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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花派出所的夜晚很安静。
这是个成立不到一年的新派出所,辖区是从隔壁县划分过来的,靠着大片的荒山野岭,管辖的人口不到六千,实在是个荒凉又偏僻的地方。派出所的警官只有五个,其中所长、教导员两个,副所长两个,小民警一个。虽然能差遣的兵只有一个,但李花派出所的日子并不难过,因为这里一个星期也接不到一起案件,所长最常做的事是去爬山,副所长最常做的事是去河里游泳。
这里就像个被现代化都市遗忘的角落,山脚下的农民按照最传统的方法耕田种菜,没有大型百货商店和酒楼,连区区几间小超市的生意都很惨淡,人们省吃俭用,好像这个地方距离繁华的都市不是二十公里,而是两百公里,开车不是需要十五分钟,而是需要三十年一样。
李花派出所所有的夜晚都很安静,窗外是一片无边的黑暗,没有什么灯光,遥远的几点灯火闪烁在村居里,而村居却在山头那边。
这里虽然是个偏僻冷清的地方,但李花派出所毕竟是个新成立的派出所,繁华的都市距离这里毕竟不是两百公里,市政府也没有忘记往这里派发工资和装备,所以李花派出所和全市所有的派出所一样,安装了最先进的办公系统和最先进的监控系统。
在派出所的监控室里,有一堵足有三十个显示屏的监控墙,里面展示着李花派出所辖区的各个角落。按照相关的管理规定,这些监控探头每三十秒切换一个角度,用以确保完整拍摄每一个死角,派出所应当安排专人二十四小时看监控,以便随时发现问题。
但这些东西在李花派出所完全都是摆设,让这些东西成为摆设的原因非常简单——辖区夜晚光线昏暗,那小小的监控探头基本都只拍摄到一团黝黑,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就算有人二十四小时坐在监控墙前面,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每个地方的情况不一样,不是所有的好东西都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可惜这么点浅显的道理,远在繁华都市中心的大领导想不到。李花派出所急需的不是监控,而是路灯。
这一天,二十三岁的崔鸣好已经一个星期没回过家了,他是李花派出所唯一的小民警,虽然辖区治安很好,基本没有警情,但他也每天忙得团团转,天天都在加班。
夜里九点五十分,崔鸣好坐在监控室里,一边打哈欠,一边填写监控室的监控登记本。虽然监控什么都没有看到,这个本子却是要时时检查的,领导才不会管你有没有足够的人手来二十四小时盯着监控,反正登记本没写就是不合格。
崔鸣好已经两个星期没空来填监控登记本了,今天所里三个人值班,他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监控室里,面对着一台台黝黑空洞的监控显示器,一股悲哀就这么泛上心头。
他还这么年轻,他曾有许多梦想,但在以后这漫长的时间,他都要和文件、表格、登记本等等做伴,他想难道他要在这个荒凉得谁也不知道名字的地方耗掉一辈子吗?
他考入警校,成为警员,这让他感到骄傲,而现实却是如此迷茫。
崔鸣好一边走神,一边机械地在登记本里抄写“××年××月××日××时,正常;××年××月××日××时,正常……”
突然整个监控室的光线变了一变,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白炽灯下墙壁居然闪了几条深蓝色的光带出来,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抬起头来,只见监控墙上仍然是一片漆黑,不同的只是有些探头前光线好些,还能分辨得出树叶的影子,有些探头拍出来的是纯粹一片黑暗,和关机没什么不同。
就在崔鸣好茫然的时候,突然“啪”的一声微响,所有的显示器都亮了一下,三十台显示屏左右两侧都呈现出一种极蓝的蓝色光条,而一片漆黑的显示屏中心突然都呈现出一张脸来。
崔鸣好被吓了一大跳,那是一张男人的脸,短发,长着个大鼻子,脸上依稀很脏。显示屏显示的光线仍然很昏暗,看不清那张脸的细节,但那张脸占据了整个屏幕,就这么呆滞地停留了一两秒钟,随即消失不见了。
屏幕两侧的蓝光带也消失了,三十台显示器又陷入浓淡不同的各种黑暗中,仿若刚才那张脸从来没有出现过。
崔鸣好呆呆地看着监控墙。
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
三十个探头分布在辖区三十个不同的角落里,怎么可能同时出现一张脸?
