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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肯?林肯?
但是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这时候前门被推开了,乔迪跟着出现,忐忑不安地走出门外。他四处张望,斜着眼睛,然后退回去靠着建筑物。
你……
那股嘶嘶的电流又出现了,尽管距离遥远。
斯蒂芬轻易地将十字线移到他的胸口。
动手吧,士兵,击发你的武器。他是一个合理的目标,因为他可以指认你。
长官,我正在调整弹道和风力修正值。
斯蒂芬调高了扳机拉力的磅数。
乔迪……
他背叛了你,士兵,干……掉……他。
长官,是的,长官。他已经冰冷、毫无生气,是一具行尸走肉了。长官,秃鹰早已在天上盘旋。
士兵,美国海军陆战队的狙击手册教过你,稍微提高M40步枪扳机拉力的磅数,会让你注意不到武器击发确切的那一刹那,对不对,士兵?
长官,是的,长官。
那你他妈的为什么还不动手?
他更用力地扣紧。
慢慢地,慢慢地……
但是子弹一直没有击发。他将瞄准器抬高到乔迪的脑袋上方,而就在这个时候,乔迪一直察看屋顶的眼睛看到了他。
他等得太久了。
开枪,士兵,开枪!
一丝停顿之后……
他像个在夏令营试射点二二来复枪的男孩一样,猛扣扳机。
乔迪就在这个时候跳了开来,并推了他身旁的警察一把。
你怎么会他妈的错过这一击,士兵?再开枪!
长官,是的,长官。
他又击发了两枪,但是乔迪和所有的人不是已找到了掩护,就是沿着人行道和街角迅速地爬行。
接着还击的火力开始发射。首先是十多把枪,然后又加入十多把;其中大部分都是手枪,还有几把H&K步枪,喷出子弹的速度快捷,让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除去了消音器的汽车引擎一般。
子弹击中了他身后的电梯间,砖块、混凝土及铅层撒了他一身,尖锐多角的弹壳划伤了他的前臂和手背。
斯蒂芬往后翻跌,用双手保护自己的脸。他可以感觉到割伤,并看到细微的血渍滴落到覆盖着沥青防水纸的屋顶上。
为什么迟疑?我原本可以射杀他,并早已溜得不见踪影。
为什么?
他听见一架直升机迅速飞向那幢建筑的声音,然后是更多的警笛声。
撤退,士兵!撤退!
他往下瞥了一眼已经安全爬到一辆车子后面的乔迪,接着将M40步枪丢进盒子里,包挂上肩膀,然后沿着防火梯爬进了巷子里。
第二个悲剧。
珀西·克莱换好了衣服,走进通道,扑向罗兰·贝尔强壮的身影。他用手臂搂着她。
三个当中的第二个。这一次并不是技工离职或包机的问题,而是她亲爱的朋友之死。
布莱特……
她想象他睁大了眼睛,张大的嘴巴发出无声的呐喊,然后冲向那个可怕的男人,试图阻止他,并因为有人真的企图杀害他、杀害珀西而胆寒。她的愤怒和遭到背弃的感觉胜过了惧怕。你的生命一向如此严谨,她想着布莱特,就算你必须冒的风险也都经过了仔细的估算。在五十英尺的高度倒转飞行、尾旋、跳伞。对观众来说,看起来似乎不可能完成,但是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如果你觉得自己可能英年早逝的话,你相信一定是为了某种错误的连动装置、油管堵塞,或是因为某个闯入你领空的冒失学生。
伟大的航空题材作家欧内斯特·格恩<a id="zw2" href="#zhu2"><sup>[2]</sup></a>曾经写道,命运就像个猎人一样。珀西一向认为他的意思是大自然或环境情势这些无常的因素,以及有缺憾的机械装置,让飞机撞向地面。但是命运并不是这么单纯。命运就像人类的心智一样复杂,就像邪恶一样难解。
悲剧成三……那么最后一个会是什么呢?她自己丧命?公司倒闭?或另外一个人的死亡?
