭,”我说,“我们去睡觉。”

“你是说现在?”

我向朱莉安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进卧室,摁倒在床上,羊头骨落在了地板上。我一条腿跪上了床,开始扒她的白衬衣。“等等,别急,你这样要把衣服扯破的。”她匆匆忙忙地动手解衣扣,又在背心上摸索了一阵。我把她几件衣服一古脑儿地往上拉,要从她头顶上脱下来,但衣服被十字架项链卡住了。“等一下,布拉德利,求你,项链缠住我的脖子了。”我在朱莉安的白花花皱成一团的衬衣和她纠结缠绕的丝一般柔软的头发中乱翻,找到了项链,狠命把它扯断。衣服脱掉了。朱莉安毫不犹豫地解开胸罩。我动手把她的黑色紧身裤褪到她的大腿上,然后脱掉。而她则拱起身子以助我一臂之力。此时此刻,我仍然穿戴整齐,欣赏着她的胴体。一会儿之后,我才扒下了我的衣服。

“哦,布拉德利,求你,别这么粗暴,求你,布拉德利,你把我弄伤了。”

事过之后,朱莉安一直在哭泣。我们做了爱,这是毫无疑问的了。我精疲力竭地躺着,任由她哭。过了一会,我把她的身子转过来,让她的泪水合着我的汗水流淌。那汗水早已使我浓密灰白的胸毛颜色变深,服服帖帖地拳曲着,粘在我的肌肤上。我抱着朱莉安,心神恍惚,迷离中既有惊骇又有胜利的陶醉。在我双手的环抱中,我也感觉到了朱莉安的身体发出的惹人怜爱的痛苦抽泣。

“别哭了。”

“我不能。”

“很对不起,我弄坏了项链,我会把它修好的。”

“这没关系。”

“我把你吓着了。”

“是的。”

“我爱你,我们要结婚。”

“是的。”

“我们会的。对不对,朱莉安?”

“是的。”

“你原谅我吗?”

“是的。”

“别再哭了,好吗?”

“不好。”

后来,我们又做爱。于是,在不知不觉中,黄昏来到了。

“究竟是什么使得你那样厉害呢,布拉德利。”

“丹麦王子,我想。”

我们筋疲力尽,饥肠辘辘。我需要喝一点酒。没有任何庆祝仪式。窗户大开着,外面是深蓝色的夜空。在台灯的灯光下,我们吃了本该是午餐的肝肠、面包、奶酪和水芥子。我喝完了所有剩余的酒。

是什么使得我那样疯狂?是由于我突然觉得杀了普丽西娜的是朱莉安吗?不是。那狂暴与愤怒是通过朱莉安向我自己发泄的,或者是通过我和朱莉安向命运发泄的。当然,这种狂暴也是爱,是上帝的力量,疯狂而充满警惕。“是爱!”我对她说。

“是的,是的。”

无论如何,我已经排除了我的下一个障碍,尽管跨过障碍后在此以外的世界与我想象的仍然大相径庭,并非是我所预期的。我的想象更接近于一个被简化了的、理智的、易于把握的世界。现在存在的问题,是我和朱莉安的关系。这种关系正向着朦胧的未来发展。它是那么急迫而又令人迷惑,尽管一直以来在增强,但似乎时时刻刻都处于变化之中。这女孩看起来不一样了,我看起来也不一样了。这就是那个身体,那每一部分都令我崇拜的身体吗?似乎这种达到可怕程度的忘我投入,是由一股神圣力量的冲动直接送到我们情感漩涡的中心的。现在,我发现自己时时刻刻在颤抖,朱莉安也在颤抖。令人感动的是,我们彼此互相安慰,就像刚从火灾中逃出的人一样。

“我会修好你的项链的,我会的。”

“没有必要去修,我能把它接起来。”

“我也会修补好绵羊的头骨的。”

“它已经碎成片了。”

“我会把它拼补好的。”

“把窗帘放下来吧,我觉得魔鬼正在窥视我们。”

“我们已经处在魔鬼的包围之中了,窗帘挡不住它们的。”

但是,我还是放下了窗帘,然后走到朱莉安椅子背后,手指轻轻地抚摸她的脖子。她的皮肤很凉,不,几乎冰冷,她勾着脖子,浑身颤栗。尽管除此之外,她别无反应,但是,我觉得我们的躯体却不由自主地陶醉于彼此的结合,彼此的心心相印。同时,这也是我们用温言款语沟通心灵的时候,我们表达的内容和方式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我们的语言充满了神秘和预言的意味。

“我知道,”朱莉安说,“它们蜂拥而至。以前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你听,海的声音,听起来它是如此之近,尽管没有风为之助力。”

我们侧耳倾听。

“布拉德利,去把前门锁上,好吗?”

