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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当地警方的说法,”她用一种悲伤的口气说,“每天都有。”

“描述一下那具尸体给我听听。死因?”

“你已经判定死亡的原因了吗?”她把圆胖的厄尔叫过来。

“是被勒死的。”他回答。

但是萨克斯立刻发现眼睑内部的表面并没有出血的淤点。舌头也没有受伤。大部分被勒死的被害人都会在受到攻击的时间内,咬伤自己的舌头。

“我不这么认为。”

厄尔看了吉姆一眼,然后不高兴地表示:“他当然是被勒死的,看看他脖子上面的红色淤伤。我们称之为‘勒痕’,宝贝儿。你听着,我们不能让尸体一直留在这个地方。像这样的天气,他很快就会开始化脓。那是一种你没闻过的话,就不算经历过人生的味道。”

萨克斯皱起眉头,“他不是被勒死的。”

他们两人联手对付她。“警官,那是一道勒痕,”州警吉姆表示,“我看过上百件案例了。”

“不,不是,”她说,“罪犯只是从他身上扯掉一条链子。”

莱姆插了进来。“可能就是这样,萨克斯。对一具尸体进行‘抗身份指认’处理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拿掉身上的首饰,或许是一个刻了字的圣像。有谁和你在一起?”

“两个白痴。”她说。

“好吧,死因是什么?”

她简略地检视一下,然后找到了伤口。“冰锥或窄刃的刀子,在头盖骨后面。”

那名医护人员圆滚的身体移进了车内。“我们自己也找得到。感谢各位,让我们像救火一样地赶到这里。”

莱姆对萨克斯说:“描述那具尸体。”

“超重的体格,大肚子,许多松弛的肌肉。”

“皮肤是棕褐色?有没有晒痕?”

“只有手臂和上半身,不包括双腿。脚趾甲未修剪,戴着一个廉价的耳饰——钢制而非金质。他穿的是西尔斯牌内裤,上面还有许多破洞。”

“很好,看来他是蓝领阶级,”莱姆说,“工人、送货员。我们越来越接近了。检查他的喉咙。”

“什么?”

“找他的皮夹或证件。如果只是要让它当几个钟头的无名尸,你会把他的证件塞进他的喉咙里面,所以一直到解剖验尸之前都不会被发现。”

外头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

不过当萨克斯抓住尸体的下颚,用力拉开,并开始往里面搜寻的时候,笑声立刻停了下来。

“我的天啊!”厄尔抱怨,“你在做什么?”

“里面没有东西,莱姆。”

“你最好把喉咙切开,深一点。”

萨克斯过去曾经因为莱姆的一些可怕要求而动怒,但是今天她瞥了一眼身后两个龇牙咧嘴的男人,然后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那把备受她珍爱,却是非法携带的弹簧刀,把刀刃弹开。

那两张脸孔无法再嬉皮笑脸下去。

“告诉我,宝贝儿,你打算做什么?”

“动个小手术。我得看看里面。”就像她每天都在做这种事一样。

“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能把一具被一个纽约警察切过的尸体交给验尸官。”

“那你来。”

她把刀柄递给他。

“她在吓唬我们,吉姆。”

她抬高一边眉毛,然后就像渔夫切鳟鱼一样,让刀子滑进那名男子的喉结里面。

“天啊,吉姆,看看她在做什么?阻止她。”

“我走了,厄尔,我什么都没看到。”州警跨步离开。

她整齐地完成切割之后往里面看,然后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

“他到底在搞什么?”莱姆问,“让我们想一想……会不会他根本没有打算对尸体进行抗身份指认的处理?如果他计划这么做的话,会取下牙齿。会不会他想要对我们掩饰的是其他的东西?”

“在被害者双手上面的东西?”萨克斯提议。

“也许。”莱姆回答,“某种他无法轻易地从尸体上去掉的东西,某种会透露他计划的东西。”

“油污?油脂?”

“也许他正运送喷气机的燃料,”莱姆说,“或者他是酒席承办人,或他的手上有大蒜的味道。”

萨克斯环顾了一下机场。周围有许多汽油运送工人、地面工作人员、修理技工,还有为其中一个航站建筑新侧翼的建筑工人。

莱姆继续说:“他个子大吗?”

