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离婴勺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老易从角落里拿出两个小木凳,让周宥坐下,又拉下了卷帘门,不见天路七号与外面的世界一下子隔绝开来。凝滞的空气里充斥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那孩子多大了?”老易问。
“刚满月。”
“哪天出生的?”
“4月3号。”
“几点钟生的?”
“夜里两点。”
老易闭上眼睛,手指毫无规律地动着,似乎是在掐算什么。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过了半晌,他突然睁开眼睛,眼神里闪着恐惧的光,低低地说:“那是一个孽种。”
“什么意思?”周宥隐约觉得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那天日值月破,大事不宜,夜里两点是丑时,丑时又是那一天的凶时。那个孩子在那一天的那个时辰来到这个世界,肯定是不怀好意。”
“他要干什么?”周宥有些蒙了。
老易东张西望,上看下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就像一个正常人的动作放慢了十倍,让人发冷。过了一阵子,他盯着一个方向,时而侧耳倾听,时而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跟什么人交谈。
周宥不敢出声,更不敢动。
过了半天,老易松了一口气,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心有余悸地说:“打听清楚了。别的孩子到这个世界报恩,那个孩子到这个世界索命。”
“索谁的命?”其实,周宥已经知道答案了。
“当然是索你的命。”
周宥打了个冷战,就像一个听到判决书的死刑犯一样,一下子崩溃了。
老易的神情变得很严肃,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他会让你失去房子、失去车子、失去妻子、失去亲人、失去健康,直到失去一切。四十二岁那年,你病死在一间只有五平方米的出租房里,口袋里没有一分钱,身边只有一只流浪猫。”
周宥的脊梁骨一阵阵发冷。
老易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软绵绵地靠在泡菜坛子上,闭上了眼睛。
“我应该怎么办?”周宥颤颤地问。
“送他走。”老易慢吞吞地说。
周宥吓了一跳,小声地问:“你是说弄死他?”说实话,他下不去手,就算那是曲芬芳和隔壁老王的孩子。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不,不是弄死他,是把他送走。”
“送哪儿去?”
“你把他交给我,我帮你处理。”
周宥有些犹豫。从曲芬芳怀孕开始,他就对那个孩子充满了期待。他生出来之后,周宥每天给他喂奶、换尿布,看着他一点点长大,周宥和他已经有了感情,突然把他送走,周宥有些于心不忍。
老易又吃了几颗花生,慢吞吞地说:“五天之后,我也帮不了你了。”
“为什么?”
“五天之后,那个孩子三十五天,命运已经注定,再想破解就难了。”
沉默了一阵子,周宥说:“我再考虑考虑。”
老易没说什么。煤油灯里没油了,火苗挣扎了几下,灭了。老易无动于衷,静静地坐在黑暗里,无声无息。
周宥站起身,说:“我想好了就给你打电话。”
老易还是没说什么。
“我先回去了。”周宥走到门口,拉起卷帘门,走了出去。
外面还是漆黑一片。
周宥打开手电筒,慢慢地朝车走去。走出去十几米,他回过头,用手电筒照了照不见天路七号,看见老易直直地站在门口看着他,眼神很是悲凉,就像在看一个即将被推进火化炉的死人。
周宥的心一下掉进了冰窟。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母亲在厨房忙活。看见周宥回来,她走出来说:“曲芬芳还没吃饭,我给她煮了面,你也吃一点吧。”她是一个面冷心软的人,刀子嘴豆腐心。
周宥没胃口,说:“我不吃了。”说完,他去了卧室。
曲芬芳半躺在床上,睡着了。孩子还小,睡不踏实,每天晚上都要醒十几次,她也跟着醒十几次,睡眠严重不足,抽空就补一觉。
那个孩子躺在小床里,无声无息地睡觉。
周宥凑过去,端详他。
刚出生的时候,他只有五斤二两重,哭声像小猫一样乏力,很丑,头发稀少,身体上都是褶子。现在,他好看多了,长出了一些黄黄软软的头发,变得肉嘟嘟的,很是讨人喜欢,只是还看不出他长得像谁。
他一直没动。
周宥甚至怀疑他死了,伸手试了试,呼吸正常。他的嘴动了一下,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他这么小,哭得还不太熟练,能说什么呢?
