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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告诉你?”阿诺尔德说,看也不看我一眼。他紧咬着牙齿,一阵抽搐掠过脸上,似乎是要掩饰他的胜利或者说快意。

“普丽西娜怎么了?”

“她死了。”我说,“昨天她吞了大量安眠药自杀了。”

“这个人今天早晨就已经知道了。”阿诺尔德说,“是弗朗西斯在电话里告诉他的。”

“是的。”我说,“我告诉你我要去加油站时,就是去给弗朗西斯打电话,他告诉我了。”

“而你没有告诉我?你瞒着我——而且我们——我们整个下午——”

“唉——”阿诺尔德叹了口气。

朱莉安没有理睬阿诺尔德。她盯着我,用我的外套把自己裹得更紧了,衣服的领子竖了起来,包住了她零乱的头发。她双手交叉,捂住脖子。“为什么?”

我站起身来。“很难解释,”我说,“但请你理解。对普丽西娜,我再也无能为力了。但是,为了你——我必须呆在这里——并且独自承受沉默所造成的心灵的重负。这并不是绝情。”

“那就是情欲吧!”阿诺尔德说。

“哦,布拉德利——普丽西娜死了——”

“是的,”我说,“但现在我还能做什么呢,而且——”

泪水,充满了朱莉安的眼睛,一滴一滴地掉在我夹克的翻领上。“哦,布拉德利——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噢,可怜的,可怜的普丽西娜,多么可怕——”

“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家伙!”阿诺尔德说,“要不然,就是有点儿疯了。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他妹妹死了,可他居然还在贪恋淫乐,纵情云雨。”

“哦,布拉德利——可怜的普丽西娜——”

“朱莉安,我原来准备明天告诉你的。明天,我会告诉你每一件事。但今天,我必须呆在这里。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已经合二为一,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开了。原本我们就不该来的,事情却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他疯了!”

“明天我们再回到日常事务中,明天我们再考虑普丽西娜的事。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一切,告诉你我应该受多大的谴责——”

“这是我的错。”朱莉安说,“全是因为我。要不然,你会和她在一起的。”

“一个人决心要死,谁能阻挡呢?这样做或许是错误的,但是她的生活已经变得很可悲了。”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阿诺尔德说,“这么说来,你认为普丽西娜最好是自杀,是吗?”

“不,我只是说这——至少可以这样想——我不想让朱莉安感到——哦,朱莉安,我早该告诉你。”

“是的——这是——我觉得厄运降到我们头上了——哦,布拉德利,你为什么瞒着我?”

“有时候一个人不得不保持沉默,即使这样会造成很大伤害。我也想得到你的安慰,当然想,但是另外有些事情是更重要的。”

“一个老色鬼对性欲的满足呢?”阿诺尔德说,“想想吧,朱莉安,你想想,他比你大三十八岁啊!”

“不,不是的!”朱莉安说,“他才四十八岁,那是——”

阿诺尔德冷笑了一下,脸上又像刚才那样抽搐了一下。“他是这样对你说的吗?他五十八岁了!问问他。”

“他不可能有——”

“在《名人录》中查查他吧!”

“《名人录》中没有我。”

“布拉德利,你多大岁数了?”

“五十八。”

“当你三十岁时,他都将近七十岁了。”阿诺尔德说,“够了,事情到此为止吧。今天我们大家都保持了镇静,的确也没必要大叫大嚷。我看见布拉德利甚至拿走了那把扳手。我们走吧,朱莉安。在车里你可以哭个够。然后你会感到自己是获得了怎样的解脱。来吧,他不会再拦着你了。看看他那副样子!”

朱莉安看着我。我用双手蒙住了脸。

“布拉德利,把你的手拿开。求你了。你真的五十八岁了吗?”

“是的。”

“难道你就看不出来?难道你看不出来他上了这个年纪?”

朱莉安喃喃自语:“是的——现在——”

“这要紧吗?”我说,“你说过,你不在乎我的年龄呀。”

“噢,别同情他!”阿诺尔德说,“让我们保持一点尊严吧。来吧,朱莉安,来!布拉德利,可别认为我不友好。我是在做一个父亲该做的事。”

“的确,”我说,“的确。”

朱莉安说:“普丽西娜的事,我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

“镇定,”阿诺尔德说,“镇定!现在走吧。”

我说:“朱莉安,别走!你不能像这样就走了。有好多事情我想好好地单独地向你解释。好吧,如果你现在对我的看法变了,那也是应该的。你想去什么地方,我就用车送你去。然后,我们说再见。但是,我求求你,现在别离开我。求求你,看在——”

“我不准你留下!”阿诺尔德说,“我认为这是一种肮脏的关系!抱歉,我的话说得很重。我实在是烦透了,气极了,但我还在努力做到通情达理、仁至义尽,我的确是很客观地看待这件事情的。但是,你不走,我不能也绝不会走!”

