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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炮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了:“这事儿都怪我,我陪你去,把这事儿给了了。”

“你要干什么?”小狄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山炮有些悲壮地说:“大不了一命换一命,一了百了。”

“你不要命了?”小狄被感动了。

“我犯了错,不能让兄弟承担后果。”

“可是……”

“别说了!”山炮站了起来,“你跟我去一趟,先和她谈谈,实在不行你就回来,我自己留下。事儿后我去自首,你和胡子有空的时候记得去看看我。”

“你真打算弄死她?”胡子问。

山炮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胡子想了想,也站了起来,慢慢地说:“都是兄弟,这事儿算我一个。”

小狄的眼泪一下流出来了。

他们抄起家伙,出发了。

月黑风高,完美的杀人夜,老天爷都在帮他们。一路上,没有人说话,表情严肃,脸上都有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到了胡子奶奶家门口,山炮停下摩托车,问小狄:“你还记得她家在哪儿吗?”

小狄环顾四周,说:“记不清楚了,咱们找找吧。”

他们舍弃摩托车,徒步寻找。这里的房屋结构都差不多,再加上黑灯瞎火不好辨认,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山炮停下来,说:“你给她打电话,问下她在哪儿。”

小狄就打了一个电话。

身后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动静挺大,把他们吓了一跳。很快,一扇大门缓缓地打开了,走出一个女人,轻轻地说:“我等你们很久了。”

是小三儿。

这么巧?小狄捕捉到一个恐怖的细节:她说的是等你们很久了,而不是等你很久了,说明她早就知道山炮和胡子会来。小狄心里刚冒出的一点豪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觉得今天晚上凶多吉少了。

“我们找你有事儿。”山炮先开口了。

“请进。”她静静地说。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还有那条死狗,用小毯子包裹着,放在床的正中间。让人感到恐怖的是,小毯子旁边放着一个玻璃奶瓶,里面有一些浅黄色的液体。

她看了一眼那个奶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下奶,儿子只能喝奶粉。”她又看着小狄说:“明天你出去买些猪蹄和鲫鱼,我要催奶。”

小狄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僵僵地站着。

小三儿见他满脸惊恐,又说:“你不用害怕,不要你花钱,我有钱。”说完,从兜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片递给了他。

小狄接过来,发现是几张报纸,裁剪成长方形、三角形、圆形、正方形、椭圆形,上面用蜡笔写着字:三元、九点九元、十八元、九十九元、一亿元。小狄诧异了。他一直呆愣着,终于不自然地笑了笑,敷衍地说:“你真有钱。”

“都是我自己发行的。”她有几分得意地说。

山炮清了清嗓子,说:“你别缠着我兄弟了。”

“我给你们泡茶。”说完,她笑了笑,转身去了另一间屋子。两间屋子中间用布帘挡着,黑色的布帘。

小狄凑到山炮身边,小声地说:“她不答应怎么办?”

山炮直勾勾地看着角落里用白布盖着的那个物体,喃喃地说:“那应该是一口棺材,个头还挺大,看上去不便宜。”

胡子说:“它马上就要派上用场了。”

小狄觉得他说的这句话很不吉利。

小三儿掀开门帘,出来了,左手提着一个土陶茶壶,右手拿着几个玻璃茶杯,很土气的那种,上面印着花花草草。她倒上茶,笑嘻嘻地说:“你们喝吧。”她的笑容来得很突然,消失得也很快,让人目不暇接。

没有人喝。小狄瞥了一眼茶杯,还是上次那种茶叶,直挺挺地悬浮在杯子中间,十分古怪。

“你别缠着我兄弟了。”山炮又说。

她左顾右盼,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谁是山炮的兄弟,就迷茫地盯着山炮。

山炮指着小狄,说:“他是我兄弟。”

她笑嘻嘻地说:“你真笨,才知道他是你兄弟。”

小狄原本以为谈判是一件很严肃的事,现在他才意识到,他错了,不论你对一个疯子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对方根本不接招。

胡子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冲着山炮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干什么?”她立刻转过身,警觉地问。

小狄吃了一惊——刚才,她背对着胡子,为什么还能察觉到胡子的动作?