她蜷缩在罗兰·贝尔身旁,因为这一切巧合而愤怒得颤抖。回想着因为失眠而疲惫不堪的自己,和爱德华、黑尔站在停机棚里被刺目强光围绕的利尔喷气机CJ前面,拼命希望赢得美国医疗保健的合约,并在夜半的湿气当中,一边发抖,一边试着找出喷气机在这次任务当中最佳的装配方式。
夜深了,一个雾气重重的夜晚。阴暗的机场人去楼空,就像电影《北非谍影》的最后一幕一样。
她听见了刹车的尖锐声响,于是往外看。
那个男人从停在柏油路上的车子里费力地扯出巨大的粗呢布袋,丢进机舱里面之后发动比奇飞机,特殊的活塞引擎紧接着开始运转。她记得爱德华不敢相信地表示:“他在做什么?机场已经关闭了。”
命运。
让他们那个晚上刚好在那个地方。
让那个菲利浦·汉森选择在那个时候处理那些不利于他的证物。
让那个汉森恰好是一个凶狠的角色,为了不让这次飞行泄露出去而不惜杀人。
命运……
就在这个时候,庇护所大门的敲击声让她吓了一大跳。
两个男人站在门口。贝尔认得他们,他们是纽约市警察局证人保护部门的警官。“我们是来接你到长岛的秀仑庇护所,克莱女士。”
“不对,不对,”她说,“你们弄错了,我必须到迈马洛尼克机场去。”
“珀西。”贝尔开口说。
“我非去不可。”
“这我就不知道了,克莱女士。”其中一名警官表示,“我们接获送你到秀仑的命令,并让你留在原地接受保护,一直到星期一的大陪审团出庭为止。”
“不对,不对,不对。打电话给林肯·莱姆,他知道这件事。”
“嗯……”其中一名警官看着他的同事。
“事实上,克莱女士,移送令就是林肯·莱姆下达的。请你跟我们一起走,不要担心,我们会好好地照顾你,克莱女士。”
倒数十八小时
27
“真是讨厌。”托马斯告诉阿米莉亚·萨克斯。
她听见卧室的门后面传出:“我要那一瓶酒,现在就要。”
“怎么回事?”
年轻英俊的托马斯做了一个鬼脸。“他有的时候还真是讨人厌。他让一名巡警给他倒了一些威士忌,根据他的说法,是为了治疗疼痛。他说他有一份单次蒸馏麦芽的处方,你能相信吗?他喝酒的时候还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一阵盛怒的吼叫从他的房里传出来。
萨克斯知道唯一让他没有砸东西的理由,就是他办不到。
她伸出手要去开门。
“你最好还是再等一会儿。”托马斯警告她。
“我们不能等。”
“妈的!”莱姆咆哮着,“给我那瓶该死的酒!”
她把门打开,托马斯低声说:“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萨克斯推开房门,进到里面。莱姆的样子可笑极了:头发凌乱,下巴上沾着唾沫,而且两眼通红。
那瓶麦卡伦威士忌躺在地上。他一定是试着用牙齿去咬它,结果将它撞翻了。
他注意到了萨克斯,但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把瓶子捡起来。”
“我们有工作要做,莱姆。”
“把、瓶、子、捡、起、来。”
她照着做了,然后将瓶子放在柜子上面。
他愤怒地说:“你知道我的意思,我要喝一杯!”
“你听起来已经喝得够多了。”
“倒点威士忌在我那个该死的酒杯里。托马斯!给我进来……没用的家伙!”
“莱姆,”她厉声说,“我们有证物要研究。”
“去他妈的证物!”
“你到底喝了多少?”
“棺材舞者进到屋里了,对不对?狐狸进了鸡舍,狐狸进了鸡舍!”
“我这里有一张集满了微量证物的集尘器滤网。我找到了一颗子弹,也收集到了他的血液样本。”
“血液?嗯,这样才公平。他已经收集了不少我们这边的。”
她严厉地回嘴:“我找到了这么多证物,你应该像个参加自己生日会的小孩一样开心。不要再自嗟自叹了,我们开始工作吧!”
他没有回答。她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朦胧的视线越过了她,落在门口的方向。她转身,看到了珀西·克莱。
莱姆的目光立刻落到地面上,变得沉默不语。
当然,萨克斯心想,他并不想在新情人面前有失态的表现。
珀西走进房里,看着狼狈不堪的莱姆。
“林肯,发生什么事了?”塞林托接着走进房内。她猜想,就是他把珀西带到这里的。
“死了三个,朗,他又干掉了三个!狐狸进了鸡舍。”
“林肯,”萨克斯脱口而出,“别这样。你是在让自己难堪。”
说错话了,林肯的脸上挂了一个困惑的表情。“我并不觉得难堪。我看起来像是难堪的样子吗?有人觉得我看起来难堪吗?我看起来他妈的难堪吗?”