“我想向你解释。”我说,“我想向你解释普丽西娜的事。”

“你怎么能——?”朱莉安说,“哦,天哪——天哪——”朱莉安哭了起来,哭得无法控制,被泪水沾湿的嘴唇颤抖着。

我又苦恼,又痛苦,又恐惧,这种感觉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别离开我,我的宝贝儿,不然,我会死的。”我向朱莉安走去,伸出手,战战兢兢地摸了摸我那件夹克的衣袖。

阿诺尔德迅速地绕过桌子,抓住朱莉安的另一只手,把她拉到门厅。我紧跟其后。卧室门开着,我看到那把放在白床单上的很重的扳手。我冲进去,拿起扳手,站在门前,堵住了门。

“朱莉安,我现在不能让你走,我会发疯的。请别走——你必须和我呆在一起,给点时间让我解释——”

“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阿诺尔德说,“为什么还要狡辩呢?你难道不明白一切都结束了吗?你玩弄了一个傻姑娘,现在该结束了。魔咒解除了。把扳手给我,我不想看见你拿着它!”

我把扳手给了阿诺尔德,但我仍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朱莉安,你决定吧,”我说。

朱莉安努力控制住泪水,迅速地、坚定地挣开了她父亲的手。“我不会跟你走的,我要和布拉德利呆在一块儿。”

“噢,感谢上帝!”我说,“感谢上帝!”

“我想听听布拉德利怎样解释。明天我会回伦敦的。但是我不打算在深更半夜扔下他一个人不管。”

“感谢上帝!”

“跟我走!”阿诺尔德说。

“不,她不会的,她已经说出了她的决定。现在,请你离开。阿诺尔德,想想吧,难道你想我们为此打一架吗?你想用扳手敲碎我脑袋吗?我发誓,明天我就把朱莉安带到伦敦。没有人会强迫她,没有人能够强迫她。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又不是想绑架她。”

“请回去吧。”朱莉安说,“很抱歉。你已经表现了你的仁慈,而且——也很镇静,但是,今晚我必须留在这里。我发誓我会回到你身边,听听你想说的每一件事。但是,请发发慈悲吧,让我单独和他谈谈。我们非谈不可,请你一定理解。你在这儿真的是于事无补。”

“她是对的。”我说。

阿诺尔德没有看我。他盯着女儿,但眼神凄凉。然后长叹一声,说:“你保证明天回家吗?”

“明天回家来看你。”

“你保证回家?”

“是的。”

“今晚不要再——噢,见鬼——你简直想象不出,你使我伤心到了什么程度——”

我从门口走开,让出了路。阿诺尔德大步走进了门外的黑暗中。我打开回廊的灯,就像是在送走一位客人。朱莉安和我像丈夫和妻子那样站着,目送阿诺尔德上了车。接着响起“铛铛”两声,扳手被他扔在了车后座上。他打开车灯,灯光一下照亮了黄黄的、开着小花的杂草覆盖的砾石小路,连同蓬勃葳蕤的绿草和一排用作栅栏的白色柱子。突然灯光一转,照在了开着的大门上,然后,照在了公路上。我把朱莉安推进屋,关上门,我跪在她脚下,抱住她的腿,把我的头紧紧地贴在她蓝色裙装的下摆上。

朱莉安对我的拥抱感到不安。没多久,她轻轻地挣脱我的手,走进卧室,坐在床沿上。我跟着她进去,想抱着她。但是,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粗暴地推开了我。

“哦,朱莉安,我们没有失去对方,对吗?我对我隐瞒自己的年龄感到十分抱歉,真是太愚蠢了。但这没有关系,是吗?我是说,我们什么也不在乎,它不至于真的那么重要。今天早晨我不能回伦敦。我知道不回去简直是在犯罪。但是,我所以犯这样的罪过是因为我爱你啊。”

“我心里很乱,”朱莉安说,“乱极了——”

“让我解释一下是怎么——”

“不,求求你。我听不进去,实在是没法听下去——每一件事都令人震惊——就像——一种毁灭——我宁愿——我想,我还是先去一下盥洗室,然后睡上一觉。”朱莉安走开了,又走回来,脱下裙装,穿上深蓝色的丝织睡袍,看起来就像一个梦游者。

“朱莉安,谢谢你留下来。为了这个,我感激你,崇敬你。朱莉安,你会对我好的,是吗?事实上,用你的一根小指头,就能折断我的脖子。”

朱莉安开始艰难地挪动身子,钻进被窝,动作僵硬,简直像上了年纪。

“好吧,”我说,“明早我们再谈,好吗?现在我们休息。如果我们在彼此的怀抱中入睡,感觉会好得多,不是吗?”

她忧郁地看着我,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

“我可以呆在这儿吗,朱莉安?”

