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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难道就是当年身死的费家人?萧安左右看了一下,夜里四下无人,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把小铲子,在费辰的墓后悄悄地挖起来。
他并没有挖得多大多深,只挖了个比碗口略大的深坑,约摸挖了一米深,他将背包一扔,人躲进草丛里,没过一会儿,只见一团血肉模糊的怪东西摇摇晃晃从草丛里出来,一点一点地从萧安挖掘的深坑里钻了进去。
那深坑有一米多深,这团怪物钻了进去,很快地面上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剩了个碗口大的洞。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合山上并无灯光,一切都是黑漆漆的。
萧安爬进了费辰的坟墓,费辰并没有火葬,棺材就在地下五六米处,墓穴是青砖砌的,有不少已经腐朽了。萧安变化身体的形状,从一个腐朽的空洞位置一点一点地钻进去,很快就进了费辰的墓穴。
墓穴里一片漆黑,空气污浊。
他敲了敲棺木,那棺木早已腐朽,轻轻一动就酥化成了几块,露出棺材里的尸体。
萧安蜕下了皮肤,却还带着手机,于是用手机对着费辰的尸骨照了起来。
那是一具很普通的白骨,和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萧安将那骷髅头翻了一下,发现头骨的内侧是黑的,外侧却是白的。
那骨头的黑色并不是因为污物或者长年累月腐烂造成的,倒像是什么浓墨一样的东西深深地染上去的。萧安对着那奇怪的黑色拍了几张照片,翻看了费辰的随葬品,发现都是些驱邪祈福的佛珠佛像,和怪病没什么关系,于是又慢慢地退了出来。
他从费辰的墓里钻出来,蛇一般在地上蠕动,慢慢移向自己蜕下皮肤的地方,很快将皮肤穿回了身上。
星夜暗淡,四下无人,正当萧安将一切穿戴好,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突然发现在自己的左腰,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文了一个青色的蝴蝶印记。
他大吃一惊,全身出了阵冷汗。他从来没有刺青,一直到刚才蜕下皮肤的时候也没有,这个奇怪的刺青,一定是刚才他钻进费辰墓里的时候,被什么人无声无息地在他的皮肤上刺下的!
也就是说,他刚才的行动并非无人知晓,一定有什么人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那个人趁他离开皮肤的时候,在他腰上刺下了一个蝴蝶的印记!
变形人虽然可以变成不同的形状和模样,但皮肤是不能更换的,腰上有了一个文身,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文身始终都会存在。
他就会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萧安出了一身冷汗,这个监视他的人究竟是谁?在他身上留下一个文身,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神秘人物也是来调查费家人死亡真相的吗?
合山山风飒飒,树影婆娑,无人回答。
萧安在费家陵园里张望了很久,终于还是背上背包,悄悄地回了学校。
4
萧安回到学校的时候,天还没全亮,他装模作样地去通宵教室读了一会儿书,却发现这个晚上通宵教室的同学特别少。等天亮了,他也装作睡眼蒙眬的样子回宿舍睡觉,却听到同宿舍的同学破天荒地和他打招呼:“萧安,有没有看新闻?我们这里出了灭门惨案啊!燕尾街那家相爱一生咖啡馆被灭门了,死了七个人!”
“啊?”萧安吃了一惊,“死了七个人?谁杀的?”
“不知道。”同学一只手抓着香肠一只手操纵鼠标,飞快地把新闻网站打开,“你看都上头版头条了,前天晚上,不不不,其实是昨天早上一大早有人发现相爱一生咖啡馆没有人上班,老板拿了钥匙到楼上去找人,一开门,里面死了一屋子啊!好可怕,虽然照片没有,但是你看那描述……”
鼠标拖拽着蓝色的阴影,框在几行字上。萧安凝神看去,只见那新闻里写着:
“……警方未透露关于此案的任何线索,根据报案人刘某的讲述,七名死者有六名是躺在床铺上安静地死去的,另有一名死者躺在地上,屋内没有任何东西失窃,房门也是反锁的……”
“这就是活生生的密室杀人案。”同学一边猛咬香肠,一边用悲天悯人的口气感慨,而他的心情分明十分兴奋。
萧安唯唯诺诺了几声,心中十分不安。
说不上这起古怪的惨案和费家怪病有什么关系,但他就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某种异样。
发生这种事是不正常的,王强收到来自七十年前的包裹是不正常的,王强的失踪是不正常的,费家怪病是不正常的,费辰那外白里黑的颅骨也是不正常的。
绝对有什么在这其中起作用,一定有。
5
萧安将他从费辰墓里拍回来的照片拿去冲洗。为他洗照片的老板看到那一堆死人骨头的照片,脸上充满惊恐疑惑,萧安只好自称是灵异事件爱好者,说这些照片都是从网上下载的。
一听到萧安是灵异事件爱好者,老板来了精神,神神秘秘地对他招了招手:“喂,同学,你是你们学校敬舶会的会员吗?”