“我们弄到了……”
“我们弄到了几个咻咻飞过来的子弹!完蛋了,没戏唱了,结束了。低下身子找掩护!我们准备躲起来逃命,你准备加入我们的队伍吗,阿米莉亚?我建议你一起来。”
他最后终于看着珀西。“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应该在长岛!”
“我要和你谈一谈。”
他一开始并没有说话,然后开口:“至少帮我倒一杯酒。”
珀西瞥了萨克斯一眼,然后朝着柜子走过去,为自己和莱姆各倒了一杯酒。
“这才是个有格调的女士。”莱姆表示,“我害死了她的搭档,但是她还是愿意和我一起喝一杯。你就没有这么做,萨克斯。”
“莱姆,你真是浑蛋!”萨克斯骂道,“梅尔在什么地方?”
“我叫他回家去了,已经无事可做……我们把她包起来,运送到可以保护她安全的长岛去。”
“什么?”
“做我们一开始就应该做的事。再给我倒一点。”
珀西开始倒酒。萨克斯说:“他喝够了。”
“别听她的!”莱姆大叫,“她在生我的气。我没有照她的意思做她想做的事,所以她在生我的气。”
谢谢你,莱姆,我们何不一起穿着内衣裤示众?萨克斯用她那双漂亮、冰冷的眼睛瞪着他。他甚至没有发现,因为他正盯着珀西·克莱。
珀西表示:“你和我达成了协议,现在却出现了两名探员来带我去长岛。我以为我可以信任你。”
“但是如果你信任我的话,你就会没命。”
“存在这一风险。”珀西说,“你告诉过我们,他有可能闯进庇护所。”
“没错,但是你不知道我推算了出来。”
“你……什么?”
萨克斯皱起眉头,仔细聆听。
莱姆继续说:“我推算出他会攻击庇护所,也推算出他会穿着消防队员的制服,更他妈的推算出他会爆破后门!我打赌他用的是替换过点火装置的精准五二一或五二二系统,对不对?”
“我……”
“对不对?”
“五二一系统。”萨克斯表示。
“瞧!我推算出了这一切。我在他闯进去之前的五分钟就知道了,只是我他妈的没有办法打电话给任何人,告诉他们这件事!我没有办法……拿起……该死的电话,告诉任何一个人将会发生的事情!而你的朋友因为我而丧生了!”
萨克斯非常同情他,但是又觉得苦楚。她因为见到他痛苦而肝肠寸断,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
他的下巴有些潮湿。托马斯拿着一张面纸走向前去,但是他猛烈地摇动英俊的下巴,赶走助理。他用头指着电脑。“我太自信了,认为自己十分正常,坐在‘暴风箭’上面像驾驶赛车一样奔驰,控制灯光,抽换光碟……狗屎!”他闭上眼睛,脑袋往后靠着枕头。
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阵刺耳的笑声,让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珀西·克莱在自己的杯子里又斟了一些酒,接着也为莱姆倒了一些。“一点都没错,是有人在讲一些狗屎,但是我听到的狗屎都是你说的!”
莱姆睁大眼睛,炯炯地看着她。
珀西又笑了笑。
“不要……”莱姆含糊地开口警告。
“少来这套。”她不予理会地继续说,“不要怎么样?”
萨克斯看着珀西眯起眼睛。“你到底想要表示什么?”珀西开始说,“有人因为……技术上的失败而丧生?”
萨克斯知道莱姆期待听到的不是这句话,他完全没有提防她会这么说。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说:“没错,我正是这个意思。如果我有办法拿起电话的话——”
她打断他:“然后怎么样?因为这样,你就有发脾气、违背承诺的权力?”她一口气将酒喝光之后,愤恨地叹了一口气,“我的老天……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靠什么为生?”
萨克斯非常惊讶地看到莱姆已经平静了下来。他开口准备说话,但是珀西又打断了他。“你想象一下,”她又回到了拖长音调的说话方式,“我坐在一个铝制的小管子里,距离地面六英里,以时速四百节的速度飞行。外头的气温为华氏零下六十度,风速则是一小时一百英里。我甚至还没提到闪电、气流以及冰霜。我的老天!我还能活着,主要就是依靠这些机器,”她又笑了笑,“这一点和你有什么不同?”