“布拉德利——亲爱的——现在我想独自一个人呆着。我觉得我好像遭到侵犯了,或者说——被打碎了,我需要找回一个完整的我。为此,最好是一个人呆着——就是现在。”

“好的,我明白。我的小亲亲,我的小甜心,我不会——明早我们再谈。只说一句,请你原谅我。”

“是的,是的。”

“晚安,宝贝儿。”

我吻了吻她的眉毛,迅速地站起来,熄了灯,关上门。然后我又去把前门闩上,锁好。看来今晚什么事都是可能发生的,甚至包括阿诺尔德带着扳手又找上门来。我坐在起居室的椅子上,真希望带了点儿威士忌来。我决定一直坐到天明。

我感到非常伤心,非常害怕,连想都不敢去想了。我只觉得自己的痛苦和烦闷简直在成倍地增长。朱莉安的父亲把我揭露无遗,又羞辱成这样,朱莉安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呢?这将对她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阿诺尔德根本不需用什么钝器就可以把我打翻在地,让我站不起来。他已经完全把我打败了。没有把普丽西娜的事告诉朱莉安又意味着什么呢?唉,要是我有时间亲自把这一切告诉朱莉安该多好啊!朱莉安会突然改变对我的看法吗?我给她的印象是一个贪欲的淫棍吗?我必须向她解释,并不是因为我想和她做爱,才隐瞒普丽西娜自杀的事,才抛弃普丽西娜把她扔给别人照顾,而不管她的死活;而是因为这些事情比它们本身重大得多,它们关系到奉献和苦难,是另一类我必须以绝对忠诚的态度来对待的东西。

这些话现在在朱莉安看来,会不会像是胡说八道呢?四十六岁和五十八岁之间的差异——我担心这恐怕是一切之中最折磨人的念头——是否就证明是最要命的呢?

后来我便想到了普丽西娜,想到她的事带给人的伤心和悲痛,想到她可怜的结局。只有现在,我的心才体会到普丽西娜的死讯所带来的震惊,才感到我对她的纯真但却无用的爱。我早该想到怎样安慰普丽西娜,这并非是不可能的。我开始感到疲倦,于是站起来,在屋里四处徘徊。我打开卧室的门,听到朱莉安平稳的呼吸,暗暗祈祷。我走进浴室,端详着镜子里映出的我的脸。神圣的光辉正从我的脸上消失,眼眶四周全是皱纹,眉毛稀疏得可以数清,青筋突起,像血红色的蚯蚓爬在干瘪的凹凸不平的皮肤上。我看起来干瘪而又苍老。此时,朱莉安正睡得很香,我的一切希望也正随她沉睡。我又回到起居室的椅子上,把头靠在上面,很快,我也进入了梦乡。我梦见普丽西娜和我又成了孩子,躲在小店的柜台下面。

我醒来时,天已蒙蒙亮,晨光照进屋里,使这个我不熟悉的房间看起来阴森可怖。家具有如睡着了的野兽,乱七八糟地趴在我的周围。每一件东西都蒙着一层灰土。窗帘没有拉严,空隙里现出一线天空,苍白而朦胧,没有一点颜色。太阳还没有出来。

我先是感到恐怖,然后才记起发生过的事。我站起身来,浑身酸痛僵硬,还闻到一股令人讨厌的气味,或许这就是我自己的气味。拖着僵硬的腿,扶着椅子靠背,我摇摇晃晃地来到卧室门口。我听了听里面的动静,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把头伸进去。

很难看清楚屋里的一切: 昏暗的晨光,花花点点地照在贴着旧报纸剪贴画的墙壁上,非但没有使人把眼前景象看得更清楚,反而似乎更加模糊。

床上乱糟糟的。我想,我总不至于连朱莉安都分辨不清吧。然而,那儿只有乱扔的被单、脱下来的衣服。床,乃至整个房间都是空荡荡的。

我一边轻声地叫着朱莉安的名字,一边跑到其他房间去查看,我甚至疯狂地查看了每一个柜子。房子里哪儿都没有朱莉安。我冲到走廊上,在房子四周搜寻,接着甚至奔到了碎石密布的院子里,冲下了沙丘。我叫她的名字,用尽力气地高声喊着,叫着。然后我跑回来,不断地摁汽车喇叭。在安静的清晨的旷野上,喇叭就像一声声警报,令人毛骨悚然。但是没有回应。毫无疑问,朱莉安已经走了。

我回到屋里,打开了所有的电灯,屋里亮得刺眼,如同举行集会时那般灯火通明。我再一次把整个屋子搜索了一遍。在梳妆台上有一叠五英镑钞票,是我给朱莉安买衣服剩下的钱,我曾坚持要她把这些钱收下放在手袋里。至于手袋,那只她在“狂欢购物”时新买的手袋已不见踪影,而全部新买的衣服却依然挂在衣橱里。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什么的,什么都没有。朱莉安连同她的手袋在深夜里消失了。她只穿了她那件蓝色柳叶图案的裙装,没有穿外套,也没留下一句话,就在我进入梦乡时悄悄地溜出了房间。

我急忙向汽车跑去,一边在裤兜里摸了摸,没摸到车钥匙,又马上跑回屋把夹克衫翻了个遍,照样没有找着。莫非是朱莉安怕我追上她而有意把车钥匙给拿走了?可是我最终发现,原来车钥匙就放在饭厅的饭桌上。屋外的天空虽然还没有一丝阳光,可是由于晨星的辉耀,它已经呈现出清澈而明亮的淡蓝色。车,我怎么也无法启动。好在后来终于启动了。我开车冲了出去,擦坏了门柱,仍颠簸着飞快地开上了小路。此时,太阳正冉冉升起。