“没错。”

“他今天或许上了班,他的手或许摸过自己的脑袋或抓过头皮。”

我自己一整天就一直在抓头皮,萨克斯心想,并急着想要把手伸进头发里,就像每一回感到沮丧或紧张的时候一样,用力抓伤自己的皮肤。

“检查他的头皮,萨克斯,发际线后面。”

她照着做。

她也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我看到了有颜色的斑点。是蓝色,还有一点白色,在头发和头皮上面。哦,天啊,莱姆,是油漆。他是油漆工。目前这一带大约有二十个建筑工人。”

“脖子上面的淤痕,”莱姆继续说,“棺材舞者扯掉的是他挂在脖子上的证件。”

“但是上面的相片会不一样。”

“该死,证件上面可能滴满了油漆,或者被他用了什么方法篡改过。他现在就在现场的某个地方,萨克斯。让珀西和黑尔趴在地上,派个人保护他们,然后让所有的人都出去搜棺材舞者。特警队马上就到了。”

麻烦出现了。

他一直看着救护车后面的红发警察。透过望远镜,他无法清楚地看到她在做什么。但是他突然觉得不安。

他可以感觉到她正在进行的事情是针对着他而来。准备揭露他、逮捕他。

虫子越来越接近了。窗子里的脸,那张虫一般的脸正在搜寻他。

斯蒂芬觉得一阵战栗。

她跳下了救护车,朝四周围查看。

有情况了,士兵。

长官,我察觉到了,长官。

红发警察开始对着其他的警察大声下令。大部分的警察看着她,因为她发布的消息而面带惧色,接着开始环顾四周。其中一个人开始朝着警车跑过去,接着是第二个人……

他看到了红发警察的漂亮脸蛋,和环顾机场地面的那对虫子一般的眼睛。他让瞄准器的十字线对准她完美的下巴。她发现什么了?她在找什么?

红发警察停了下来,他看到她正在自言自语。

不,不是自言自语,她正对着一个麦克风说话。从她倾听、点头的方式来看,她正在接受某个人的命令。

是谁?他纳闷地暗忖。

某个判断出我正在现场的人,斯蒂芬心想。

某个正在寻找我的人?

某个可以透过一扇窗户看着我,却又能够立刻消失不见的人。某个能够穿透墙壁、洞眼、细小裂缝,然后偷偷冒出来逮住我的人。

他的背部感觉到一股寒意——他真的开始颤抖——而有那么一阵子,望远镜的十字线跳离了红发警察的身体,他完全无法抓住一个目标。

你在搞什么,士兵?

长官,我不知道,长官。

当他的视线再次捕获红发警察的时候,他看到了事情有多么糟糕。她正指着他刚刚才偷来的油漆承包商的货车,车子停在大约距离他两百英尺,一处保留给建筑工程卡车专用的小型停车场里。

无论和红发警察对话的人是谁,那人已找到了油漆工的尸体,并发现了他用什么方法进入机场。

虫子越来越接近了。他感觉得到它的阴影和冰冷的黏液。

畏缩的感觉。虫子沿着他的腿往上爬……虫子沿着他的颈子往下爬……

我应该怎么办?他心想。

一次机会……一发子弹……

那个妻子和那个朋友就近在眼前。他只需要五秒钟的时间,就可以完成工作。他在窗子里面看到的或许就是他们的轮廓。那个模糊的身影,或是那一个……但是斯蒂芬知道,如果他射穿玻璃的话,所有的人都会趴到地上。如果他没有一枪杀死那个妻子的话,这次的机会就毁了。

我需要她走到外面来。我需要把他们从掩蔽的地点拖进杀人地带,在那个范围之内我不会失手。

他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赶快想办法!