“你不懂。”他的口气很粗鲁。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说啊!”她对莱姆吼道,“有什么不同?”
“你能够到处走动,你能够拿起电话……”
“我能够四处走动?我身在五万英尺的高空,只要打开机门,我的血液马上就会沸腾。”
认识莱姆这么久以来,萨克斯心想,第一次看到他被对手而哑口无言。
珀西继续说:“我很抱歉,警探先生,但是我并没有看到我们之间有任何不同。我们都是二十世纪科技文明的产物。妈的!如果我有翅膀的话,就可以振翅飞翔了。但是我没有,也永远不会有。为了做我们想做的事,我们两个人……我们都必须依赖。”
“很好。”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来吧,莱姆,给她一点颜色瞧瞧!萨克斯多么希望莱姆能够占上风,一脚将这个女人踢到长岛去,永远都不再跟她有任何牵连。
莱姆答道:“但是一旦我把事情搞砸的话,就会有人丧命。”
“那么,如果我的防冰器失去作用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我的偏航调节闸也坏了怎么办?如果在我启动自动降落系统之后,一只鸽子飞进我的皮托管里,那会造成什么后果?我——就——死定了!突然熄火、液压故障、技工忘了置换有故障的断路器……备援系统<a id="zw3" href="#zhu3"><sup>[3]</sup></a>错误。在你的个案当中,他们还有可能从枪击中复原,但是我的飞机是以每小时三百英里的时速撞击地面,不会有任何幸存的可能。”
莱姆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完全清醒。他的眼睛绕着房间打转,就好像在寻找一些能够用来反驳珀西论点的有效证物一样。
“现在,”珀西平静地表示,“我知道阿米莉亚带回了一些在庇护所发现的证物。我的建议是你马上瞧一瞧,然后一了百了地阻止那个王八蛋。因为我现在正准备前往迈马洛尼克机场,修好我的飞机,并在今天晚上飞这一趟航班。现在我直截了当地问你:你是不是准备像你之前同意的一样,让我出发前往机场?还是我必须打电话给我的律师?”
他仍然不发一语。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莱姆用他隆隆作响的男中音叫道:“托马斯!托马斯!进来!”萨克斯吓了一跳。
托马斯心存疑虑地站在门口凝视。
“我把这个地方弄得一团乱。你看,我把杯子弄翻了,我的头发也乱七八糟。可以请你清理一下吗,麻烦你?”
“你在和我们开玩笑吗,莱姆?”他怀疑地问。
“还有梅尔·库珀,你可不可以打个电话给他,朗?他一定把我的话当真了。我是开玩笑的!他还真是个科学家,没什么幽默感。我们需要他到回这里来。”
阿米莉亚·萨克斯非常希望能够当场消失,逃离这个地方,爬上她的车子,以一百二十英里的时速撕裂新泽西或拿索郡的公路。她再也无法忍受和这个女人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好吧,珀西,”莱姆说,“让贝尔警官和你同行,我们也会确保有许多鲍尔的部下会为你提供支援。到你的机场去忙吧,做你应该做的事。”
“谢谢你,林肯。”她点点头,给他一个微笑。
这件事刚好足以让阿米莉亚·萨克斯好好地想一想,珀西·克莱这一番话对她是否也有一些好处,因为这可以让她弄清楚,这场竞争当中谁才是真正无可争议的赢家。好吧,有一些运动,萨克斯相信自己注定要失败。她是射击冠军、受勋警察、驾驶高手,以及颇为杰出的刑事鉴定专家,不过萨克斯却拥有一颗没有戒备的心。她的父亲非常清楚这一点,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浪漫的人。几年前,在她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恋情之后,她的父亲告诉她:“这样的事应该能够为灵魂套上盔甲,阿米莉亚,应该有这样的功效。”
再见了,莱姆,她心想。再见了。