我把车开上了公路,沿着来时的路线飞快地开向火车站。小玩具般火车站的月台上空无一人。有个路警在沿线巡视。听他说夜间没有火车在此停留。我将车开上干道,朝伦敦方向行驶。旭日冷冷地照耀着,阳光明亮,却没有热力。已经有三五辆车行驶在路上了。路边草地空荡荡的,我掉过车头,驶上了另一条路。穿过村子时,经过教堂,我甚至停下车走进教堂寻找朱莉安,结果,希望当然落空。我又驱车返回,跑进那座乡间小屋,绝望之中仍怀着一线渺茫的希望,唯愿朱莉安在我离开时已经回到屋里。可是那座小屋大门洞开,灯火通明,一片狼藉,在灿烂的阳光下透着掺杂着几许淫邪的空虚。我又把车开到海边沙丘地带,车盖碰到了那堵用铁丝、草和沙石筑成的挡风墙,墙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我在沙丘间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奔跑着,一直跑到海滩上,高声喊着:“朱莉安!朱莉安!”太阳爬上了中天,阳光普照。大海静谧得连一丝波澜也没有泛起。在由五彩斑斓的椭圆形石头形成的峭壁上,海平面画上了它的标记。

“等一等,布拉德利,最好让罗杰先走。”

克丽斯蒂安紧紧地挽着我的手臂。

罗杰板着脸,迈着模仿来的军人步伐,很不自然地离开了教堂座位,转身向教堂大门走去。普丽西娜的灵柩已盖上了刺绣殓帘,只等送去火葬。难以形容的葬礼终于结束了。

“现在做什么?回家吗?”

“不,我们应该在教堂花园里转一会儿。我想,按习俗应该是这样的,至少在美国是这样的。我去跟那儿的几位女宾说上几句。”

“她们是谁?”

“我不认识。普丽西娜的朋友吧。好像其中一位是她的女佣。来参加她的葬礼,她们真是好心人,是不是?”

“当然,非常好。”

“你得跟罗杰说几句。”

“对罗杰我可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们慢慢地走进教堂的耳堂。弗朗西斯心神不定地站在门道的一边给女宾们让路,他向我们送来一个鬼一般的笑容,然后跟着女宾们出去了。

“布拉德利,那个人朗诵的那些诗是谁写的?”

“勃朗宁。啊,丁尼生。”<a id="w6" href="#m6"><sup>[6]</sup></a>

“真是好诗,是不是?用得也恰到好处。它让我感动得哭了。”

是罗杰为普丽西娜安排的火葬,而且挖空心思找出一组令人毛骨悚然的诗来朗诵。然而却没有为普丽西娜举行任何形式的宗教仪式。

我们都走进了教堂的花园。天色微微有点阴沉,下起了蒙蒙细雨。好天气看来是一去不复返了。我将手臂从克丽斯蒂安的手中挣脱出来,撑起了雨伞。

罗杰看起来认真负责,颇有男人气概,一身整齐的黑衣服,表明了丧妻之痛。这时他正在向诗歌朗诵者和火葬场工作人员道谢。抬灵柩的人已经走了。克丽斯蒂安在同那三个女人谈话。她们装模作样,对花园里怒放的杜鹃赞不绝口。弗朗西斯站在我身边,一边往我的伞下挤,一边大同小异地重复着他已经给我讲述过好几遍的故事。他轻声轻气地讲着,絮絮叨叨个没完。而在举行葬礼时,他却是嚎啕大哭了一阵。

“我上楼的时候没有打算久呆。那天下午我在院子里碰到瑞格比。他说,为什么不到楼上他那里去喝喝茶呢?而当时普丽西娜看起来很好。我对她说,我要上楼去喝茶,就是到住楼上的那个人家里去喝茶。而她看起来很好。她说,她要洗个澡。于是,我就上楼了。我们喝了茶,鬼知道茶水里放了什么东西,不用说,那一定是毒品或其他什么鬼名堂。说实在的,布拉德,我想茶里准是放了毒品。耶稣哇,我本是有酒量的,可是那玩意儿居然把我放倒了六次!后来,噢,天哪,他竟然对我施起催眠术来。布拉德,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决不想那样。回想起来,我那时一定是边打哈欠边狂饮。后来他说,要不要就在楼上过夜。噢,天哪!我这才发现,太他妈晚了!我说,我得马上下楼去看看普丽西娜怎么样了。我下了楼,普丽西娜睡着了。我往她房间里瞧了瞧,她睡得很熟,看起来非常平静,没有一点儿异常。于是,我又上楼去了,我在那里呆了整整一夜。我们又喝了一通——噢,天哪——那天上午很晚我才醒过来。准是给我吃了麻醉品了,那才不是普通饮料呢。我醒来时瑞格比早去上班了。这真有点可怕,我想,我必须得开溜了。于是,我下了楼,看见普丽西娜还在睡觉,我就让她睡下去。又过了一阵子,我觉得有点儿可疑,普丽西娜的呼吸不对头。我拼命要弄醒她,接着就给医院打电话,等了好久好久才等来救护车。我跟着车去了,她在救护车上还是活着的。我等呀等呀,然后他们才说她肯定早在头天下午之前就服了那种药片了。太晚了,没救了。啊,天哪!布拉德利,今后我简直没法活下去了,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