“敬舶会?什么东西?”萧安心里嘀咕了一下,只能压低声音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老板指了指学校的方向,说:“这么多年了,敬舶会果然还在,你们找到那座坟了没有?”
“那座坟?什么坟?”萧安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他似乎撞到了什么线索。他想到:“学校里的敬舶会是什么东西?敬舶会在找什么坟?那和费家怪病会有关吗?”
“还没。”他对着老板摇了摇头,表情十分真挚,“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没告诉我太多。”老板很了解地哼了两声,“你们会一向这样,所以几十年了也找不到那座坟。”
萧安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手心渐渐地出汗,说:“老板你知道关于那座坟的事?”
这家照相馆在学校旁边开了很久了,老板已经四五十岁,说不定他真的知道一些什么和当年相关的事。
老板又指了指学校的方向:“我只知道你们敬舶会一直在找一座坟,那座坟就在学校里,可是从来没有人找到。”
“这个我也知道。”萧安继续装作很镇定的模样,“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找那座坟。”他补充了一句,“没有人告诉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诚恳的气质,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狡诈的成分。
老板一边给那叠照片开收费单据,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因为他们说那座坟里有妖怪,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你们大学还没成立以前,这个学校叫作芸县军事学院,那时候中国还没解放,学校基本上就教要爱国、上阵杀敌杀日本人那套。那个时候你们敬舶会就成立了,哦,这个你肯定知道了,敬舶会本来听说是什么抗战救亡的爱国团会,就你们学生自己瞎搞的。在那个时候,有人发现学校里一个学生是妖怪,闹了好一阵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学生死了,敬舶会到处要找他的尸体,我也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故事都是从我爸那里听来的,反正就是瞎搞。”老板说:“我真没想到敬舶会居然会传到现在。”
“哦……啊……”萧安突然得到这么复杂的消息,心里一片混乱,没抓出头绪,“妖怪?”
“对啊,妖怪,你们会就是要找妖怪嘛!”老板写好了收款收据,给了萧安一张,“不过青天白日,我不相信真的有什么妖怪。”
萧安接下老板的收据,勉强笑了一下,说:“我也觉得青天白日的,不会有什么妖怪的。”
“下次再来,我给你打七折。”老板很爽快,“现在的人不爱洗照片,我这儿很快也要关门了。”
萧安觉得有些伤感,又在老板那里买了个相册,才慢腾腾地走回学校。
冲洗店的老板给了他新的线索。很久以前,几十年前,很可能是解放前,芸城大学里闹过“妖怪事件”,那会不会和费家怪病有关?也就是说,也许不是妖怪,而是怪病?
要明白那“妖怪事件”和费家怪病有没有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妖怪的尸体,看有没有异变或者是头颅里面变黑。而要找到那传说中怪物的尸体,自然要先找到它的坟墓。
但敬舶会几十年都没有找到的东西,难道萧安一个人就能找到吗?
学校里如果藏着一座坟墓,那会在什么地方?如果传说是真的,曾经有个人被当作妖怪,最后死在学校里,那又是谁帮他下葬收殓的呢?萧安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校长。
如果真发生过这么大的事,校长一定知道。但那时候的校长已经死了,萧安想了一下,想到了第二个人,陈茶。
陈茶四十几岁了,在芸城大学干了一辈子,在没做门卫以前,他做的是园丁,学校里的一草一木他都非常熟悉,并且最关键的是,陈茶的父亲叫陈水,陈水老人从芸县军事学院开院一直做园丁做到退休,最后把园丁的位置传给了自己儿子。
如果真的曾经有人死在学校里,学校里当真存在一座坟,那么每天在校园里浇灌花木的陈水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如果陈水知道,那么陈茶也许也知道。
萧安拿着照片,匆匆走到了门卫室,他要找陈茶问个清楚,“妖怪事件”真的发生过吗?学校里是不是有一座坟?
但当他走到门卫室的时候,门卫室里坐着的人背影挺拔,一头黑发干净整齐,露出的后颈分外白净。萧安目瞪口呆,他走到门口,门卫室里的人回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你好。”
萧安拿着那叠死人头骨的照片,呆呆地看着坐在门卫室里正在看报纸的唐研:“你……你你你……”
唐研对着他很平静地微笑,说:“我叫唐研,是新来的保安。”
“我我我……”萧安震惊过度,有些语无伦次,“我……”
唐研善意地看着他:“你叫萧安,是哲学系二年级的同学,我知道。”
“哦……”萧安呆呆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6
唐研惊讶地看着他,仿佛他的问题很奇怪,问:“我?”