她的眼神一下变得冰冷,一步步逼近胡子,生硬地问:“你干什么?”

胡子一步步后退,终于退到了墙角,停住了。

“你干什么!”她歇斯底里地吼着,身体几乎贴到了胡子身上。

“我什么都没干。”胡子说。尽管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说明他内心是不安的,甚至是惊恐的。

小三儿的双手似乎有什么动作,不过,由于她背对着小狄和山炮,所以他们不知道她在干什么。胡子面对着她,看见了,脸色顿时就白了,大声地说:“你要干……”话还没说完,他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小三儿转过身,手里什么都没有。她莞尔一笑,说:“手脏了,我去洗一下。”说完,她径直走出屋子,到院子里洗手。

山炮蹿到胡子身边,试了试他的鼻息。

“胡子怎么了?”小狄怯怯地问。

山炮的脸色也变白了,半天没说话。

小狄立刻意识到胡子凶多吉少了,至少也是昏迷。太突然了。她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让胡子瞬间丧失意识?诅咒?病毒?巫术?气功?

小三儿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洗漱,动静挺大,似乎要洗到海枯石烂。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提心吊胆的男人,互相看着对方给自己壮胆。小狄觉得口干舌燥,就不停地喝茶。山炮来回踱步,在角落里用白布盖着的那个物体前面,停住了,端详了一阵子,伸手把白布撩开了。

果然是一口棺材,暗红色的,显得极其阴森。棺材上面,放着一块灵牌,山炮看了一眼,吓得打了个冷战,伸手把灵牌倒扣了过来。小狄觉得不对头,过去拿起灵牌看了看,发现灵牌上写着字:小狄之灵位。

“她打算弄死我!”小狄吃惊地说。

山炮看着他,缓缓地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她得逞。”

小狄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底气都没有。

院子里的流水声戛然而止,四周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

山炮急促地说:“来不及细说了!等会儿她进来,我就和她玩命。你什么都不用管,快跑,跑得越远越好,明白了吗?”

“我留下帮你……”

“不用!”

小三儿慢慢地走了进来,“咣当”一声,把门反锁上了。

小狄和山炮都瞪大了眼睛——她的脸色抹了一层厚厚的粉,看上去比纸还白,嘴小小的,嘴唇血红,极为诡异。她一步步地走过来,停在他们面前,歪着脑袋看着他们,冷不丁地笑了出来。

“快跑!”山炮大吼一声,一跃而起,冲着她扑了过去。

小狄打了个哆嗦,意识忽然丧失,站在原地没动。接下来,事情发生了惊人的变化:面对呼啸而至的山炮,她抬起右手,伸出食指轻轻地点了一下,山炮顿时坠落在地,身体抽搐了两下,不动了。他被击落了。

小狄又打了个哆嗦,全身都软了。

她一步步地逼近小狄,翘起兰花指,指着他的鼻子,用一种类似黄梅戏的腔调说:“该你了呀。”

小狄的眼睛越瞪越大,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里的力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夫君,这是为何?”她戏腔戏调地问。

小狄完全吓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屋门突然被撞开了,她的姐姐和两个穿白大褂的人闯了进来,迅速控制住她,把她带走了。走到门口,她的姐姐停住了,背对着小狄,说:“我不管你们的事儿,我能做的只是把她送到精神病医院,再出什么事儿,我就无能为力了。”说完,她叹了口气,走了。

这件事戏剧性地收场了。

过了半天,小狄终于回过神儿来,踉跄着过去查看山炮和胡子的情况。还好,他们都还活着。小狄呼喊了半天,他们慢慢地苏醒了。

“小三儿呢?”山炮无力地转动着脑袋。

“她姐姐把她带走了,说是送到精神病医院去。”

山炮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长出了一口气。

胡子说:“总算是结束了。”

“你们怎么一下子就昏迷了?”小狄问。

胡子晃了晃脑袋,回忆了一会儿才说:“我感觉像是被电击了一样。”

山炮说:“不对,是一下子被冻僵了。”

小狄心里的疙瘩更大了,觉得小三儿身上有一股邪恶的力量,能伤人于无形,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互相搀扶着,离开了。还没到出租屋,小狄的手机又响了,他把它拿出来,再一次看到了那条阴森森的短信:你在哪儿?我肚子疼得厉害。我必须要见你。小狄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回复了一条短信:你在哪儿?

