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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去哪儿坐飞机呢？”
哥哥皱着眉头，瞪了满脸呆相的弟弟一眼。
“在下一站奉天站下车的话，换乘飞机很麻烦啊。还不如直接坐火车，可以更快到大连。”
“你说的也是呀。”
弟弟轻易地放弃了刚才的说法。
孩子们似乎都想不出其他答案了。
三个孩子纷纷看向濑户。
濑户双肘抵桌，双手在面前交叉。
“交给你们个任务。”
他像结城中佐那样压低嗓音说道。
“如果你们能顺利完成任务，叔叔就告诉你们答案。”
三个孩子连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濑户招了招手，让孩子们凑在一起，悄悄地把任务的内容告诉他们。
4
在这附近吗？
濑户在一等座车厢和二等座车厢相连的通道上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眯起双眼。
脑海中回忆着亚细亚号的设计图，毫无偏差地“透视”出藏身于车顶嵌板内看不见的地方。
在嵌板里有无数蜿蜒曲折的细管。
濑户的目光顺着复杂的管道看去，突然定格在头顶的某一点上。
没错，就是这里了。
濑户的唇畔浮起一丝微笑，转了转挂在小臂的手杖。
在新京事务所上班时，濑户总是随身携带一根时髦的藤质细手杖。它看起来华而不实，徒有其表，实际上却装着钢质的内芯，是件得心应手的防身武器。当然，如果不小心打到了人或物品就会立刻穿帮，但是对于濑户而言，维持这种程度的演技所需要的注意力，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之所以想到这个作战计划，是因为刚才那个男孩子的一番话。
“亚细亚”是东亚第一辆所有车厢安装冷暖空调的特快列车。
空调采用的是蒸汽喷射式制冷法。
这项由美国开利工程公司研发的技术，从火车头传送而来的蒸汽进入“蒸汽喷射器”，通过降低内置的水压气化降温，从而提供冷气。
关键在于每个车厢和包厢都配备了这种“蒸汽喷射器”。
虽说可以照顾到乘客的数量和穿衣等细微之处，也正因为如此，前些天才会发生了奇怪的故障。
在整辆列车之中，只有一等特别包厢的空调发生了故障。
这个一等特别包厢位于一等座车厢之中，是亚细亚号中唯一的包厢，额定四人，但通常只坐两个人。
那日，包厢里坐着关东军的“大人物”，带着在“新京”某处演出的年轻艺伎同行，就是所谓的“微服之旅”。空调出现故障后，封闭的包厢立刻变成了桑拿房。二人忍不住离开包厢，却发现其他乘客像平日一样，开心地吹着空调。可不巧的是，几个同僚的太太们也坐在一等座车厢中，正好看到两人从包厢中大汗淋漓出来的样子。
关东军这位大人物羞红了脸，暑热与怒火交加，于是喊来了列车长，高声大骂起来。
——赶紧给我想办法！这破车算什么亚洲特快，分明是非洲特快！
这位大人物五短身材，袒胸露乳，秃头上汗如雨下。
一直忍着笑的一等座乘客们闻言不禁哄堂大笑。车厢内立刻炸开了锅，笑声久久不散。最后，这件事登上了“满洲”的大小报刊。
男孩的话提醒了濑户。
杀害莫罗佐夫的凶手如今还在这趟列车上。
可疑之处就在于那名从过道离开，和莫罗佐夫擦身而过的黑衣人。那个黑影自从进了一等特别包厢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包厢前的过道上还残留着特别的烟草味儿，大概是俄国人……
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既然如此，只好靠“桑拿房”让他们现身了。
濑户盯着天花板上的一点，再次眯起了双眼。
他已经将亚细亚号的设计图熟记于心。对于间谍而言，事先调查接头地点、建筑物构造及周围情况是基本功——这可是保命的前提条件。无论接头地点是建筑物还是交通工具，都需要事无巨细调查一遍。
哪怕他希望亚细亚号停车，也可以办得到。但是，闹出太大的动静对自己以后开展间谍活动十分不利。也许还会正中敌人的下怀。
一等特别包厢专用的“蒸汽喷射器”安装在车厢过道的天花板中，被濑户画上了隐形的记号。
不需要制造大型事故，只要让喷器口稍稍偏移一点儿，原本应该冷却的高温蒸汽反而会被加热。二十分钟不到，狭窄的包厢内就会升温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只需要对天花板的某个位置毫无偏差地刺穿式攻击。
这和击剑的窍诀毫无二致。
濑户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没有任何人。
他把手杖转了半圈，让手杖大头朝下，在面前竖立。
礼。
如同击剑比赛开始的信号。
濑户凝神静气。
蓄力的手杖正准备一气呵成地刺出去，突然背后传来“嘎吱”一声，列车长室的门开了。
濑户不禁紧皱眉头，轻声咋舌。
他回头一看，黑色制服、黑色帽子的列车长扶着门，大惊失色地看着自己。列车长的黑色双重翻领上系了蝴蝶领结。为了“营造国际气氛”，亚细亚号的列车长和餐车那些俄罗斯少女一样，首次采用了“欧美风”的制服。
濑户移开了瞄准天花板的手杖，转了半圈恢复原状。
“您在做什么？”
列车长迷惑不解地边说边走向濑户。
