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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题。”
他拿出那个带有一根可调节吸管的杯子,绕过走廊的拐角,朝饮水机走去。一个肥胖的病人,一条腿上缠着弹力绷带,沿着走廊慢慢地走着。他没有穿那种细条纹的病号服,而是把它紧紧地藏在身后。
他给杯子装满水,然后回到312病房。她已经不哭了。她的嘴唇咬住吸管,那个样子让他想起旅游画册上的骆驼。她的脸瘦得皮包骨头。作为她的儿子,母亲给他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他和哥哥凯文跟着这个女人搬到缅因,因为她要照顾自己年迈的父母。她的母亲年事已高,并且长年卧床。因为高血压,他的外祖母身体非常羸弱。更糟糕的是,疾病让她双目失明。幸福的八十六岁生日。眼前的这个女人也在朝那个方向发展。外祖母一天到晚躺在床上,眼睛看不见,身体虚弱,屁股底下垫着大块的尿布,下身穿着胶皮裤子,记不住早饭吃的什么,却能背出艾克<a id="z53" href="#bz53">[53]</a>之前所有美国总统的名字。就这样,三代人住在一栋房子里。就在那栋房子里,不久前,他发现了那些药丸(外祖父外祖母去世很久了)。他那时十二岁,喜欢吃早饭的时候说东说西,但不记得究竟说了些什么。他的母亲忙着洗刷外祖母弄脏的尿垫,放进那台老式的洗衣机里脱水。她转过身,操起一块尿片,对着他狠狠地打过来。啪的一声,那块厚厚的、湿乎乎的尿布碰翻了他面前盛着谷物燕麦的碗,那玩意儿在桌子上疯狂地旋转,仿佛一只大大的蓝色陀螺。母亲第二下打中了他的背,不疼,但让他吃了一惊,胡言乱语随即停止。此时躺在这个房间这张病床上的这个女人那时一下接一下地抽打着他,嘴里叫着:你给我闭嘴,这里就数你嘴巴大,你快点闭嘴,等到你身上其他地方也长大了,你再说话也不迟。她一边骂一边打。啪!啪!不管他肚子里有多少俏皮话,那会儿也已烟消云散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为俏皮话准备的机会。那一天,他发现,若想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清楚自己在家中的地位,最好的办法肯定是用祖母的尿布抽打他的背,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了。那件事之后,他用了四年的时间才重新学会如何说俏皮话。
她有点喝呛了。虽然他一直在考虑药丸的事情,但看到她那个样子,他还是很害怕。他再次问她是否想抽烟,她说:
“如果不麻烦,抽一口吧!然后你就回家去。我明天也许会好些。”
床边的小桌上散落着几包烟,他从酷牌烟盒里抽出一根,点上火。他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她抽了一口,噘起嘴巴,含住过滤嘴。她没有什么力气,烟雾在嘴唇间飘动。
“我得活到六十岁,我儿子到时候就可以替我点烟了。”
“我无所谓。”
她又吸了一口,过滤嘴在嘴巴里停留了许久。他将目光转问她的眼睛,发现她的眼睛紧闭着。
“妈妈?”
眼睛微微睁开。
“约翰尼?”
“嗯。”
“你来多久了?”
“没多久。我想我得走了。你早点休息。”
“嗯。”
他把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悄悄离开病房,心想:我要跟那个医生谈谈。该死的,我得跟那个做手术的医生谈谈。
走进电梯,他想,在某一个领域里,一旦达到某种熟练程度,“医生”这个词就成了“男人”的同义词,仿佛这是意料之中的,是条文规定的:医生必须残酷,才能在某种程度上做到人道。
“我想她撑不了多久了。”这是那天很晚的时候他对他哥哥说的话。他哥哥住在安多弗,此地以西七十英里。他一个星期只去医院一两次。
“可是,她还是那么疼吗?”凯文问道。
“她说她身上痒。”药丸装在他毛衣的口袋里。他妻子睡得很香。他把药拿出来,这是从他母亲家里偷来的,他们曾经和外公外婆在那栋房子里居住过。跟哥哥打电话的时候,他一只手把药盒翻来翻去,仿佛它是一只兔后脚<a id="z54" href="#bz54">[54]</a>。
“照这么说,她好转了。”在凯文眼里,无论何时,一切都越来越好,仿佛生活正朝着某个崇高的顶点进发。这个观点,弟弟可不敢苟同。
“她瘫痪了。”
“在这个关头,瘫不瘫痪还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了!”他有些控制不住,因为他想起了白色罗纹床单下的那两条腿。
“约翰,她快死了。”
“可她还没死。”实际上,这才是他最害怕的。他们之间的谈话从这里开始将会围绕这个问题,虽然好处都让电话公司得了,但这是核心。还没有死。只是躺在病房里,手腕上绑着医院的标签,耳朵聆听着走廊里收音机发出的幽灵般的声响。
而且,医生说,她在跟时间搏斗。医生块头很大,下巴上留着红褐色的胡子。他可能有六英尺四英寸高,肩膀很宽。当她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医生趁此机会把他叫到走廊里。
医生对他说:
“你看,像“脊髓前侧柱切断”一类的手术,病人运动机能的损伤在所难免。你母亲左手的功能还在,右手有希望在两到四星期后恢复。”
“她还能走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