如果你要抓一只母鹿,得先让小鹿面临危险。

斯蒂芬开始缓慢地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他瞄准目标,开始轻轻地朝扳机施压,M40步枪冒出了火花。

枪声穿越了现场,所有的警察全都趴到地面上,抽出他们的武器。

又一发子弹。停机棚内那架银色喷气机的机尾引擎冒出了第二道火花。

红发警察蜷曲在地面上,手上握着自己的枪,一边查看他的位置。她瞥了一眼机身上冒烟的两个弹眼,然后把粗短的格洛克举到面前,再次朝着对面查看。

干掉她?

好?不好?

要求驳回,士兵,锁定你的目标。

他再次开枪,爆破的烟气再次从侧面扯下了一小块机身。

风平浪静。然后又一枪,撞在肩上的后坐力,焦粉的甜美味道。驾驶舱的一片挡风玻璃爆了开来。

是刚刚那一枪造成的结果。

突然间,她出现了——那个妻子冲出办公室大门,与试图从背后抓住她的金发警察拉扯成一团。

还不构成目标,继续诱她出来。

一道压力,又一颗子弹扯破引擎。

一脸惊慌的妻子挣脱了拉扯之后,冲下楼梯直奔停机棚去关大门,保护她的孩子。

重新填装子弹。

她踏上了地面开始奔跑的时候,他将十字线瞄准了她的胸口。

往前四英寸正中目标,斯蒂芬机器般地计算着。他把枪口移到她前面的位置,然后扣下扳机。他开枪的同时,金发警察正好扑向她,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错过了目标,而他们刚好有足够的掩护,让他无法在他们背上补上一枪。

他们移近了,士兵。他们正在包抄你。

是的,长官,明白。

斯蒂芬看了一眼跑道,其他的警察也出现了。他们正爬向警车,其中一辆正加速朝着他疾驶过来,已经到了五十五码外的距离了。斯蒂芬用一发子弹击中引擎,一股烟从车前喷起,车子也缓缓地停了下来。

保持冷静,他告诉自己。

我们已经有了撤退的准备。现在只需要利落的一枪。

他听见了几声迅速的枪响,转头看向红发警察。她摆出一副参加射击比赛的姿势,用那把粗短的手枪指着他的方向,寻找他枪口的闪光。当然,枪击的声响帮不了她太大的忙;这就是为什么他从来不费心装上消音器,因为巨响或轻响都一样不容易被定位。

红发警察站了起来,眯着眼睛向前凝视。

斯蒂芬关上了M40步枪的枪栓。

阿米莉亚·萨克斯看到了一道微弱的闪光,她知道棺材舞者身在何处了。

大约三百码之外的一个小树丛里,他的望远瞄准器因反射了头顶的云而闪闪发光。

“在那边。”她一边指出方向,一边大叫。两名警察匆忙地跑向巡逻车。

州警跳进车子,启动后,滑行到附近一间停机棚后面,由侧面包抄他。

“萨克斯。”莱姆透过收话器呼叫她,“发生什么……”

“天啊,莱姆,他就在现场,正朝着飞机射击!”

“什么?”

“珀西试着跑向停机棚。他发射的是填装了炸药的子弹,他企图诱她出来。”

“趴着不要动,萨克斯。如果珀西想要自杀,就让她去,但是你趴着不要动!”

她汗流浃背,双手颤抖不止,心脏猛烈地跳动。她可以感到一股恐慌顺着背脊往下移动。

“珀西!”萨克斯叫道。

那个女人挣脱杰里·班克斯,站了起来,正全速朝着停机棚跑去。

“不要!”

哦,该死!