“请您出示车票。”
说着，他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
濑户轻轻耸了耸肩，从西装的内置口袋中拿出了装有车票的信封。这是按照正规程序购买的车票。查不出任何重要信息——
列车长从濑户手上接过信封，正打算打开，忽然愣在当场。
他把拿着信封的手慢慢举到面前。
细小的针刺入了制服袖口与白色皮手套间的皮肤中。
列车长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濑户。
一直被黑色帽子挡住的脸暴露在光线下。圆睁的双眼中是浅灰色的瞳仁。
“不可能……为什么你……”
他吃力地说着。
眼珠一翻。
这位身穿列车长制服的苏联暗杀者，犹如断了线的木偶一般颓然倒地。
5
按照原计划，濑户礼二乘坐满铁特快亚细亚号，抵达奉天站后下车。
他在站台上走着走着，看到那些孩子透过车窗，向自己招手。濑户笑着对他们招了招手。可惜车窗没有打开，听不到彼此的声音。
在餐车上认识的这三个孩子目的地是大连。
距离大连还有五个小时的车程。
看来他们又要继续忍耐这段无聊的旅程了。
想到这里，濑户露出了一丝苦笑。
不过，等他们抵达大连，就不会那么无聊了吧。
列车从奉天出发，在到达终点大连前还有两站。其间，如果列车长迟迟没有现身，一定有人会察觉出异样。每个经停站点都有铁路通信装置。待亚细亚号抵达大连，就会有一队警察上车。发现尸体之后，所有乘客在录取口供前应该都无法离开。这会成为孩子们千载难逢的经历——
届时，他们会发现两具尸体。
一具是苏联驻“满洲”使馆二等书记官安东·莫罗佐夫。另一具则是亚细亚号真正的列车长。
真正的列车长在列车长室中遇害身亡。
当身后传来列车长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时，濑户就是为此皱眉咋舌的。
濑户预测到苏联间谍——SMERSH的暗杀者——会乔装打扮成列车长。但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杀手为了得到真正的列车长制服，杀害了列车长，并潜伏在列车长室内。毫无疑问，这是为了除掉莫罗佐夫，让列车长的伪装派上用场。
最初让濑户感到疑惑的是，他在莫罗佐夫颈后发现针孔的时候。
从“新京”坐上亚细亚号的时候，莫罗佐夫非常惊慌失措，自知因背叛了祖国将要受到惩罚。关于SMERSH的传闻，肯定也有机会传到身为领事馆二等书记官的他的耳中。毫无疑问，莫罗佐夫的惊慌失措正是来自SMERSH的暗杀威胁。
尽管如此。莫罗佐夫的伤口却位于颈后。也就是说，他让某人从身后靠近了自己。接头地点是盥洗室，角度各异的三面镜子正对着门的方向，不存在任何死角。倘若镜子中映出可疑人物，应该能引起莫罗佐夫的警觉才是。
另一方面，和莫罗佐夫擦身而过、回到一等特别包厢的乘客，穿了一身不合时宜的黑色服装，头上的鸭舌帽压得很低，还用外套的立领挡住了脸。一眼看去就是个可疑人物。
如果这个人就是SMERSH的杀手，莫罗佐夫不会让他从背后接近自己。
因此，杀害莫罗佐夫的人不是一等特别包厢的乘客，而是另有其人。
想到这里，濑户给餐车里认识的三个孩子布置了一个任务。
寻找杀害莫罗佐夫的凶手拿走的报纸。
——目标是报纸的日期。
濑户在餐车的白色桌布上方和孩子们凑在一起，小声嘱咐道：
“如果发现有人看的不是今天的报纸，就告诉叔叔。不过，绝对不要让那个人发现你们哦。”
莫罗佐夫拿的报纸上，有一些文字被涂上了特殊的透明墨水。用特定波长的光照上去，文字就会显现出来。这种从报纸上选取文字做成暗号的传统方法相当费时。对于莫罗佐夫这个门外汉而言，他不可能用当天的报纸做暗号。应该只有最外面那张是今天的，里面夹着以前发行的报纸。
来餐车的路上，濑户观察过乘客们拿的报纸，却没有发现目标人物。在车厢反复搜未免惹人怀疑，又不能全凭瞎猫碰到死耗子撞大运。
不过，如果是坐车坐得无聊的孩子们，就可以在车厢里跑来跑去。跑多少次都没有问题。
三个孩子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他们发现坐在三等座车厢的俄罗斯男子，拿着一张旧报纸看得津津有味。濑户还从孩子们的口中得知那名男子的穿着。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和外套，黑色的裤子。最大的男孩观察得更加仔细，看到了那名男子的黑色上衣里子。听到这里，濑户已经确定暗杀者是如何接近莫罗佐夫的了。
在行驶中的亚细亚号上，身穿黑色双重翻领系有蝴蝶领结，戴白色皮手套，头顶压低的黑色帽子，并且用日语打招呼的人，任谁都会觉得这是列车长。暗杀者趁莫罗佐夫一时大意，从后面刺入了毒针。
但是，和餐车上的女服务员不同，亚细亚号的列车长都是日本人。在众多日本乘客中，俄罗斯杀手日语再怎么流利，也伪装不了太久。暗杀地点只能选在车厢之间的通道或是盥洗室中。化身列车长的杀手极有可能一直潜身洗手间，等待莫罗佐夫出现。
杀害莫罗佐夫后，杀手必须立刻变装成乘客。为此，他才会反穿外套，把蝴蝶领结、白色皮手套和带有满铁标记的帽子塞入外套中，若无其事地回到车厢。
“披着羊皮的未必都是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