而他对这种缄默的道别做何反应?他匆匆地看她一眼,然后用粗哑的嗓音说:“我们看一眼这些证物吧,萨克斯。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倒数十七小时
28
赋予每一样证物独一无二的特性,是刑事鉴定专家的目标。
也就是排除其他的来源,追踪一样证物,直到只确定一个出处的过程。
林肯·莱姆现在凝视的是最具有个别特性的证物:从棺材舞者身上流出来的血液。一次“限制片段长度多型性”的DNA分析,差不多就可以排除血液来自其他人身上的任何可能性。
不过这样证物能够告诉他的事情并不多。DNA电脑信息系统提供的是曾经被判刑的重刑犯资料,只是一个小型的资料库,包含的主要是一些强奸犯和少数暴力型罪犯。以棺材舞者的血液所进行的搜寻并没有任何结果,对此莱姆并不惊讶。
不过莱姆还是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喜悦,他们现在已经将棺材舞者的一部分涂抹、储藏在一支试管里面了。对于绝大部分刑事鉴定专家来说,罪犯通常都只是“在外头”,很少和他们面对面。除非是在法庭上,否则他们根本不用见面。所以他在面对这个对许多人——包括他自己——造成痛苦的人时,不禁感到一股深深的激动。
“你还找到了什么?”他问萨克斯。
她在布莱特·黑尔的房间里进行了真空集尘,但是她和戴上放大镜的库珀除了枪击的残余物、子弹的碎片,以及枪战造成的泥灰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发现。
她找到了他的半自动手枪退出的弹壳。棺材舞者使用的武器是七点六二毫米的贝瑞塔,枪龄可能十分长了,明显存在着裂痕。萨克斯所找到的每一颗弹壳都曾经被浸泡在清洁剂中,就连军火工厂员工的指纹也已经被清除干净,所以没有人能够从雷明顿公司某个工厂的生产班次,经由运送的路线追踪到某个特定的采购地点。而且棺材舞者明显是用他的指关节填装子弹,老套的招数。
“继续。”莱姆对萨克斯说。
“手枪的子弹。”
库珀检视了这些子弹,其中三颗已经撞平,一颗还算完整,剩下的两颗则沾了布莱特·黑尔发黑焦灼的血渍。
“扫描看看有没有指纹。”莱姆下令。
“我已经做了。”她用轻快的声音表示。
“试试激光。”
库珀照着做了。
“什么都没有,林肯。”他看着一个塑料袋里的一块棉花,问道:“那是什么?”
萨克斯答道:“哦,我也找到了他从来复枪击发的一颗子弹。”
“什么?”
“他对乔迪开了几枪,其中两发击中墙壁炸成了碎片,这一颗击中了花坛的泥土,并没有炸开。我在天竺葵上发现了一个弹孔,然后……”
“等一等,”库珀眯起眼睛,“是一颗爆破弹吗?”
萨克斯回答:“没错,但是它并没有炸开。”
他谨慎地将子弹放在桌子上,然后拉着比他高出两英寸的萨克斯往后退开。
“怎么回事?”
“爆破弹十分不稳定,火药可能正在闷烧中,随时都可能炸开,只要一点碎片就可能让你没命。”
“你见过其他几颗的碎片了吗,梅尔?”莱姆问,“怎么做成的?”
“非常下流,林肯。”库珀不安地表示,他的秃头上面布满了汗珠。“里面填装的是四硝酸戊四醇,主要是无烟火药,让它十分不稳定。”
萨克斯问:“它为什么没有炸开?”
“泥土造成的冲撞较为柔软。而且他是自行填装的,或许他对于这一颗的品质控制得不太合格。”
“他自己填装?”莱姆问,“怎么弄?”
库珀盯着塑胶袋说:“惯常的方法是从弹尖打一个几乎贯穿底部的孔,倒进一颗塑料气枪弹和黑色或无烟的火药,然后将塑料炸药卷成一条,塞进洞内,再将洞口密封——在他的案例当中所使用的是陶制弹尖。当子弹击发的时候,塑料弹撞击火药,引爆了四硝酸戊四醇。”
“将塑料炸药卷成一条?”莱姆问,“用他的手指吗?”
“通常是这样。”
莱姆看着萨克斯,而在那一瞬间,他们之间的裂痕消失不见了。他们笑了笑,然后一同说:“指纹!”
梅尔·库珀表示:“或许吧。但是你怎么把它找出来?你必须先将它拆解开来。”
“所以,”萨克斯说,“我们就动手拆解吧。”
“不行,不行,不行。”莱姆简明扼要地说,“不是由你动手,我们等爆破小组。”
“我们没有时间了。”
她朝着袋子弯下腰,开始将它打开。
“萨克斯,你到底他妈的想证明什么东西?”