萨克斯的眼睛望着棺材舞者的望远镜发出闪光的地方。

太远了!她心想。这样的距离下,我什么东西也射不到。

如果你保持沉着的话,就可以办得到。你还剩下十一发子弹,在没什么风的情况下,只剩下弹道的问题。瞄准点高一点,子弹会往下落。

棺材舞者再次开枪的时候,她看到几片叶子掉了下来。

那一刹那,一颗子弹从她脸庞几英寸外的地方穿过。

她可以感觉到那股冲击波,听见子弹以双倍音速划过的声音,并烧热了她周围的空气。

她轻轻叫了一声,然后抱着腹部缩成一团。

不行!他再次装弹之前,你还有开枪的机会。但是现在已经太迟了,他已经重新装弹,上了膛。

萨克斯快速地抬头看了一眼,举起枪,然后又失去勇气。她压低了脑袋,用格洛克含糊地指着树丛的方向,迅速地连开五枪。

但是这跟射击空弹没有什么两样。

来啊,女孩,站起来,瞄准之后再射击。你还剩下六发子弹,腰带上也还有两个弹夹。

但是“射不中”这个念头将她牢牢地钉在地面上。

动手!她生气地对自己说。

但是她办不到。

萨克斯仅有的勇气就是把脑袋抬高几英寸——刚好能够看到珀西·克莱奋力朝着停机棚跑去,而杰里·班克斯刚好追上她。年轻的警探把她撞倒在一辆发电车的后面。而几乎就在棺材舞者的来复枪发出轰隆声响的同一时间,击中班克斯的子弹也令人作呕地发出啪的一声。他就像个喝醉酒的人一样踉跄旋转,而血液也像云雾一样,在他的周围喷了开来。

班克斯的脸上先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接着是一脸困惑。然后在他旋转倒向潮湿的水泥地面时,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

倒数四十一小时

12

“怎么样?”莱姆问。

朗·塞林托合上手机。“他们还是不知道。”他的眼睛朝着莱姆这幢房子的窗外望去,一边不由自主地敲着窗上的玻璃。两只游隼已经回到了屋檐,但是眼睛仍机警地望着中央公园,而不理会窗子上发出的声音。这不太寻常。

莱姆从来没有见过塞林托如此沮丧,他那张呆滞而汗水淋漓的脸显得很苍白。塞林托是侦查谋杀案件的传奇人物,一向都非常镇定。无论是安慰被害人的亲友,还是无情地寻找嫌疑犯不在场证明的漏洞,他总是首先专心于自己的工作。但是此刻他的思绪似乎远在天边,和正在威切斯特郡立医院进行手术——或正在死去——的杰里·班克斯在一起。现在是星期六下午三点钟,而班克斯进手术室已经一个钟头了。

塞林托、萨克斯、莱姆和库珀待在莱姆这幢房子一楼的化验室里。德尔瑞已经离开,前去认定庇护所已经准备妥当,并查看纽约警察局派来替代班克斯的警卫。

他们在机场将受伤的年轻警探抬上救护车——载着断手油漆工死尸的那一辆。那名医护人员厄尔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浑了,而是努力地帮血流不止的班克斯止血,并带着苍白而失去意识的警探,匆匆地赶往几英里外的急诊室。

联邦调查局白原一带的探员,用一辆防弹厢型车载着珀西和黑尔,采取迂回的技巧往南驶往曼哈顿。萨克斯则开始进行新的犯罪现场的搜证工作:狙击手的窝藏地点、油漆工的货车,以及棺材舞者的逃亡车辆——一辆承包宴席的厢型车。这辆车子被发现停在距离他杀害油漆工的地点不远的地方,他们猜想,这也是他藏匿开来威切斯特郡的那辆车的地点。

然后她带着证物匆匆赶回曼哈顿。

“找到些什么东西?”莱姆问她,库珀也问,“有没有来复枪的子弹?”

萨克斯一边啃咬着自己一片破裂流血的指甲,一边解释:“什么都没有留下,全都是爆破弹。”她看起来受了惊吓,眼神闪烁,像只小鸟一样。

“这就是棺材舞者,不仅伤人性命,连他的证物也会自动销毁。”

萨克斯用手指戳着一个塑料袋。“这是其中一发子弹留下的东西,我从一面墙上把它刮了下来。”

库珀将内装物倒在一个检验瓷盘上,盯着它们。“也是陶制弹头,没有用处的残渣。”

“真是个大浑蛋。”塞林托表示。

“棺材舞者非常清楚自己使用的工具。”莱姆说。

门口出现了一些嘈杂的声音,托马斯让两名穿着西装的联邦调查局探员进入房间,跟在他们后面的是珀西·克莱和布莱特·黑尔。

珀西问塞林托:“他怎么样了?”她那对黑色的眼睛环顾室内,感觉到了迎接着她的那股冷漠,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胆怯。“我说的是杰里。”

塞林托并没有回答。

莱姆说:“他还在进行手术。”

她一脸苦恼,一头乱发比今天早晨更加纠结了。

“我希望他没事。”

阿米莉亚转向珀西,冷冷地说:“你说什么?”

