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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不在呀!我哪里都、哪里都去不了啊……”

我的叫喊声实在很幼稚。充满小学女生似的幼稚。我感觉到来自休息室各处的责备目光。我更慌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用力咬住嘴唇,要去掉特地塗上的鲜红口红。身体已是大人,头脑却如迷路小童般,连自己在这里要干什么都不明白了。只是想回家。想回到爸爸的地方。

美郎刚张嘴想要解释,肩头被他母亲轻轻拍了一下。

“哎,再等一小会儿吧。这不,全都是男方亲戚就太过分了。对吧,小花。来,平静一点。”

我嘴唇发颤,眼珠子上翻看看美郎和他母亲。然后使劲点一下头。回头看看美郎的父亲,见他边用手帕拭汗,边用力点头。

又过了几分钟。在美郎的父亲坐在那里开始晃动膝部时,大门无声地缓缓打开。走廊鲜红的地毯跃入我低着头的视界。出现了两只男人的脚、穿一双旧皮鞋。我感受着头上的重量,胆战心惊地抬起脸。

淳悟呆呆地站在那里,邋遢胡子依旧,头发也乱糟糟披垂在肩头。他穿着昨夜那套便宜黑西装。

西服有点儿皱巴巴,仅衬衣是送洗的,特别整齐端正。他系领带真是久违了。就是那种难得这样打扮一回的人特有的走样、散漫的印象。最近瘦起来的长腿,无所适从地躲在西服里头。

美郎脱口而出:“是岳父……”淳悟兴味索然地说一声:“啊,我迟到了吧?”

“不。对,对,不过,没关系啦。”

淳悟看见我一身洁白的装束,歪着半边脸苦笑一下。操办人慌忙过来,边说“新郎新娘二位——”,边看着我们。她打量着淳悟和美郎,呈现奇怪的表情。当淳悟无精打采地说“我是她爸”时,她不禁“哎哟”了一声。

美郎的亲戚们也一起迈步通过走廊。我偷眼看那女操办人,她每天接触许多男男女女,该是见惯不怪了,而她也在瞄我。一瞬间,她露出一丝狡猾的微笑。也许我也是以同样的表情去看她的吧。那人似乎察觉到这一点。美郎和亲戚们快步走过走廊。我们的距离一点点拉大。我身边只有手插裤兜的淳悟,他陪着我走。跟我还小的时候一样。挪动那长腿,缓慢地。

一边走,心思就渐渐回到孩提时。我和养父迄今一直是这样。被世人离弃,二人相伴走过来。从我九岁时起,到二十四岁的今天,一直如此。我感到此刻在铺着鲜红地毯的走廊,也仅仅我们两个,为时光所离弃。美郎回头望,边瞟手表边等我们。

“花,”淳悟突然小声喊我。

“什么?”

“花。”

“什么呀。”

“……花。”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当然来嘛。”

“……”

“我尽量不做你伤心的事。想想看,我一直都是这样吧。”

“尽量——吧。”我嘴上重复道。咽喉干涸起来。心想,这个人就是这个人,一成不变。在认准了的同时,一种和爸爸分不开的心情,如不祥的乌云一样又迅速扩展开来。这种感觉如同丑陋的病源菌,在我的身体里筑巢而居,自那个令人怀念的九岁的夏天起,便无可救药了。即使我想逃脱,这种感觉也不会从心灵上消失。

突然感到走廊仿佛吹起一股逆风。现在是在室内,不会刮什么风的。那是虚幻的风,从遥远的过去搬来了回忆。昔日几个阴郁的情景,飞入我不安地颤动的胸膛。

每天都很幸福。度过了许多仅限于两人的秘密的时间。以及在早晨雾霭中,在窗外闪亮的银白色照相机。老人悲伤扭曲的、满是皱纹的脸。

那宗事件的记忆突然恢复了,我不由得发出无声的哀叹。倒在厨房地板上、纹丝不动的男人躯体。瞪着的眼睛。窗外传来蝉鸣,还有伫立的养父的侧脸。阳光令人目眩。男人流的血,像生锈的铁屑一样发出腥味。雨开始下。我们彼此搂紧了对方。二人沉溺在犯罪的感觉中,这种感觉如同夜晚的海洋一样弥漫开来。不想想起,偏偏鲜明地想起,恍如昨日。

虚幻的风继续吹。摇摇晃晃地走。红色的走廊终于走完了。

淳悟凑近我耳旁轻声说话。晦暗、发潮的声音。

“真长啊,花。比预想的长多了。”

“噢……”

“一起逃的哩。跑这么远了。自那事以后,有八年了吧。”

我脚下一踉跄,好像差一点被风刮倒。

胆战心惊地仰头望,只见淳悟的侧脸如同那个夏天的黄昏,阴暗沉郁。一个低低的声音,发泄般道:

“你,把我忘掉吧。”

“说什么呀,淳悟。才不会忘呢……”

心绪不宁,脚下拌蒜。我止步以免跌倒。淳悟弯腰,像从前开玩笑那样,用自己的鼻尖抵住我的鼻子。仿佛大型动物在调情。心思顾自回到孩童时代,我情不自禁地轻声呼唤:“爸爸。”“什么呀,花。”答声温柔。被养父的声音和气味笼罩了。身体开始欢喜地颤动。此刻时光停下来就好了。就这样子,不再想去任何地方。时间为何不停止呢?