“我不想证明任何东西,”她冷冷地答道,“我只是努力追捕凶手。”
库珀无奈地站在一旁。
“你是不是想要救杰里·班克斯?很好,但是已经太迟了。放弃他吧,回到你的工作岗位。”
“这就是我的工作。”
“萨克斯,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莱姆大叫,“不要放在心上,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已经告诉你数十遍了。”
她平静地说:“我用外套盖在上面,然后从后面动手。”她脱掉上衣,将防弹衣的尼龙黏贴带撕开,然后像顶帐篷一样盖着装有子弹的塑胶袋。
库珀表示:“你虽然身在防弹衣后面,但是你的双手却没有。”
“爆破衣也没有双手的防护。”她指出,接着从口袋里掏出射击用的耳塞,拧进自己的耳朵里面。“你必须大声叫喊,”她告诉库珀,“我应该怎么做?”
不要,萨克斯,不要,莱姆心想。
“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直接动手切开。”她拿起一把法医用的剃刀,让刀锋在袋子上面绕来绕去,然后停了下来。
莱姆叹了一口气,对库珀点点头。“告诉她怎么做吧。”
库珀咽了咽口水。“好吧,解开袋子,但是小心一点。拿去,放在这块毛巾上面,无论如何,千万不要摇晃。”
她取出那颗子弹,是一块小得出人意料的金属,顶端还嵌了一个泛白色的小点。
“弹尖那块锥体,”库珀继续说,“在子弹炸开的时候会射穿防弹衣,并穿透至少一、两道的墙壁。它的外表包了一层特氟龙。”
“知道了。”她把它转了一个对着墙壁的方向。
“萨克斯,”莱姆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用钳子,不要用你的手指。”
“如果炸开的话,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莱姆。而且我需要能够完全掌控。”
“求你了。”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接过库珀递给她的止血钳,夹住子弹的底座。
“我应该怎么打开?用切割的方式?”
“你没有办法切断铅层,”库珀叫道,“而且摩擦造成的温度会引燃黑色火药。你必须取出弹尖,把那一团塑料炸药抽出来。”
汗珠从她的面颊上滚了下来。“知道了,用钳子吗?”
库珀从工作台上面拿起一把尖嘴钳,走到她身边,将钳子放在她的右手上,然后退开。
“你必须夹紧,用力旋转。他是用环氧化物胶合的,和铅层的黏合力并不高,所以应该很容易脱落。但是不要用力挤压,如果弄断的话,就只有钻孔才能够取出来,那会让它炸开。”
“用力,但是不要过度用力。”她说。
“想一想你修理的那些车子,萨克斯。”莱姆表示。
“什么?”
“你试着取出老旧的火花塞,力量必须大得足以让它脱离,但是又不能伤害到陶面。”
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不知道她是否听见他说的话。萨克斯压低了脑袋,藏在防弹衣搭成的帐篷后面。
莱姆看见她眯起了眼睛。
萨克斯……
他没有再看到任何动作,只听见一些轻微的声响。她动也不动地僵住了一会儿,然后从防弹衣后面探出头。“脱离了,打开了。”
库珀问她:“你看到炸药了吗?”
她往里头瞧了一眼。“看到了。”
他交给她一瓶轻机油。“倒一点这东西进去,然后让子弹倾斜,塑料炸药应该就会滑出来。我们不能拉扯,否则会破坏指纹。”
她滴了机油进去,然后让子弹倾斜,对着毛巾让洞口朝下。
没有任何动静。
“妈的。”她抱怨。
“不要……”
她用力晃了晃。
“……摇晃!”库珀大叫。“萨克斯!”莱姆倒抽了一口气。
她更用力地摇动。“妈的!”
“不要!”
一小块白色的东西滑了出来,然后是一些黑色的粉末。
“好了,”库珀松了一口气,“安全了。”
他走过去,用一把探针将塑料炸药拨到一块载玻片上面。他走向显微镜的步伐就像全世界所有的刑事鉴定专家一样——背脊挺直、双手稳稳地捧着样本。他将塑料炸药摆到显微镜下面。
“用磁刷吗?”库珀问,一边准备求助于一种微细的灰色指纹采集粉末。
“不要。”莱姆回答,“用龙胆紫。指纹是在塑料上面,我们只需要让它呈现一点对比。”
库珀喷涂了之后,将载玻片架在显微镜上。
影像同时在莱姆的电脑屏幕上面跳出来。
“太好了!”他叫道,“找到了。”
螺旋和分支都非常明显。
“你做到了,萨克斯。干得好!”
