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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莉安后记
我读了这个故事,还看了其他的后记。那些后记我相信是其他后记的作者没有过目的。罗克西亚斯先生给予了我这份特权。(这是为了几个我能猜到的缘由。)但我没什么可说的。
这是个忧伤的故事,充满真实的痛苦。对我而言,那是一段可怕的时光,残留在我记忆中的不多。我深爱着我的父亲,这或许是我能提供的最主要的事实。我爱他。他的暴死几乎令我发疯。在皮尔逊一案的审讯期间,我几乎神经崩溃。除了像雾中场景似的些许印象偶尔闪现,我无法回忆起那段时期发生的事。遗忘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宽恕。人类遗忘的数量远比其通常所承认的要大得多,尤其是在受了惊吓之后。
这些事前前后后不过几年。但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这是漫长的岁月。时至今日,重拾旧事,有恍若隔世之感。我看着往事淡去,看到当年的我,一个孩子。这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之间的故事。我这样说,是因为我把它当成文学作品。不过,我承认这故事与我有关。可我们还是童年时的自己吗?我们仍然保有的是些什么?当时我还是个孩子。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我却认不出我自己了。
譬如说,文中引用了一封信,说是我写的。我写过这样的信吗?(布拉德利·皮尔逊保存了这封信吗?)它显得令人难以置信。还有“我”说的那些事(真是想当然!)分明是他人的杜撰。有时候那孩子的反应幼稚极了。我认为自己现在挺“精明”的。以我现在的精明,我当时会是那般模样吗?有时候,那孩子的一些想法,是我压根儿就想不到的。那些想法是从作家的脑子里漏出来的。(“我”不是一个令人信服的“人物”。)难道我当时不是糊里糊涂,又惊又怕,毫无经验吗?文学作品毕竟是文学作品!
父亲不鼓励我写作。他是正确的。皮尔逊错在鼓励我写作。这一点我现在看得很明白。早早开始写作毫无裨益可言,因为那个年龄的人不谙世事,思想单纯,完全是情感的奴隶。年轻人的时光最好用于求学。皮尔逊暗示说,父亲对我的才华不甚了解。事实正好相反。父亲这个人常常言不由衷,或是出于谦逊,或是出于对宿命的恐惧。这种现象并不鲜见。
马娄医生说此书“冷冰冰的”,我颇能理解他的意思。因为书中充塞着各种理论。但此书也是“热辣辣的”,(热得过火!)洋溢着未为人知的真情。即兴而发的见解随处可见,虽然并不总是正确的,也许这本小说像诗一样,需要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去反思?也许任何小说都有待人们去反思,而一个真正伟大的作家一生只要写出一部小说就足矣。(福楼拜即是?)母亲说我是作家,没错;但说我有名气,却不对。(确切地说,我是一个诗人。)
所以,我小心翼翼,惜墨如金。皮尔逊对沉默的一番话言之有理。我喜欢那个部分。他也许是对的;不诉诸言语的经历是最丰富的。譬如,将两个人之间的种种经历道与外人,就等于毁掉了这段经历。在这层意义上,艺术是秘而不宣的,神秘的,含蓄的。但艺术有它自己的说话方式,否则,便不成其为艺术。在这一点上,艺术又是开诚布公的,可感知的,坦率的。(但只限严肃艺术。)艺术是短暂的。(并非时间意义上。)艺术不是科学,不是情爱,不是权力,也不是实用之物。但艺术是这四者的唯一真实的声音。艺术是它们的真理。艺术是求索,而不是夸饰。
皮尔逊向来憎恶音乐。这点我还没忘。我记得他曾粗暴地关掉我父亲的唱机。(一种暴行。)那时我是个小孩子。我看到了这一幕。皮尔逊讨厌音乐。罗克西亚斯先生必定是位良师。(我确实知道他是,如果我没有用错老师这个词的话。)但是难道这其中没有讽刺吗?皮尔逊毕生都在勤勤恳恳地写作。我见过他的笔记本。它们看上去就像一部作品,洋洋数万言。然而,如今那上面也许只剩下一串串音符而非文字了。除了那些音乐之外就只余下一片寂静。为什么呢?
老实说,我从没读过皮尔逊写的书。我想不只我一人如此。在这一点上,我母亲又错了。在我看来,皮尔逊也不是一位出色的批评家。他只懂莎士比亚作品粗俗的一面。但他的一生在我看来是值得佩服的。他似乎是一个榜样: 毕生奋斗,屡败屡战。不懈地尝试似乎令人起敬。(但有时也显得有点愚不可及。)自然,我也敬仰我的父亲,这两种感情并不矛盾。或许是某种先天的本能吧。我偏爱那些不大出名的作家的观点。(作为诗人,同时又身为小说家的孩子,我必须谴责父母在措辞上的冗赘。)默默无闻的作家的思想也能喷射出火花。不过,这也仅是一种看法。皮尔逊尽其所能地发表作品。如果把我父亲比作灵巧敏捷的工匠,皮尔逊则是迟缓笨拙的海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