何况他离得那么近,那些探头可都是安装在高处……
总而言之,怎么可能呢?
刚才那一幕怎么可能出现呢?
一定是监控坏了。
2
崔鸣好带着疑惑继续填登记本,昏昏欲睡的感觉已经不翼而飞,他心不在焉地写两个字,抬头看看监控墙,再写两个字……光线很昏暗,他写着写着,觉得灯光太暗,站起来想多开两个灯管。
“啪啪”,他按了几个开关,监控室里的其他白炽灯也没有亮,难道是坏了?他呆呆地又多按了几下,突然醒悟到——不是开关坏了,是停电了。
监控室里根本没有灯亮着,唯一的光源是监控墙,监控室上的显示屏虽然只拍到或浓或淡的一团漆黑,却也是有光线的,刚才他一直用着监控墙屏幕上发出来的微光在写字,难怪越写越别扭,什么也看不清。
不过既然停电了,为什么这些显示屏还亮着?崔鸣好想起刚才突然出现的那个人脸,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才想到监控墙是有备用电池的,就算停电了也能用。
他在监控室再也待不下去,把登记本往抽屉里一扔,快步冲下楼去。
“俞所?俞所?”他一边喊人一边摸黑走,没电了,二楼三楼都是一片黑暗,所里只有三个人,其他两个人不知道在哪里。
一楼没有人回答,崔鸣好摸到一楼,一楼值班室里有一团光线亮着,一张诡异的脸在灯光下,眼珠往他这边转来。崔鸣好差点又吓了一跳,幸好这次反应快点,那就是俞所——其实是俞副所长,比崔鸣好大了七八岁,叫作俞伦。俞伦今天值班,听到崔鸣好大呼小叫地下来,笑了起来:“怕黑?没事,电压不稳。”他神态悠然地继续坐在值班室里,崔鸣好松了口气,也摸进了值班室,感觉和老同志待在一起比较有安全感。俞伦无聊地玩着他的手机游戏,手机屏幕的光在他脸上一闪一闪的。
“怎么会停电呢……”崔鸣好只好自言自语,“供电局没有通知停电啊。”俞伦正在专心致志地玩《愤怒的小鸟》,“嗯”了一声就不再答理他。崔鸣好坐在俞伦旁边的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值班窗口前的一片黑暗。
大门外有星光,树木的影子随夜风摇晃,映得地上条条道道、斑斑点点的黑影在晃动。崔鸣好看着满地蠕动的黑影半天,心神不宁,总是觉得那些摇摇晃晃的影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俞所,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他忍不住要和俞伦说话。
俞伦头也不抬,说道:“哪有什么东西?”
崔鸣好站了起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不过去看看他今晚恐怕都睡不着了。就着手机映射出来的白光,他向对面的过道走去。
值班室对面的过道,左右两侧都有房间,一边是询问室,一边是候问室。晚上左右两边的房间都空荡荡的,崔鸣好用手机光源对着过道照过去,冰冷笔直的过道上空无一物。他深吸一口气,对着两间房间都照了一下,也都一如平常,没什么异样。崔鸣好松了口气,转过身来,手机光源一晃,他猛地看见值班室里有一个影子笔直地站着,正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这边,那张面向着自己的脸居然不是俞伦的,而是刚才监控屏幕上出现的那个人!他想大叫一声,但惊慌过度,一时却叫不出来,“啪啦”一声手机掉在地上,那手电筒软件却没关掉,被震了一下,反而将亮度调高了一挡,崔鸣好这下看清楚了——站在值班室里往这边看的人是俞伦,并不是什么长着一个大鼻子的男人。
“俞所?”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俞伦已经把手机收了起来:“站在那里别动,你有没有听到声音?”
“声音?”崔鸣好站在原地,弯腰捡起了手机,仔细听了一下,“什么声音?”