“咳,不说了。”我说。“那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啊,布拉德利,请你原谅。”

“不要像个饶舌婆那样没完没了地嘀咕。一边去,行吗?那不是你的错。事出必然。那是最好的结果。凡是想要死的人无论如何你是救不了他的命的。这样倒还更好些。”

“你叫我照顾她,而我——”

“去,去吧。”

“我能去哪儿呀。唉,我到底能去哪儿呀?布拉德利,不要撵我走,那样我会发疯的。我得跟着你,要不,我会痛苦得发疯的。你得原谅我,你得帮助我,布拉德利,不然不行。我这就回到屋子去,把房间整理好,打扫干净。我会的,喔,请让我同你住在一起吧。对你我是很用的。什么钱你都不用给我——”

“我家里不需要你。走吧,好吗?”

“我去死算了,我去死。”

“那么,就马上行动吧。”

“你确实会原谅我的,是不是,布拉德利?”

“唉,当然啦。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吧,求你!”

我猛地把伞一斜,转身丢下了弗朗西斯,向教堂门口走去。

一阵啪嗒啪嗒踩着雨水的脚步声追上了我,是克丽斯蒂安。“布拉德,你一定得去跟罗杰谈一谈。他说,请你等他一会,他有事要对你说。喔,布拉德,别这样溜走,这样很不好。不管怎么说,是我来求你的,别溜了。一定回来跟罗杰谈一谈。求你!”

“没有用他那一档子事来烦我,就整死了我妹妹。这下他该满意了!”

“嘿,等一下,等等,等等,瞧,他过这边来了。”

我在装饰得颇为艺术的公墓大门屋檐下等着,罗杰打着伞迈步走了过来。他还穿了一件黑色胶布雨衣。

“布拉德利,这事太令人伤心了。我感到非常非常难过,是我不对。”

我瞟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作为普丽西娜的继承人,”

我停住脚。

“普丽西娜当然留给了我一份遗嘱。但是,我觉得,有些家中物品——我想是有的——照片啦什么的,自然应该归你。再有,凡你想要的任何小纪念品,只要告诉我,或许我会选些给你的。要我选吗?有些小东西她一直放在梳妆台上或其他地方。”

罗杰的雨伞碰到了我的,我后退了一步,这一来,我倒可以清楚地看到站在那边的克丽斯蒂安那张神情急切的面孔了。她怀着一个未受任何伤害的人的贪婪的好奇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们。她没有打雨伞,而是穿了一件深绿色的雨衣,戴一顶时髦的类似墨西哥小宽边帽的黑色雨帽。弗朗西斯已经回到杜鹃花丛中的女士们那里了。

我只是望着罗杰,一言不发。

“遗嘱很简单,不会有任何问题。我当然会让你看看复印件。因此,也许你不会介意把你手边属于普丽西娜的所有东西都还给我,譬如,那些珠宝,可以挂号把它们寄给我。要不,最好就是,或许今天下午我可以直接到府上来取,如果你在家的话。承蒙伊万德尔夫人好意,我可以到她家去取普丽西娜留在那里的东西——”

我转身走上了大街。

罗杰在我身后叫起来:“我心里也非常不安,非常——但是,有什么用——”

克丽斯蒂安走到我身边,挤到雨伞下面,又挽住了我的胳膊。我们从一辆黄色的奥斯汀小轿车旁边走过,它就停在一米之外的地方。车里坐着玛丽戈尔德。我们路过时,她向我点了点头,但是,我没理睬她。

“那是谁呀?”克丽斯蒂安问。

“罗杰的情妇。”

过了一会儿,“奥斯汀”从我们身边驶过。驾车的是玛丽戈尔德。她的一只胳臂搂住罗杰的背部,而罗杰的头则枕在她的肩膀上。毫无疑问,罗杰此时的确非常不安,非常不安。

“布拉德,别走得那么快。你要不要我帮忙?要我帮你找到朱莉安吗?”

“不用。”

“但是,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请你不要挽着我的胳膊行不行?”

“行——但是,你必须让我帮助你才是。经过这一连串可怕的事件之后,你可不能独自行动。请到诺丁山来跟我一块儿住。我来照顾你,我非常乐意做这样的事。你来不来?”

“不,谢谢!”

“但是,布拉德,关于朱莉安你究竟怎么办?你得想点办法呀。要是我知道她在哪里,我会告诉你的,决不撒谎。要不要我打发弗朗西斯去找她?这事之后,叫弗朗西斯为你效点力对他也有好处。要我告诉弗朗西斯这就去找她吗?”

“不!”

“但是,布拉德,到底朱莉安现在在哪儿?她可能在哪些地方?你认为她可能在哪里?你不会认为她自杀了吧?”