萧安指着他:“你……你前几天才在游戏里说你在练琴,说你要去上钢琴课的,下周要在学校表演,你忘了吗?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虽然看见过那封寄给唐研的信,却始终怀疑那只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人,可是当唐研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又不得不相信其实那封信就是寄给眼前这个人的。
唐研笑了,他整了整手上的报纸,仔细地将它叠了起来,平整地放到一边。“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萧安同学,你看。”他指了指自己的脸。
萧安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出来,茫然问:“怎么了?”
唐研指着自己的右眼下面,微笑说:“看见了吗?”
萧安看了很久,才看出一点泪痕模样的伤疤,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从上到下抓了一下,比正常的皮肤微微红了一点。“呃……你叫我看的是伤疤?”
唐研点了点头:“你在网上看到的我,脸上有这个吗?”
萧安莫名其妙,心想什么叫作“你在网上看到的我”?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照片的脸上的确没有这道伤疤,说:“你这是——后来伤的?被猫抓的?”
唐研摇头,语气很平常,他的神态也很自然放松,说:“我们是同一个个体分裂出来的不同成体,也就是说……”他善意地看着萧安,“你遇见的是我,但也不是我。就像上一次我们在汕头见过面,但和你见面的人,其实并不是我。”
萧安的大脑一时僵住,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失声说:“什么意思?你们是同一个个体分裂出来的不同成体?难道说你们是像细胞那样分裂……”
“我们是由同一个个体分裂而来的,我们也可以再自行分裂,但是……”唐研说,“不同的成体也可以融合成同一个个体。”他微笑着说,“我们生存的方式很自由。”
萧安头皮一时发麻,一时发凉,舌头像打了结,这种奇怪的异种让他无法接受。“这就像一个个巨大的人形细胞,它们都叫作唐研,它们都长得一个模样,它们都有相同的知识构成,都喜欢相同的东西,有一样的习惯和癖好……它们散布在世界各地,都以唐研的名义生活,它们可以继续分裂,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他奇怪地想象着,也许有一天,全世界的人类都长着同一张脸,都叫作唐研,一个地球上几百亿人,挤得满满当当的,全都是唐研……
这种想象几乎让人发疯,幸好唐研又接了下去:“融合的时候,记忆和知识都会融合,但融合是不可逆的。”他似乎知道萧安在想什么,安抚着他,“两个成体融合成一个成体以后,新的成体不能再分裂成原来的两个成体。”
萧安刚缓了口气,唐研又微笑着说:“但它可以分裂成两个新的自己,一模一样的。”
“这有什么区别吗?叫作‘唐研’的这种东西、这种生物,就像瘟疫一样,会不停地传播,它们不需要性就能繁殖,这种单体繁殖多么可怕,就像病毒。”萧安的大脑中一时什么想法都有,却只听到唐研慢慢地又加了一句:“但像我们这样的生物,选择融合的时候,基本上等于选择死亡。只是因为背负着先辈的记忆,不能轻易去死,所以只能在茫茫人海中寻觅,直到寻觅到一个愿意与自己融合的同类去融合。如果融合后的新成体仍然没有活下去的意愿,他会继续寻觅,找到另一个人去融合,直到数量越来越少,直到融合出一个足够坚强、背负着沉重的记忆也愿意继续生活下去的新成体。”
萧安瞠目结舌,这样说来,“唐研”这种生物该继承了多少的记忆和人生?能背负着这么多记忆活下来的,那又会是什么样性格的生物?
唐研喝了口热茶,看他一副失神的模样,忍不住又微笑道:“我们的成体其实不多,愿意以自己为本体活下去的越来越少,你能遇见两个已经是奇迹了。”他慢慢呵出一口气,“我们更愿意活在别人的记忆里。”
“三个!”萧安冲口而出,“是三个!”他指着那封信,“那封信是写给唐研的,那是六十几年前的……你们的同类!是另一个成体,对不对?”
唐研讶异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说:“没错。”
萧安顿时豁然明白,其实没有什么穿越六七十年的信,没有什么未卜先知,那封信是写给六七十年前的另一个人,那个也叫作唐研的生物现在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而自己面前这个,却是真的偶然来到这里的。他脱口而出:“我给你起个名字,你们为什么都要叫唐研?这样怎么分得清彼此?”
“始祖……就叫作这个名字。”唐研皱眉,“如果我们不叫同一个名字,融合的时候会遇到麻烦,就不能轻易地把别人的记忆融合成自己的。”
“但你们三个都叫作唐研,会给我带来麻烦。”萧安抓着头发,“我会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他带着希望看着“这个唐研”,“我可以叫你……小二吗?”
“小二?”唐研咳嗽了一声,却还是笑了笑,“也行。”
萧安的想法很直接,“延至一生”是小一,第二个遇见的这个是小二,这信纸上看见的第三个唐研,那就是老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