“什么东西在爬的声音。”
“啊?”崔鸣好心里那股寒意又冒了出来,“什么东西在爬?有什么东西深更半夜会在这栋楼里爬行?”但静下来,他真的听到在二楼,就在他头顶的位置,有一连串轻微的“咚咚”的肉体与地板相接触的声音,由近而远,那震动和声音,听起来真得像个一百多斤的人在挣扎爬行一样。
“俞……俞……所……”崔鸣好吞了口口水,“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没事,所长在二楼,有什么情况他会知道的。”俞伦安慰他,“没什么事,值班室不能没人,你要没事就上楼睡觉去吧。”
宿舍在五楼,上去要经过四层空荡荡漆黑一片的楼层,并且进了宿舍也只有一团漆黑。崔鸣好当然不想上去,说:“我陪你值班好了,反正也睡不着。”
“好啊,随便你。”俞伦坐下来,继续玩他的《愤怒的小鸟》。
崔鸣好坐立不安,一直听着楼上那爬行的声音,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响,那是关门的声音,所长可能在办公室坐得无聊,想上楼睡觉去了。接着是脚步声,有人上楼,又上楼,一直到上了五楼,连关门的声音都在黑暗中听得清清楚楚。
同样听得清清楚楚的是那爬行的声音。
那声音爬进了所长办公室,就这样消失不再响了。
电一直没有来,四面都是蝉鸣的声音,让人觉得楼内分外安静。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熟悉的风声带来些许平静,俞伦在值班室玩了好一阵子《愤怒的小鸟》,终于打开被褥,准备睡觉了。
已经是凌晨一点三十三分,俞伦躺上值班室的床,打了个哈欠:“小崔,难道你要和我一起睡吗?回宿舍去睡吧。”
“哦,那我回去了。”崔鸣好终于坐不下去了,磨磨蹭蹭地打算回宿舍睡觉。
俞伦已经睡了,整栋大楼分外安静,没有一点声音。
每扇窗户或多或少地透入点月光,玻璃在不同的角度反射着冰凉的光,猛地一看都像什么人潜伏在黑暗中,反射的是手表的光。崔鸣好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摸索着回到自己的宿舍。
宿舍在五楼,他要走过四层楼,再穿过五楼整个楼层,才会到他502室的宿舍。
崔鸣好摸索到二楼的时候,心里一动,突然想到既然都是要穿过楼层的,那从二楼穿过去,从另外一个楼梯上也是一样。
正好还可以检查一下刚才是什么东西在二楼爬行,不会是有小偷吧?他打开手机的光源,慢慢往所长室的方向走去。
会不会有什么人藏在里面?
手机的白光扫过所长室的窗户,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查看,办公桌上空无一物,地上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屋角几盆盆栽安静地立在那里,一切看起来都与平常无异。
他拧了一下门把手,门把手是锁着的,刚才所长上楼的时候反锁了。
那应该就是没事。
没有人趁着没电偷偷溜进所长室。
他转身要离开,脚下一滑,踩到了一些沙子之类的东西。他把光线移过来,低头一看,只见二楼的地上散落着极少量的黑色泥土,还掺和着似乎是枯枝败叶或是垃圾之类的东西,数量不多,不知道是谁的鞋子带来的,居然留到现在。清洁工竟没有把它扫掉?崔鸣好蹭了蹭鞋子,大步向五楼走去。
他不想再从三楼四楼听到什么古怪的声音,快速走过楼层,上了五楼,打开自己的宿舍门,走了进去。
宿舍里也是一片漆黑,他开了窗户,拉开窗帘。窗外少许月光透进来,让屋里显得不那么黑,崔鸣好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终于还是有了点踏实的感觉。他闭上眼睛,打算睡觉。
睡了一会儿,做了好几场噩梦。梦里不是梦见自己醒了,眼前是那张脸,就是梦见那张脸在窗外出现,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崔鸣好挣扎了好几次都没有醒来,在噩梦里沉沦,满身都是冷汗,真是难受之极。突然,他猛地惊醒了,却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惊醒的,呆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的门口有声音。
有个很轻很轻的声音。
非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