“不,当然不会!”我回答说。“她跟阿诺尔德在一起。”

“也许是。我好久没有见到阿诺尔德了,自从——”

“他半夜三更来把朱莉安接走了,根本不管朱莉安愿不愿意。他已经把朱莉安藏在什么地方了,正在教训她呢。朱莉安很快就会趁他不备溜走的,像之前一样又回到我身边。事情就是如此。”

“我——们——”克丽斯蒂安从她那顶黑色宽边帽檐下偷偷看着我,“你自己总的感觉如何,布拉德?你知道,你需要照顾的,你需要——”

“别管我,好不好?还是让弗朗西斯住在诺丁山吧。我不想看见他。好,请原谅,我就乘这辆出租车走了。再见!”

那晚发生的事,不用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了。此时,我完全明白了。趁我睡着的时候,阿诺尔德肯定回来过,要么花言巧语哄骗,要么胁迫朱莉安上了他的车。也许,他叫朱莉安坐在车里跟他谈一谈,一进去他马上就把车开走了。朱莉安准是想从车里猛地推门跳下。但是,她同我有约在先,答应不再这样做了。此外,毫无疑问,朱莉安想说服她父亲,这时他们正一块儿在某个地方唇枪舌剑,争论不休。也许,阿诺尔德已经把朱莉安锁在某处的房间里,不准她出门。但是,朱莉安很快就会逃出来,回到我的身边。我明白朱莉安不会就那样轻率地离我而去,连一句话也不留下。

我当然去过伊灵,到巴芬家找过朱莉安。我驱车回伦敦时先到我的住处去了一趟,怕万一有纸条之类的信息留下。之后才上路去伊灵的。我在巴芬家的房子对面停下车,走过去按了门铃,没人来开门。我走回去,坐在车里,观察房子里的动静,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我开始在对面的人行道上来回踱步。这时,我居然看见蕾切尔透过楼上房间的落地窗正在注视我。这样过了一会儿,蕾切尔打开窗子喊道:“她不在这里!”接着又关上了窗户。我驱车而去,把车还给了租车公司,走回我的住处。这次我决定死守在房间里,因为这是朱莉安逃出后会来的地方。只是为了出席普丽西娜的葬礼我才露了一次面。

我回到住处便躺在了床上。弗朗西斯自己进了屋,因为他有一把钥匙。他想方设法同我拉话,说他正在为我做午餐,但是,我没有理会他。后来,罗杰找上门来了。我叫弗朗西斯把还在我这里的普丽西娜的几件东西给了罗杰。罗杰离开时,我没有出去送他。到傍晚时分,弗朗西斯又溜了进来,把那尊骑牛女郎青铜铸像放在房间的壁炉架上,旁边就是“友人之礼物”。我不禁哭了起来。我叫弗朗西斯离开屋子,但是,一个小时以后,我听见他仍然在厨房里张罗着。

世界或许应该基本上被界定为一个受苦受难之地。人是受苦的动物,该受没完没了的焦虑、痛苦和恐惧的煎熬,该受佛教徒称之为“苦”<a id="w7" href="#m7"><sup>[7]</sup></a>的那种东西的主宰,那是一种拼命追求纯属虚无缥缈之物的人类所遭受的无穷无尽的极度痛苦。然而,在这个悲惨世界当中,又划分出了许多不同的区域。我们都在受苦,但我们受苦的方式又令人吃惊地千差万别。一位智者——或许会——谁知道呢——同情烦恼不堪的百万富翁,其怜悯的程度完全不亚于他对挣扎在饥饿线上的农夫的同情。有可能,那位百万富翁的命运倒真正值得更多的同情,因为他被欺骗了,他所得到的慰藉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虚假快乐而已。相反,农夫的贫穷却可能给人以一种穷则思变的智慧。当然,持这种见解的人只应是智者,而那些假意为之鼓噪的芸芸众生则应该被称作肤浅浮泛之人。正是这样,我们才会认为,在贫困中忍饥挨饿的命运比在纸醉金迷中伸懒腰打呵欠的命运更为糟糕。如果世界上的苦难,如人们所想象的那样,不致让人走投无路,如果对我们的最严重考验只是某种厌倦和俗务中的挫折与失意,或者如果——这很难想象——我们对任何丧亲之痛麻木不仁,而且视死亡如同上床睡觉,那么我们的整个道德就可能在很大程度上或者完全是另一种样子了。说这个世界是个恐怖场所,这必然影响每一位严肃的艺术家和思想家,使他们的思想黯然失色,会摧毁他们的思想体系,有时候实际上会把他们逼疯。但凡严肃认真者在危险时刻都回避这一事实,而那些似乎要对这一事实加以否定的人,只不过是在表面上做做文章而已。(这是一句同义反复。)这是一个癌症肆虐的星球。在这个星球上,人们像苍蝇一样经常地、自然地、几乎是无声无息地死于洪水、饥荒和疾病。在这个星球上,人们拿起各种可怕的武器相互残杀,那番情景即便是噩梦也难还原。在这个星球上,人们相互恐吓,相互折磨,在整个一生中都由于恐惧的原因而不断撒谎。这就是我们生活其中的世界。