又开始摇摇晃晃地走,仿佛被拽着脚。走廊到头了。

终于,神前式婚礼开始了。和美郎的父亲并排一站,淳悟看上去就不像新娘子的父亲。简直就是站在壮年男子身边的不肖子。这是在社会上成败判然的两个男人,让他们并排站,甚至令人觉得很残酷。美郎的父亲身上洋溢着位居社会中枢的自负。整个人生气勃勃,皮肤血色好得让人吃惊。站在旁边的淳悟有气无力,懒散,与之恰恰相反。我不禁对这唯一亲人的颓废看得入迷。我的男人即使邋遢,也有美。

雅乐响起。敬过三三九次酒<a id="jzyy_1_37" href="#jz_1_37"><sup>(2)</sup></a>,交换戒指。我因为把婚宴在内的所有事情都交给了新郎安排,所以并不了解怎样进行。于是,我就只管往淳悟那边看。每次美郎对我耳语,我便慌忙像个机械装置一样照办。

神前式一结束,婚宴便开始。到场客人几乎都是美郎的亲戚,或者是他公司的人,学生时代的朋友等等。我这边除了养父之外,只有几个读短期大学、或在职场结识的朋友。美郎的公司颇有号召力,邀请朋友时,她们都欣然允诺,说是也许有缘结识好人家。于是就有了一桌华丽的新娘方的朋友。这一桌灿烂夺目如一个玩具盒,替我掩饰了寂寞。

自从在等待淳悟时大喊了一声,我的脑袋就一直昏昏然。欢笑喧闹声听来很遥远,我只坐在那里竭力摆出微笑而已。到了换下白色装束的时间,我退席了。到了为穿礼服而脱下和服、上妆时,我突然清醒过来。不知何故,泪水如决堤般长流不止。弄坏了妆,用手帕怎么捂都没有用。操办人吃惊不已,想叫新郎过来,以安抚我的情绪。我边哭边制止了她。我很焦急,决不能让他看到我这么难看的模样。问我要叫朋友吗,我再次摇头。正当我坐在镜子前像个小孩子一样抽抽搭搭时,操办人几乎是扯着养父的胳膊,把他带过来了。就在门无声地打开、淳悟晃荡着走进来那一刻,我止住了眼泪。

黑色西服包裹的、瘦削的身体。

我隔着镜子悄悄仰头望。淳悟抬起一只手向我示意,他仅此便懒散地依靠着墙壁,低下头。瘦削的指头夹着香烟,叼在唇上,用廉价打火机点燃。他叹息般缓缓吐出烟雾之后,突然看着我。

“怎么,哭啦?你呀。”

我不好意思地化啼为笑,没有作声。淳悟苦笑道:

“你小不点儿时,也难得哭啊。你一直不作声,很能忍嘛。”

“哎,爸爸。我结婚了,要是死了,也不能跟爸爸进同一个坟墓了。变成骨头,分开了。”

“你说到哪儿去啦。”

淳悟笑起来。回复了从前那种快活、没有阴影的笑声。眼睛下堆起皱纹,僵硬的表情变得温暖、放松了。

“我们血脉相连,没问题。不要在意。”

“我不想分开。不过,不得不分开,对吧。活不下去的。”

“是那么回事吧。你要嫁出去,这是一早就知道的。父女就是这样子的,花。”

淳悟嘴角叼着烟,小声说道。和煦的笑容,余韵尚残留在他的侧脸。不过瞳仁已与从前不同,留下了岁月的沉淀,灰暗混浊。

“所谓父女,迟早得分开。”

“为什么?我们又不是动物。”

“是动物……我和你……”

“没有那回事……”

我拭去泪水,擤过鼻涕。说一声道歉:我没事了。要人再找做发型的人过来。淳悟怪怪地笑着,隔着镜子观察这边。我重新化妆,开始换服装。

礼服是自己精心挑选的,高腰露背、腰以下蓬松展开的公主装,银冕状头饰、露肩服上闪亮的珠宝也都很合意。我只穿着内衣,一边被束腰,一边穿上收身的礼服。仰起脸隔着镜子瞟一眼,见淳悟用瘦削的手指头摆弄着香烟,定定的注视着。他那眯缝的眼睛里有看护着我的柔情,我感到看不下去,便挪开了视线。