“我说,我希望他没事。”

“你希望?”萨克斯朝着她走近几步,原本蹲坐的珀西在她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站了起来,“现在说这种话太迟了,不是吗?”

“你有什么问题?”

“那才是我应该问你的问题,你害他吃了子弹。”

“喂,警官。”塞林托开口。

珀西沉着地表示:“我没有要他追在我后面。”

“如果不是他的话,你已经没命了。”

“或许吧,这一点我们不能确定。我很抱歉他受了伤,但是……”

“你有多么抱歉?”

“阿米莉亚。”莱姆严厉地说。

“不,我要知道你有多么抱歉。你是否抱歉得愿意流血?如果他不能走路,你是不是愿意帮他推轮椅?如果他死了,你会不会为他念悼文?”

莱姆厉声说:“萨克斯,冷静一点,那不是她的错。”

萨克斯击掌,然后用啃秃的手指用力戳着自己的大腿。“不是吗?”

“棺材舞者的脑袋转得比我们更快。”

萨克斯继续瞪着珀西的黑眼珠。“杰里负责照顾你们,当你冲向火线的时候,你认为他应该怎么做?”

“我什么都没想,好吗?我是依照本能行事。”

“天啊!”

“警官,”黑尔表示,“你在压力下或许表现得比我们冷静,但是我们并不习惯被人开枪射击。”

“所以她更应该趴在地上,按我的命令留在她的办公室里面。”

珀西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声调似乎变得有些缓慢。“我看到我的飞机遇到危险,所以我做出反应。或许就好像你看到同事受伤一样。”

黑尔表示:“任何一个飞行员都会像她这么做。”

“没错。”莱姆说,“我正要这么说,萨克斯。棺材舞者就是依照这种逻辑在进行攻击。”

但是阿米莉亚·萨克斯并不罢休。“你们原本应该待在庇护所里,根本就不应该到机场。”

“那是杰里的错。”莱姆越来越生气,“他没有权力改变路线。”

萨克斯瞥了一眼和班克斯搭档了两年的塞林托,但是很明显,他并没有打算站出来为他说话。

“很高兴跟你们聊天。”珀西·克莱冷冰冰地说,一边朝着门口走去,“但是我得回到机场去。”

“什么?”萨克斯倒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疯了?”

“那是不可能的事。”一直表现阴郁的塞林托冒出来说。

“本来我为明天的飞行装配飞机的时间就快要不够了,现在还得修理损坏的部分。而既然看起来所有威切斯特郡的有照技工都是懦夫,我只好自己动手了。”

“克莱女士,”塞林托开始说话,“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你在庇护所不会有问题,但是我们无法确保你在其他地方的安全。你们在那个地方待到星期一,然后你们……”

“星期一!”她脱口说,“不行,你不明白!我明天晚上必须驾驶那架飞机——运送美国医疗保健的货。”

“不行……”

“有一个问题,”阿米莉亚·萨克斯冷冰冰的声音问,“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还想害死哪些人?”

珀西往前站一步,生气地说:“妈的,我昨天晚上失去了丈夫,和我最好的一个员工,我不打算再失去我的公司。你不能告诉我可以或不可以去什么地方,除非我遭到逮捕。”

“很好,”萨克斯说,并突如其来地用手铐将珀西细小的手腕铐住,“你被逮捕了。”

“萨克斯,”莱姆愤怒地叫道,“你在做什么?立刻放开她!”

萨克斯转过去面对他,同样愤怒地吼道:“你是一个平民,你不能命令我做任何事!”

“我可以。”塞林托说。

“不,”她固执地表示,“抓人的是我,警探。你不能阻止我进行逮捕,只有地方检察官才能让案子作废。”

“这是什么闹剧!”珀西喝道,刚才缓慢的声调不见了,又恢复了全部精神,“你用什么罪名逮捕我?因为我是一名证人吗?”