上述种种情况是否阻碍了人们的道德完善呢?亲爱的朋友,其实,我们并没有经常讨论这个问题。再说,难道艺术家就不可享受世俗之乐?难道行乐者就一定是撒谎者,而且,难道发现真理的人们就能道出真理?什么是并且什么才会是一颗严肃十足的心的全部含义?我们非得一直揩眼泪不可?或者至少觉得该流泪或该受谴责?这里,我是不能就这些问题给出答案的。因为要么答案十分冗长,要么就根本没有答案。这些问题本身会地久天长地存在下去(事实上,它们不一定存在那么久),来烦扰我们的智者哲人。有时候这些问题差不多快把他们变成魔鬼了,难道对这样的问题作出的回答还不应该是超乎寻常的吗?对此,上帝不知会笑成什么样子呢。(上帝自己就是一个魔鬼。)

亲爱的朋友,这段开场白,也就是我的辩解词吧,并非第一次讲给你听。它是关于这个爱情故事的。是爱的痛苦?啐!不,是爱的狂喜,爱的赞美。柏拉图同一个漂亮小伙子睡觉。他并不以此为耻,反而由此看到了通往荣耀之路的开端。幸福之爱能解放自我,把整个世界带到人的眼前。而不幸的爱情则是,或者说可能是一部十足的苦难史。当然,司空见惯的是,我们的逆境总是被妒忌、后悔、仇恨和一连串卑贱自私的“要是”之类组成的牢骚怨尤蒙上一层阴影,进而雪上加霜。但是,甚至就是这样,人们也可能从中感觉出一种更令人震惊的痛苦。而谁敢说这种痛苦在某种程度上与其他方面的受苦受难者的感情就不是一样的呢?人们说,宙斯爱嘲笑情人们的山盟海誓,而我们也一方面对失恋者表示同情,一方面又暗自发笑,特别是对失恋的青年人,我们更是如此。因为我们相信他们会从失恋中恢复过来的,不管是怎样的恢复,多少会是如此。但是,总有那么些受折磨的痛苦时日,就像那黑色的绝对的存在,会永远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之中,抹之不去。而能够获得那些黑色之星所闪射的某种光辉的人,已是幸运儿了。

当然,我感到懊悔。爱情与死亡,无论如何也是水火不相容的。经历了死亡,性欲就消失得荡然无存。爱必须把死神掩盖起来,不然,就会毁于死神之手。我们的确不会爱上死人,我们爱的是一个幻象,它能悄悄地给人以安慰。有时候,被爱错当成死亡的东西,其实是一种巨大的苦难,一种能够忍受、能够消解的痛苦。但是,要真正的了断,那是没法想象的。(假冒的神折磨人,真正的神置人于死地。)的确,在爱的语言中,结果这一概念是毫无意义的。(因此,我们必须超越爱,或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当然,普丽西娜之死,尽管同我对朱莉安的爱有关,但毕竟是个纯属偶然的可怕事件。的确,正是我认为,这件事与我的爱情无关,而且它几乎不会发生,才使我犯下了躲避和拖延的罪孽,从而也吓坏了我的宝贝儿。这一逃避行为铸成了大错,其结果是,它把我妹妹的死更加明确地变成了与我们那另类性质的爱绝难调和的事情。我是后来才把这一切认识清楚的。我本该相信将来会发生的事,我本该将一切置于危险之中来考虑,我本该跑去找到朱莉安,直接把她带回伦敦,让她置身于那不光彩的、与她自己无关的恐怖之中。

那天后来的时间,我都躺在床上沉思默想,而弗朗西斯则在房子周围静悄悄地转悠,挖空心思为自己找点事干。我躺在床上,帘子拉下了一半,我注视着壁炉,注视着那尊骑牛女郎铸像和“友人之礼物”。对阿诺尔德我也感到强烈的愤怒,这是一种妒忌,一种可鄙的情感。至少,他是朱莉安的父亲,同朱莉安之间存在一种不可摧毁的联系。而我则是陌路人。后来有人问我,是否我真的相信那天夜里是阿诺尔德把朱莉安带走的?这个问题我是回答不清楚的。我的心境真是难于言表,这一点等会儿我还要尽力加以描述。

我觉得,如果我不能建立起一套至少是貌似有理的信念,以支持我从已经发生的事件中获得某种恰好能够忍受的意义,那我会干脆一死了事。尽管依我现在看,我当时想到的死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而是一种比死更不堪忍受的折磨。想到朱莉安那天夜里没留下一言半语就一走了之,我还能够活下去吗?这是不可能的。我知道有一种解释存在。在此期间我是不是想要她?这是一个轻佻的问题。

