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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要消磨时间,也为了仔细品味这次冒险的乐趣,他在搭乘地铁到位于克罗伊茨堡的戈特布斯大门去以前,先徒步走到恩斯特—路透广场。到达阿达尔勃特街的时候,他简直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八十四号只要走上五分钟就可到了。这儿的房子被炸弹毁坏得最严重。即使它没有被炸,这里的气氛也已经够凄惨的。这里的公寓房子被小型武器的子弹打得千孔百疮,尤其是在门和窗的周围。每隔两三幢房子就有一个被炸空了的地方,屋顶也没有了。也有全部垮塌了的建筑物,地上一片瓦砾,从里面还突然横七竖八地耸现出一些屋梁和锈了的檐槽。他在这座城市里已经待了将近两个星期:购买东西,吃饭进餐,来回上下班。他以前为了它的毁灭而感到的自豪现在却似乎变得非常孩子气,非常令人厌恶。
当他穿过奥拉宁街并且看见一块清理了的场地上正在进行建设,他不由得觉得高兴起来。他看见一间酒吧,就向它走去。它名叫“埃尔斯姨妈”,而且它能让他派上他所设想的用场。他就把信取出来,把这个名字和街名填写在预先留出的空当里。然后,他忽然有了个主意,就走了进去。他在那个皮制的帘幔后面停留了一会,以便使自己的眼睛习惯于里面的阴暗的氛围。它是个狭窄得像个隧道似的地方。酒吧的柜台那边有几个女人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喝酒,其中有一个抚摸着自己的头颈,让别人注意伦纳德的那条领带,而且还指着说道,这儿没有共产党!她的那些朋友听了都笑了起来。起先他从她们的样子和装出来的时髦派头判断,还以为她们刚从办公室同仁举行的宴会上回来。然后他才意识到,她们原来都是些娼妓。在别的桌子旁,有几个男人把头搁在桌上睡着了。当他退出来的时候,另外一个女人对他叫了一声,于是又响起了一片哄笑。
他一回到外面的人行道上,就迟疑起来。这儿不是一个适宜于他和玛丽亚见面的地方。他也不想独自一个人待在里面等待。可是,再说,他又不能修改他的那封便条,不然就会把他故意在信里设法表现出来的那种漫不经心的口气破坏殆尽。于是他决定就在街上等她。当玛丽亚回来的时候,他就向她道歉,并且对她承认,说他对这段地区的道路并不熟悉。这可以成为一个满不错的话题,好让他们谈论一番。也许这件事还会让她听了觉得好笑。
第八十四号是和别的一样的一幢公寓房子。底层窗户上面的一排弧形的子弹孔也许是机关枪开火时留下的痕迹。一个很宽敞的入口里面就是一个阴暗的中央天井,天井里的卵石缝里长出了野草。刚倒空的垃圾箱倾侧着躺在那儿。一片寂静。孩子们还在上学。在屋子里,过时中饭或者晚饭正在准备着。他嗅得到煮肥肉和洋葱的味道。突然他怀念起每天吃的牛排和炸马铃薯片了。
天井的那一头是他当作“后屋”的地方。他走了过去,穿过一个狭小的门户,来到一个陡峭的木头扶梯的下面,每一层楼里有两扇房门。他一路走上去,耳畔听见婴儿的啼哭,收音机里播放的音乐,笑声,还有,再往上面,有个男人的声音在央告着叫道,“爸爸,爸爸,爸爸,”第二个“爸”叫得更响些。他好像成了个私闯民宅的人,他挖空心思安排出来的这个虚假的场面使他觉得难堪起来。他把信封从口袋里取出来,打算把它从门缝里塞进去,然后尽快地跑下楼去。她的那套公寓在顶层。它的天花板要比别的几层低些——这也使得他格外急着想要离开。她的房门新漆成绿色,和别家的房门并不一样。他把信塞了进去,然后他干了一件无法解释的事情——一件完全和他的性格不符的事情。他握住门把往里推去。也许他以为门是锁了的,因此他的这个动作无非也就是我们的日常生活里面随时都会发生的一个小小的、无意识的行为而已。可是那扇门竟然会应手而开,而她赫然就在里面——就站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