“指控的罪名是因鲁莽而构成危险,如果杰里丧命的话,就会是刑事意外杀人,或者是过失杀人。”

黑尔鼓起勇气,对她表示:“你听我说,我不喜欢你一天以来对珀西说话的方式。如果你逮捕她的话,就必须连我一起逮捕……”

“没问题,”萨克斯回答,然后告诉塞林托,“中尉,我需要你的手铐。”

“警官,闹够了。”他不满地说。

“萨克斯,”莱姆叫道,“我们没有时间来这一套。棺材舞者目前显然还在外面,正在策划另一次攻击。”

“就算你逮捕我,”珀西说,“我只要两个钟头就会被释放。”

“那么在两个小时十分钟之后,你就会没命,而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警官,”塞林托生气地表示,“你是让自己置身不利的处境当中。”

“……如果你没有将别人拖下水的习惯。”

“阿米莉亚。”莱姆冷冷地叫道。

她转向他。他大部分时间都叫她萨克斯,现在叫她的名字,就像是在她脸上掴了一巴掌一样。

手铐在珀西骨瘦如柴的手腕上发出叮当的声响。游隼在窗外振动翅膀,除此之外,没有人说半句话。

最后,莱姆用一种通情达理的声调要求她:“请你取下手铐,然后让我和珀西单独谈几分钟。”

萨克斯犹豫不决,她的面孔就像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具。

“拜托你,阿米莉亚。”莱姆努力保持着耐性。

她没有说一个字,取下了手铐。

所有的人都依次走了出去。

珀西按摩了一下手腕,然后从口袋里取出酒瓶,啜饮了一口。

“可不可以请你把门关上?”莱姆问萨克斯。

但是她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朝着走廊走出去。是黑尔将沉重的橡木门关上的。

塞林托从玄关再次打电话询问班克斯的状况。他仍然在手术室内,而值班的护士没有办法提供进一步的消息。

萨克斯以微弱的点头来回应这个消息。她走到窗口,俯瞰着莱姆这幢房子的后巷。斜照的光线落在她的手上,她看着已经啃烂的指甲。两根伤势最严重的手指被她用绷带包扎了起来。习惯,她暗忖着,坏习惯……为什么我戒不掉?

塞林托走到她的身旁,仰头看着灰暗的天空。接下来的雷暴雨肯定在所难免了。

“警官。”他轻声地说,不让其他人听见,“没错,那个女人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但是你必须了解——她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犯的错就是让她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杰里自己应该很清楚这一点。这件事对我造成的伤害我无法形容。但确实是他自己搞砸了。”

“不,”她咬牙切齿地说,“你不了解。”

“什么事?”

她能说吗?这件事如此难以启齿。

“是我搞砸了,不是杰里的错。”她转头看着莱姆的房间,“也不是珀西的错,是我的过失。”

“你?操!要不是你和莱姆发现那家伙在机场,他会让所有人都消失。刚才的事不是针对你。”

萨克斯摇头。“我看到……杰里中枪之前,已经看到了棺材舞者的位置。”

“所以呢?”

“我知道他确切的位置。我已经看到了目标。我……”

见鬼,要说出口还真是困难。

“你在说些什么,警官?”

“他对我开了一枪……哦,我的天啊。我趴在地上,动也不能动。”她的手指消失在头发里,一直用力抓得她可以感觉到黏稠的血。住手,妈的。

“所以呢?”塞林托不明白,“每个人都趴在地上,不是吗?我的意思是说,谁不这么做?”

她看着窗外,面孔因为惭愧而火热。“他开枪错过之后,我至少有三秒钟的时间可以回击——我知道他正在进行快速射击。我可以在他身上用掉一整排弹夹,但是我却趴在地上舔泥巴。接着,我再也没有站起来的胆量,因为我知道他已经装好了子弹。”

塞林托嘲弄地说:“什么?你因为自己在缺乏掩护的情况下,没有站起来当狙击手的靶子而烦恼?好了,警官……而且,等一等,你佩戴的是值勤用的武器?”