周宥弯下腰,想听一听他在嘟囔什么。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周宥吓了一跳,打了个趔趄,坐到了大床上。
他哭了,撕心裂肺地哭。
曲芬芳立刻就醒了,过去抱起他,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左一下右一下地摇晃着,嘴里还哼着摇篮曲,哄他。
他无动于衷,还是哭。
周宥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他躺在曲芬芳怀里,转动着眼珠子,不时扫周宥一眼。他虽然还在哭,但是有些心不在焉。也许,哭声只是为了掩饰什么。周宥觉得他的眼神像成年人一样。
母亲过来喊曲芬芳吃饭。
周宥说:“你去吃饭吧,我抱他出去转转。”
母亲说:“这么晚了,外面还刮着风,别出去了。”
周宥说:“风已经停了,我就抱他去楼下转转,不走远了。”又对母亲说:“妈,你早点睡吧,都忙活一天了。”
母亲出去了。
曲芬芳说:“吃完饭我先睡一会儿。半个小时之后,你就带他回来。你明天还上班,别睡得太晚了。”说话间,她用一个小毯子包裹住孩子,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周宥抱着他出去了。
他想和他单独谈谈。
走出家门,他立刻就不哭了,静静地看着周宥。不知道为什么,周宥不敢和他对视,用小毯子的一角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没反抗。
小区里一个人都没有。几盏路灯幽幽地亮着,周围的灌木丛显得无比幽深,那里面有几双淡绿色的眼珠子,是野猫。
这个世界只剩下周宥和他了。他不知道怎么弄的,把小毯子掀开了,定定地看着周宥,他的眼珠子像野猫一样明亮。
周宥硬着头皮和他对视了一阵子,轻轻地叫了一声:“周曲。”
他叫周曲,周宥起早贪黑用了半年时间才想出这个名字。
他没反应,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妈妈是谁?”周宥套他的话。
他的眼珠子往上转了转,给出了正确答案——曲芬芳在楼上。
周宥的头发一下就奓了。老易说得没错,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小小的身躯里包藏着一颗心事重重的心。停了一会儿,周宥又问:“你爸爸是谁?”
他半天没反应,似乎是在思考,过了大约两分钟,他的眼珠子又往上转了转——这个时间隔壁老王肯定在楼上睡觉。他太小了,还没学会撒谎,不知道谎言有时候可以掩饰自己,保护自己。
周宥的心一下子就硬了。
4.送不走的噩梦
第二天,周宥请了一天假,带他去打防疫针,并且没让曲芬芳和母亲跟着。其实,距离他下一次打防疫针的日子还有七天。周宥不能等了,因为老易说过,再过五天他的命运就已注定,无法回天了。
周宥要去做一件事,一件决定命运的事——亲子鉴定。
打开车门,周宥把他放到后座,用小毯子把边缘垫高,防止他掉下去。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咧开嘴,冲着周宥笑了一下。
这是他出生后第一次笑。
周宥觉得他的笑容里有讨好的成分,扭过头去,不理他。
他突然放了一个屁,很响,把他吓了一跳,哭了。
周宥很想笑,但是他憋住了,关上了车门。如果是在两天前,他一定会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把这件事告诉曲芬芳和母亲,分享他身上的趣事,可是现在周宥没那份心情,只想弄清楚孩子到底是谁的。
路过一家银行的时候,他进去取了些钱,又去旁边的眼镜店买了一副墨镜。做亲子鉴定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他害怕遇见熟人。
周宥向市医院驶去。他查过了,只有市医院能做亲子鉴定。
一路上,他不时回头看。
周曲没睡觉,安静地躺在后座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车顶。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即将发生的事毫不在乎。
周宥突然觉得他搞不过他。
到了市医院,周宥停好车,抱着他走了进去。一个穿制服的女孩迎上来,问周宥干什么。周宥吞吞吐吐地说明了来意。女孩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带他办了手续,让他去七楼最西边的科室。
在这个过程中,周曲一直表现得很平静,蜷缩在小毯子里,无声无息。他太轻了,小猫一样,小小的脸还不如周宥的手掌大。想到等会儿就有一根针管扎进他的身体,抽他的血,周宥一阵莫名的心酸。他摸了摸脑袋,似乎摸到了一顶无形的帽子,于是他很快就战胜了这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