库珀检视那一块填塞炸药的同时,莱姆则一步步地捕捉影像——点阵图影像——并将它们储存在硬盘中,接着打印出一张平面的银灰色指纹图。
但是库珀查看之后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莱姆问。
“还是不足以进行比对,这只有一枚指纹的八分之五,大约四分之一英寸左右。世界上任何一个指纹自动辨识系统都无法用它找出任何东西。”
“天啊!”莱姆叫了一声。这么多心力……全都白费了。
一阵笑声突然爆发出来。
笑声发自阿米莉亚·萨克斯。她正盯着墙上挂的证物图表,CSl、CS2……
“将它们摆在一起。”她表示。
“什么?”
“我们有三个局部的指纹,”她解释说,“可能全部都来自他的食指。你能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吗?”
库珀看着莱姆。“我从来没听说过可以这么做。”
莱姆也一样。法医绝大部分的工作是分析证物,然后在法庭上呈报。既然有个“法”字,就是和法律的程序息息相关。警方如果用组合的方式汇集罪犯的片段指纹,可能会让对方的辩护律师非常开心。
但是他们的首要目标是找到棺材舞者,而不是让指控他的案子成立。
“没错。”莱姆说,“动手吧。”
库珀将棺材舞者其他的指纹图像从墙上取下来,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于是萨克斯和他开始动手研究。库珀复印了指纹,缩小了其中两张,让它们的尺寸一致。接着他和萨克斯就像玩拼图游戏一样,开始进行组合。他们就像小孩一样进行各种变动、排列,开玩笑地争辩。萨克斯甚至拿出一支笔,在指纹图像之间的缺口连接了数条线。
“作弊。”库珀开玩笑地说。
“但是确实吻合。”萨克斯得意洋洋地表示。
最后,他们剪贴了一枚指纹出来,大小是一枚完整指纹的四分之三,大概是右手的食指。
库珀将它拿在手上。“我还是有些怀疑,林肯。”
但是林肯表示:“这叫做艺术,梅尔。漂亮极了!”
“千万不要向鉴定协会的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他们会把我们踢出门。”
“放进指纹自动辨识系统里,进行一次全国的优先搜寻。”
“哦……”库珀说,“那会赔上我一整年的薪水。”
他将指纹扫描进电脑里。
“可能会花上半个小时。”库珀就事论事地表示,不能算悲观。
但是根本不需要那么久,五分钟之后——莱姆还在犹豫要找萨克斯还是库珀帮他倒杯酒——屏幕就开始闪动,然后跳出了新的一页。
你的搜寻出现结果……一项符合,十四处比对。统计概率:百分之九十七。
“我的天啊!”萨克斯喃喃低语,“我们找到他了。”
“他是什么人,梅尔?”莱姆轻声地问,好像他担心自己说的话会吹掉电脑屏幕上脆弱的电子信号一样。
“他已经不再是棺材舞者了。”库珀表示,“他现在是斯蒂芬-罗伯·考尔,三十六岁,目前行踪不明。最后的地址是十五年前,根据邮递区号是在西弗吉尼亚的坎伯兰。”
多么俗气的名字,考尔。莱姆发现自己正在经历一种不太理性的失望。考尔。
“他因为什么被列入档案?”
库珀读了档案。“他告诉乔迪的那件事: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因为杀人罪坐了二十个月的牢。”他轻声笑了一下,“很明显,棺材舞者并没有告诉乔迪,被害人是他的继父。”
“继父?”
“残酷的故事。”库珀盯着屏幕表示。
“怎么样?”萨克斯问。
“根据警方的记录报告,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看起来像是一起家庭纷争。这男孩的母亲因为癌症而垂危,而她的丈夫——考尔的继父——因为她做的某件事揍了她。她摔了一跤,摔断了手臂。她在几个月之后过世,而考尔一直认为她的死是洛的错。”
库珀继续看下去,事实上他看起来似乎在发抖。“想要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事吗?”
“说下去。”
“她死了几个月之后,斯蒂芬和他的继父一起出外打猎。小鬼将他击昏,剥光他的衣物,然后将他捆绑在树林里的一棵树上,让他留在那里好几天。据他的律师说,只是为了吓吓他。但是当警方找到他的时候,嗯……身上已经长满了虫子,绝大部分都是蛆。两天之后他就死了,而且精神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