等了好半天,她回复了:我在你家大门口,你出来。

完了,甩不掉她了。

“停车!”小狄大喊一声。

山炮吓了一跳,猛踩刹车,把摩托车停住了。他回过头看着小狄,问:“怎么了?”

小狄把手机递给了他。

看完短信,山炮蹲到旁边,抱着脑袋一言不发。

小狄站在路边,怔怔地看着返回出租屋的路。那个租来的所谓的家还在远方,由于光线暗淡,显得遥远而不真实。偶尔朝来时的路看一眼,他觉得那是一个无比深邃的土坑,只要掉下去,绝对没有爬上来的可能。

小狄眯起眼睛,隐隐约约看见小三儿正从黑暗里慢慢地走过来,她耷拉着脑袋,还穿着那件大红色的旗袍,松松垮垮的,像睡衣一样。那条死狗趴在她的怀里,眼珠子往外鼓着,散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臭味……

小狄晃了晃脑袋,驱赶走了幻象。

“你没事儿吧?”胡子走了过来。

小狄咧了咧嘴,冲着他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胡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儿,她就是吓唬你,不用怕。”

“我甩不掉她了。”小狄像一条沙滩上的鱼,嘴巴绝望地一张一合,半天才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出钱把她的病给治好。”

“可是,你没有那么多钱。”胡子沮丧地说。

“我有肾。”小狄咬牙切齿地说,“要是不够,我还有眼角膜,还有肝,还有手,还有胳膊,还有血,还有心脏,统统拿去换钱!”

胡子吃了一惊:“你要干什么?”

山炮也过来了,说:“你别干傻事儿。”

“我已经决定了。”小狄淡淡地说,“只有把她的病治好,我才能彻底甩掉她,否则,她会一生一世缠着我。”

山炮和胡子都没说话。

小狄看着山炮,说:“你帮我联系一下。”

山炮问:“你真的决定这么做?”

小狄没说话。

山炮沉默了几秒钟,缓缓地吐出两个字:“好吧。”

他们静站了一会儿,回去了。

又过了几天。

山炮躺在床上玩手机。

胡子推门进来,说:“钱拿到了,小狄也回老家了。”

山炮瞥了一眼旁边那张空床,问:“他没起疑心吧?”

“没有。”

“那就好。”

“终于有钱了,可以换手机了。”胡子兴高采烈地说,“明天就开始发售,我现在就去排队。我听说三天前就有人在那儿等着,我怕去晚了就卖没了。”

“行。”

胡子急匆匆地走了。

山炮拨通了一个号码,很快,手机里传出了小三儿的声音:“什么事儿?”她的语气很平静,语调很正常,完全不像是一个疯子。

“怎么才分了这么点钱?”山炮问。

“第一次干这种事儿,置办了一些道具,还请了几个群众演员,最后就剩下这些钱了。”

“我女朋友也想换手机,钱不够。”

“那你就再物色一个下手的目标。”

山炮想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觉得胡子怎么样?”

小三儿沉默了两秒钟,说:“他熟悉咱们的套路,我怕骗不了他。”

“那就换一种他不熟悉的套路。”

小三儿想了想,说:“行,你安排吧。”

山炮挂断电话,看着胡子的床,心想:再过几天,它也空了。

6.尾声

一年以后。

小狄找了一份送快递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很认真,很敬业。

他已经彻底告别了以前那种荒唐的日子。

除了少一个肾,他一切都很正常。

有一天,他听一个朋友的朋友说起一件事:山炮在监狱里生病了,是尿毒症。还有,在另一所监狱里的小三儿也出问题了,成天肚子疼。

听完之后,小狄只说了四个字:恶有恶报。

此言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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