操办的人没有对淳悟说任何话。一直毫不在乎地为我换衣服,仿佛那边空无一人。我渗出泪水了,便默默地为我擦脸。我竖起耳朵留神背后养父的气息。咔嚓、咔嚓、咔嚓……我感觉他只是待在那里,听得见又干又硬的声音。养父那一笑就堆起来的眼睛下面的皱纹。无声无息地接近他的、又老又丑的气息。总是不知往哪儿搁的、瘦长的腿。雨水的气味。冷淡的声音。无奈的生活,和被岁月折磨过却依然没有消失的、不可思议的优雅。爸爸的强烈的气息。两人相伴,度过了十五年。后面的八年间,我们是躲藏的罪人。我们的纽带弄出来的声响。咔嚓、咔嚓、咔嚓……

我换上白色的西式礼服,手持花束,站立起来。淳悟粗暴地揉灭烟蒂。

他突然以不可思议的神情俯视我。

“你呀,真要走掉啊。”

“爸爸,事到如今,您说什么嘛。”

我虚弱地笑了。淳悟沉默了好一阵。然后发泄般地嘟囔:

“……哼。随便去哪儿吧。”

“嗯!”

我大声应着,低着头想从他身旁溜过去。手腕被紧紧拉住,我停住脚步。回过神来,又在淳悟硬邦邦的胸怀里。大家都装作看不见。“到时间……”推门而入的女引导员也咽下半截话,默默等着。

淳悟在我耳边悄声说话。那句话令我欢喜,我用雀跃的声音回应说:“爸爸,那是理所当然的……”嘲笑似的低语震颤着耳垂。

“一直在逃呢。在我身边也好、跟我分开也好,都没有变。我们嘛,今后照样两个人相伴在逃……”

我也以颤抖的声音嘟囔:

“嗯……没错啊。为了活下去,得逃……”

“对吧……”

好一会儿,我们依依不舍地分开了。我手持花束,来到走廊。身后又隐约传来淳悟点燃香烟的声音。

婚宴进行顺利,没有拖延。绕会场点起蜡烛,切蛋糕。新郎和新娘的友人致辞,会场响起温和的掌声。不久,菜也快上完了。新郎新娘的父母站到墙边时,听得见我的朋友小声说话。咦,那位是花的父亲,好年轻哩——传到我耳中。自豪之情顿时产生了。我总是忙于轻蔑他、赞许他、爱他、恨他。在新郎父亲致辞时,淳悟把身体重量置于一条腿上,表情茫然。是那种闹别扭的、上了年纪的坏孩子的站姿。相对于那个致辞的人,我感觉大家对淳悟的奇特态度更加注意,都看着他。

新郎的父亲致辞。他拜托大家今后多多关照两位年轻人的新生活,给我们指教。我低着头,茫然地听。那是一个来自日常世界的、正经不过的声音,自己原是那么强烈期待获得接纳,但此刻却感觉,这些恍如远离自己的模糊的幻象。

最后安排是新娘读出致父亲的信。这是美郎提议的。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和美郎一起走到淳悟跟前。

我突然平静下来。刚才为止的那种孩童似的飘忽情绪消失了。像哗哗地涨潮般,全身充满了自信。

淳悟抱着修长的胳膊,看着我,姿势像抱着一个莲藕。他一副“开玩笑吧”的神气。

看到那张脸,我的手不颤抖了。我慢慢翻开信笺,开始读。

“我……”

透过麦克风响起的声音,让我略微吃了一惊。仿佛在暗处哭泣一样,声音化开来,扩散到全场。美郎拉起我的手,轻轻拍着我的手背,给我打气。我看看淳悟,还是那副“你开啥玩笑”的模样。看到这情景,不由得感到新奇。我轻吸一口气,往下念。

“我……九岁的时候,失去了家人。”

朋友一桌有小小的骚动。隐约听见几个“没想到”的感叹。没错,朋友虽不多,我却一直谨言慎行,未对任何一人掏心掏肺。生活中尽量不显眼,只带着笑脸,做一个倾听者。

“那是一九九三年夏天的事。”

不用太在乎,因为我有爸爸,不需要其他人了。

“遭遇地震,我失去了父母和哥哥、妹妹。真是突如其来。”

鼻腔里重新唤起尸身腐败的气味。那就是家人的——气味……会场寂静,强烈的灯光只照射着我。

“我应该被亲戚领养,但时逢泡沫经济崩溃,世道艰难。不过,还是有一个亲戚说,来我家吧。从那时到现在,我就一直跟养父生活。见面那时,养父跟现在的我差不多,是二十五岁。也许是想结婚的,但最终,他以一人之力抚养了我。只有爸爸视我为至亲,理解孤独幼小的我。在生活中,他总是把我放在第一位。作为女儿,能回报这份亲情以万分之一,是我无上的快乐。我觉得,他是我唯一的、真正的家人。离开爸爸出嫁,让我感觉很孤单。

“十五年的时间像是永恒,也像是转眼一瞬。我……”

既有奇迹般美丽的瞬间,也有不堪目睹的丑陋之处。既有自认是正确的做法,也有权宜的选择。一切都只属于我们父女。不过,此刻这些要变成混沌的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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