我不得已而使出了自我保护的最后手段,那就是任由痛苦折磨。哦,我同病相怜的朋友,请让我至少给你这样一个劝告: 与其你在日渐消失的希望中悲痛欲绝,在缅怀至爱和幻想奇迹出现的思念中悲痛欲绝,不如干脆受苦吧。消除懊恼,消除怨恨,消除卑鄙的妒忌心造成的惊人曲解。就让你自己去承受纯粹的痛苦吧。这样做,好处是你会将你的快乐同更为纯洁的爱情结合起来,坏处是你会知道神的秘密所在;有利的是你将享有忘却的特权,不利的是你将获得知晓的特权。当然,希望是折磨人的第一要素,而我是同希望签了约的。因此,凡事我仍然抱有希望,不过,我把希望藏在一朵乌云里。我的某些部分“知道”朱莉安是爱我的,是我的一部分,不能同我分开。我的另一部分则惦记着,等待着,呻吟着。我不让这二者沟通交流,不允许任何臆测、讨论,也不允许将二者彼此置换。我就这样尽我所能地在纯粹的燃烧着的痛苦中蹉跎时光。人间还会有比这更痛苦的景象吗?就连炼狱也是被描写成烈火的。而沙俄时代受过夹笞刑的人在回答他们的狱友,一位好盘根问底的作家,关于痛苦的感受时,他们的描述也莫过于此了。

时光在等待中吞噬着自身。巨大的空洞从一分一秒的内部向外无限地扩展,每一刻那些让人望眼欲穿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可是,就在这每一瞬间,惊恐不安的思绪已经掠过了暗淡无光的失望的千百年。我一面躺在床上,注视着窗户上光线的变化,看着它由暗变明,又从明到暗,一面努力去平息我头脑的纷乱和骚动。奇怪的是,魔鬼般的人受苦应该面朝天躺着,而受人称颂的人受苦却脸朝地趴着。

现在我要引用几封书信把这个故事继续讲下去。

我知道,一旦可能你就会同我联系。我一刻也不会离开这个公寓套间。现在我是一具等待救世主的僵尸。意外的事件及其自身的力量致使原本为责任感所隐藏的情感暴露无遗。情感一旦外露,你那令人叹服的舍己为人的行为便增加了一千倍的情感。我永远都是你的。而且,我知道你爱我,我绝对相信你的爱。我们是不可击败的。你不久就会回到我的身边。我的宝贝儿,我的女王。同时,啊,亲爱的,我处在非常非常的痛苦之中。

亲爱的克丽斯蒂安:

你知道朱莉安现在在哪里吗?阿诺尔德是否已经把她带到某个地方了?阿诺尔德肯定是强行把朱莉安藏了起来。总之,如果你有了任何消息,哪怕是道听途说,也请看在上帝的分上,全都告诉我。

请通过电话或写信件立即回答。我不想见到你。

亲爱的阿诺尔德:

你害怕再次见到我,这点我并不感到诧异。你如何劝说或胁迫朱莉安跟你走,我不得而知。但是,我不相信,你的诡辩会使我们劳燕分飞。我和朱莉安倾谈过,彼此真心相见,相互理解。你第一次离开后,我们之间一切如常。你的“启发开导”不管用,而且将来也照样不会起任何作用。你要对付的是一种生死恋。既然你在你的书中从未写到过这种感情,我断定你对此是一无所知。我和朱莉安同心同德。我们视对方为知己,彼此相亲相爱,因此,我们的婚姻不存在任何障碍。不要做梦了,以为你可以左右别人的婚姻。你已经看到,不管你说什么,朱莉安根本不愿听。请承认这样一个基本事实,即你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接受我的爱情,是她的自由,你得承认,因为到头来你也的确不得不承认。自然,她是很在乎你的想法的,不过她最终不服从你的意愿也是自然的。我时刻在盼望朱莉安的归来,等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她也许就在我的身边了。

你反对我向朱莉安求婚,当然是有你不可告人的动机的。至于我的年龄,虽然重要,但却肯定不是关键问题。甚至可以说,你已经向我承认,作为一个作家你是个失败者。而且,你总是有那么点儿妒忌我,因为我的天资和才华一直保持着它的纯洁,而你则恰恰相反。不断地创作平庸作品,会使整个人生变得庸俗不堪。不得已而求其次的做法——这几乎是每个人的命运——正是那些蹩脚艺术家之作为,是他们的露骨表现,也就成了这种人人生的永恒证据。一个更为严肃认真而又不懈努力的人的缄默或慎言,相对于前者会好得多。此外,我十分明白,我应该得到你女儿的爱这一点,看来一定是让你最终忍无可忍了。

很抱歉,我们之间的友谊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不管人们把这种许多年来都将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令人烦恼不堪的关系称作什么,反正它就这样结束了。这里不是为它唱挽歌的地方。如果此时我觉得无法宽恕你的话,那纯粹是因为你是一大障碍,妨碍了远比任何“友谊”更重要千百倍的某种东西。对你来说,不要妨碍我无疑是最聪明的做法。如果你还要来,可别带不锋利的家伙来。任何口头上的暴力威胁或者要诉诸暴力的暗示,对我都不起作用。老实告诉你,我浑身充满了暴力,正等着对付任何挑衅!

我和朱莉安将按照我们的方式在一起安排我们的未来。我们彼此情投意合,心心相印。请你接受这一事实,并请你不要再残酷无情地完全徒劳地强迫你女儿做她不情愿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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