我去锁了门,回来又坐在朱莉安对面。“你冷吗?”

“不,那不是——冷。”

“我知道。”

朱莉安身穿蓝色套裙,肩上披着羊毛毯。那件套裙印有白色柳枝图案,她逃出来时就一直穿在身上。肩上的毛毯轻飘飘的,是刚从床上扯下来的。她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凝视着我,脸不时地抽搐一下。刚才她哭成了个泪人儿,现在眼泪已不见了踪影。她看起来成熟多了,长大了,变美了。再也不是那个我熟悉的孩子,而成了一个女人,一个神奇而圣洁的女人,一个女预言家,一个令修道士也为之疯狂的女人。朱莉安梳顺了头发,把它们全部抹到后面,这样她的脸就像一副生动的面具,静穆、直露而不加掩饰,凝视的目光暧昧,深邃。而她那副空落迷茫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伟大的雕塑作品。

“哦,你真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真奇怪,”她说,“我有一种非人的感觉,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爱情会这样吗?我想昨天,前天我也爱你,感觉就不是这样的。”

“那是神,是邪恶的爱神厄洛斯。别怕。”

“哦,我不——怕——我只是感觉到被击碎了,心里空落落的。我在一个我从前从未去过的地方。”

“我也在那儿。”

“是的,真有趣。当我们温柔安静地呆在一起时,你知道,我最能感觉到你在那儿,你比谁都实在。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像是独自一人——然而我不是——我——我就是你,我就是我们。”

“是的,是的。”

“你甚至像我,像极了,看着你时的感觉就像在照镜子一样。”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正是我自己在说这些话,通过朱莉安的嘴,通过她那因爱而变得空洞无物,只有回响与应声的躯体,在说着这些话。

“然后,我从你的眼睛望进去,同时想着布拉德利,现在你没有名字了。”

“我们将彼此据为己有。”

“我觉得我们永远结合在一起了,一种——微妙的——”

“没错。”

“听,火车的声音!它听起来多么清楚啊!”

我们听见火车经过,然后又消失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灵感也是这样吗?我是说在你写作时。”

“是的。”我说。尽管我还从未体验过,从来没有,但是,我知道是这样的,但现在,爱赋予了我创造的能力。虽然仍是黑暗,我已经通过了我的考验。

“真是一回事吗?”

“是的。”我说,“人心对爱和知识的渴望是无止境的。但是,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只有当他们自己身陷爱河,只有当他们实际形成了关于这个渴望的概念时,感受到的这种渴望实际上已经实现时,他们才会意识到它的存在。”

“那么艺术也——”

“是这种渴望——在面前——在神的面前——有可能变得纯洁。”

“艺术和爱——”

“两者都必须追求不朽和永恒。”

“你现在要开始写作了,是吗?”

“现在就要写了。”

“我感到踏实多了。”朱莉安说,“就像已经解释了我们为什么在一起一样。不过,解释并不重要。事实上,我们就在一起。哦,布拉德利,我困了!”

“看,我的名字又回来了!”我说,“来吧,上床睡觉。”

“我想我一生中从未感到过如此舒服的疲倦和充实。”

我让朱莉安上了床。像第一夜一样,她穿着衬裙进入了梦乡。而我却头脑清醒,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当我搂着朱莉安时,我知道,没有回伦敦无疑是正确的。为了考验我自己,我必须留下来。我抱着她,一股普通家庭才享有的温馨,暖暖地流入了我的身体。我想到了可怜的普丽西娜,想到明天我和朱莉安将如何去承受那痛苦。明天,我将告诉朱莉安一切,告诉她每一件事,然后我们要回伦敦,一起承担那些日常的责任和义务,开始平凡的生活。