“是的,我……”

“用格洛克射三百码?你别做梦了。”

“我可能打不中他,但可以射到够近的地方,让他趴下来,他就无法开最后一枪,射中杰里。哦,妈的。”她弯起手,看着沾满血渍的食指,然后又重新开始抓脑袋。

鲜艳的血红色,让她想起了杰里·班克斯周围那一圈云雾一般的鲜血,所以她抓得更用力了。

“警官,我自己绝对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失眠。”

她应该怎么解释?目前困扰她的事情,比塞林托知道的还要复杂。莱姆是全纽约,甚至全国最优秀的刑事鉴定专家,她十分崇拜他,但是她永远也追不上。不过射击——就像开快车一样——则是她的天赋之一,她无论用哪一只手开枪,都可以超越队里大部分的男女同事。她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射中抛到五十码高的硬币,然后把弯曲的铜板送给她的教女和朋友当礼物。她原本可以救杰里一命——该死,她甚至可能射中那个王八蛋!

她对自己感到十分生气,她对置她于这种处境的珀西感到十分生气。

她也对莱姆感到十分生气。

房门被推开了,珀西出现在门口。她冷冷地看了萨克斯一眼,然后把黑尔叫进去加入他们。他消失几分钟之后,这一次是黑尔推开门来说:“他要全部的人都回到房间里。”

萨克斯看到他们的时候是这样一种情形:珀西坐在莱姆身边一张破旧的扶手椅上面。她脑中出现一幅荒谬的影像,就好像他们是一对老夫妻一样。

“我们达成协议了。”莱姆宣布,“布莱特和珀西会前往德尔瑞的庇护所,他们会请别人负责修理飞机的事宜。不过不管我们有没有找到棺材舞者,我都同意让她飞明天晚上的班次。”

“如果我逮捕她呢?”萨克斯激昂地表示,“把她带到拘留所?”

她以为莱姆会因此而暴怒——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他却理性地回答:“我考虑过这一点,萨克斯。但是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因为会造成更多的暴露——法庭、拘留、运送,棺材舞者会有更多杀掉他们的机会。”

阿米莉亚·萨克斯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让步。他是对的,他通常都是对的。不过不论是对是错,他都有他处理事情的方式。她是他的助理,仅此而已;她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个员工。

莱姆继续说:“我的想法是这样:我们设一个陷阱。朗,我需要你的帮忙。”

“说吧。”

“珀西和黑尔前往庇护所,但是我要弄得好像他们去的是其他地方一样。我们要弄得非常隆重,非常引人注目。我会选择一个辖区,假装为了安全的理由把他们关在那里。我们会安排一两次没有干扰的全市转播,表示我们将因为安全的理由封闭警察局前面的街道,并清理现场,把所有登记的嫌疑犯送往拘留所。如果我们幸运的话,棺材舞者会通过监听装置收听。如果没有的话,媒体会插播这段新闻,而他可能通过这个渠道获悉。”

“二十号辖区怎么样?”塞林托建议。

在上城西区的二十号辖区?距离莱姆的房子只有几个街区,而他认识该区多名警官。

“没问题,很好。”

萨克斯这时候注意到塞林托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不安。他倾身靠近莱姆的椅子,汗水从他宽大、油腻的前额往下滴,他用一种只有莱姆和萨克斯听得见的声音说:“你确定吗,林肯?我的意思是——你考虑清楚了吗?”

莱姆的眼睛转向珀西,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萨克斯不知道这表示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一点都不喜欢。

“是的,”莱姆表示,“我确定。”

但是在萨克斯看来,莱姆一点都不确定。

倒数四十小时

13

“我看到了许多微量证物。”

莱姆满意地看着萨克斯从机场的犯罪现场带回来的袋子。

微量证物是莱姆的最爱。那是被罪犯留在现场,或不经意地从犯罪现场沾带在身上的零碎颗粒,有时候甚至用显微镜才看得到。就算是最聪明的罪犯,也不会想到变更或利用微量证物设计陷阱,再勤劳的罪犯也没有办法完全消灭微量证物。

“第一个袋子来自什么地方,萨克斯?”

她生气地翻动她的笔记。

什么事情让她如此恼怒?他纳闷地想。莱姆看得出来有事情不对劲。或许是因为她对珀西·克莱的不满,也或许是因为她对杰里·班克斯的关切,又或许都不是。从她冷漠的眼神当中,他看得出她什么都不想谈。这样也好,他们必须逮到棺材舞者,这是他们此刻首要的工作。

“这一袋来自棺材舞者等候飞机的停机棚里。”她拿起其中两个袋子,然后指着其他三个袋子,“这一个来自狙击手窝藏的地点,这一个来自油漆工的货车,这一个来自宴席承包商的货车。”

“托马斯……托马斯!”莱姆大声叫道,让房内的每一个人都吓了一跳。

助手出现在门口,不高兴地问:“什么事?我正准备一点吃的东西,林肯。”

“吃的东西?”林肯恼火地问,“我们不需要吃东西。我们需要再画一些图表。记下来:‘CS2,停机棚’,没错,‘CS2,停机棚’。很好,然后再一个,‘CS3’,就是他开枪的地点,他的草丛高地。”

“我应该写什么?‘草丛高地’?”

“当然不是,那是个玩笑。我还是有一点幽默感的,你知不知道?记下:‘CS3,狙击手窝藏地点’。现在,让我们先来看看停机棚有些什么东西?”

“玻璃碎片。”库珀回答,一边像个钻石商人一样,将内装物倒在一个瓷盘上面。萨克斯补充道:“还有一些用吸尘器收集的东西、窗台上的一些纤维,没有FR。”

FR,也就是手指或手掌的印痕。

“他对指纹太谨慎了。”塞林托闷闷不乐地表示。

“不对,这样反而值得高兴。”莱姆说,并且因为没有人能够像他一样迅速推论而恼怒——他经常如此。

“为什么?”塞林托问。

“他如此小心,是因为他在某个地方登记有案底!所以,只要我们找到一枚指纹,就有很大的几率将他指认出来。好吧,好吧,棉质手套的印记没什么用处……他在停机棚里撒了砾石,所以也没留下鞋印。他是一个聪明的家伙,但是如果他很愚蠢的话,就没有人需要我们了,对不对?好吧,现在这些玻璃能够告诉我们什么?”

“除了告诉我们他打破窗子,闯进停机棚里以外,”萨克斯不耐烦地问,“还能告诉我们什么?”

“不见得。”莱姆说,“让我们看一下。”

梅尔·库珀在载玻片上装上几片碎片,然后放在调至低倍数的复合式显微镜下。他启动摄影机,将影像传送到莱姆的电脑里。

莱姆移动轮椅到电脑面前,然后开口下令:“指令模式。”听到他的声音,电脑立刻忠实地在鲜明的屏幕上滑出一张目录。他自己没有办法控制显微镜,但是他能够通过电脑捕捉,并操控影像——例如放大或是缩小。“光标左移,按两下。”

莱姆使劲向前移近,陷入彩虹光环的折射当中。“看起来像是强化窗用的玻璃。”

“同意。”库珀表示,然后继续观察,“没有碎屑,是由某种钝器击碎的,或许是他的手肘。”

“没错,没错。看看那些贝状物,梅尔。”

当某个人打破窗户时,散落的玻璃会形成一系列的贝状碎裂,也就是弧形的断裂线。通过形成曲线的方式,可以判断出打击来自什么方向。

“我看到了。”库珀回答,“是标准的裂痕。”

“看看那些玻璃上的尘土。”莱姆突然表示。

“看到了,沉淀的雨水、泥浆和燃油剩余物。”

“这些尘土附着在玻璃的哪一面?”莱姆性急地问。当他主管侦查资源组的时候,他手下的警官对他的抱怨之一,就是他表现得像个凶悍的女教师一样。莱姆则把这句话当作一种赞美。

“那是……”库珀理出了头绪,“怎么可能?”

“怎么了?”萨克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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