我睡得很沉。不知是什么声音,咔嚓,咔嚓,咔嚓,传入了屋内。我是一个东躲西藏的犹太人,终于被纳粹们发现了。我听见他们来了,就像乌切洛<a id="w5" href="#m5"><sup>[5]</sup></a>画中的士兵,用他的枪在撞门,并且大声嚷嚷。我猛地一惊,醒了,发现朱莉安仍在我怀中。四处漆黑一片。

“什么东西?”朱莉安惊恐的声音使我完全清醒过来,让我也感到毛骨悚然。

砰,砰,砰,有人敲门。

“谁?噢,这会是谁呢?”朱莉安坐起来了。黑暗中,我感觉到了她身上的温暖,而且似乎也看见了她眼中的光芒。

“不知道。”我说着也坐了起来,抱着朱莉安。我们紧紧贴在一起。

“最好别出声,也别开灯。哦,布拉德利,我怕极了。”

“嘘,或许他们会走的。”

“砰砰”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比原来更大。有某一种金属的东西正在撞击门闩,接着传来木头裂开的咔嚓声。

我把灯打开,起了床。我看见自己的一双光腿抖个不停。我穿上睡衣。“就呆在这儿,我去看看,把你自己锁在里面。”

“不,不,我也去。”

“呆在这儿!”

“别开门,布拉德利,不要——”

我打开那间小小的客厅的灯,敲门声立刻停止了。我站在门后一声不吭,这时我已经知道门外是谁了?

我轻轻地把门打开,阿诺尔德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同时也进了门。

我打开起居室的门,他跟着我进了起居室,把一把大扳手放在桌子上。这就是他刚才用来敲门的工具。他坐下后并不看我,自顾自地喘着粗气。

我也坐下了,用手盖住了自己不断发抖的光膝盖。

“朱莉安,在——这——儿——吗?”他一字一顿地说,像是喝醉了。当然,他并没有醉。

“是的。”

“我是来——带她走——”

“她不想走,”我说,“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弗朗西斯告诉我的。我问了他一次又一次,不断地追问他,他才告诉了我,也包括那个电话。”

“什么电话?”

“别装蒜了!”阿诺尔德说。这时他死死地盯着我。“弗朗西斯告诉我,今天早晨他已经把普丽西娜的事在电话里告诉你了。”

“我明白。”

“可是你——仍然离不开——你的爱巢——即使你的妹妹——已经自杀!”

“明天我就去伦敦,朱莉安和我一起去。我们要结婚。”

“我要见我的女儿。车就在外面。我要带她走!”

“不行。”

“你能叫一下她吗?”

我站起来,向卧室走去,走过桌子时,顺便拿了放在上面的扳手。卧室门关着,但没锁。我走进去,反锁了门。

朱莉安已经穿戴整齐,身上还披了一件我的夹克。衣服长得掩住了她的大腿。她脸色苍白。

“是你爸爸。”

“我知道。那是什么?”

我把扳手扔在床上。“一件致命的武器,可不是一件工具。最好还是出去见见他。”

“你会——”

“我会保护你的,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们向他说明我们的情况,然后送他走。来吧,哦,不,等等,让我把裤子穿上。”我飞快地穿上衬衣和裤子。发现才过了半夜,真令人吃惊。

我又回到起居室,朱莉安跟在我身后。阿诺尔德已经站起来了,我们和他隔着桌子,面对面。桌上杯盘狼藉。晚饭后,我们疲惫不堪,也没顾得上收拾。我搂着朱莉安的肩膀。

阿诺尔德努力控制住了自己,显然他决心不大叫大嚷。他说:“亲爱的孩子。”

“你好。”

“我来带你回家。”

“这就是家。”朱莉安说。我紧抱了她一下,然后离开,在一旁坐下,让他们面对着面。

阿诺尔德穿着一件雨衣,满脸倦容,神情激动,看起来就像那类疯狂的持枪歹徒。他那双苍白无神的眼睛盯着我们,嘴唇翕动着,断断续续地说:“唔,朱莉安——走吧——你不能和这个男人呆在一起——你一定是昏了头了——看,这是你妈妈的信,她也求你回家——我把它放在这儿,读读吧——你怎能如此狠心,如此绝情呀,竟呆在这个地方,而且——在可怜的普丽西娜——我还以为你已经——”

“普丽西娜怎么了?”朱莉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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