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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点缀着钻孔的软木天花板。他的胡须一直垂到格子花呢上衣的领口。很可笑,约翰尼居然联想到了阿尔杰农·斯温伯恩。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不知道。这个人在哪方面都和斯温伯恩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我想不行。她的基础被破坏了。”
“她余生都得卧床了吗?”
“我想,是的,应该是这样。”
在某种程度上,他开始敬佩这个人,他本来以为自己肯定会恨他。敬佩之余是厌恶,他必须尊重这个简单的事实吗?
“这种状态下,她还能活多久?”
“很难说。(医生好像就是这样说的。)现在,癌肿已经阻断了她一侧的肾脏。另一侧还算正常。当肿瘤侵害到它的时候,她就会昏迷。”
“尿毒症昏迷?
“没错。”医生此时比先前更加谨慎了。“尿毒症”是一个病理学术语,通常只有医生和验尸官才会使用。可是,约翰尼知道这个词,因为他外祖母就是得这个病去世的,但她体内没有长肿瘤。她的肾脏无法排尿,死的时候,体内的尿液漫进了胸腔。她死在家里的床上,晚饭时分。她像是睡着了,跟其他老年人一样张着嘴巴,但约翰尼第一个做出了判断:她已经死了。她眼睛里挤出两滴小小的泪珠,没有牙齿的嘴巴瘪瘪的,就像一只被挖空的番茄,本来打算用它装鸡蛋色拉,可不幸的是,被人遗忘了,在厨房的架子上放置了好几天。他手握着一面镜子,对准她的嘴巴。当他发现镜面上没有起雾,她那张空番茄般的嘴巴依旧清晰可见,他开始大声喊妈妈。那时的判断很正确,此时的判断却错了。
“她说她还能感觉到痛。而且,还感觉痒。”
医生严肃地拍着自己的脑袋,好像老动画片里那个精神科医生维克托·德格罗特。
“疼痛是她想象出来的。尽管如此,它是真实的,对她来说,是真实存在的。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时间不多了。你妈妈再也不能用秒、分钟和小时来计算时间了,她必须把这些单位换成天、星期和月。”
他明白这个身材魁梧的胡须男想说些什么,他的话让他有些犹豫。一阵微弱的铃声响起。他不能跟他继续谈下去了。他是一个技术人员,他很自然地提到时间,这个概念他把握得很好,仿佛那是他手里握着的一根钓鱼竿,掌控它很容易。也许,他就是这样。
“你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吗?”
“没什么能做的了。”
但是,他的表情很平静,好像他在做一件很正确的事情。他,毕竟,没有“给空头支票”。
“有可能比昏迷更糟糕吗?”
“当然有可能。我们不可能做出准确的预测,就像她体内有一条鲨鱼,我们对它失去了控制,她会膨胀。”
“膨胀?”
“她的腹腔会胀大,然后消退,然后再胀大。但现在,我们为何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呢?”
我们可以肯定地说这事他们能做,但假如他们不肯呢?或者说,万一我被他们逮着呢?我可不想因为安乐死而上法庭受审。即使我能逃脱。我没有理由这样做。他想到了报纸上的标题:杀母!他做了个鬼脸。
他坐在停车场,两只手摆弄着那个药盒。达尔丰络合物。问题依旧是:他能做到吗?他应该做吗?她说过:我希望自己能解脱,只要不这么受罪,让我干什么都行。凯文建议在他家给她准备一个房间,这样一来,她就不会死在医院里。医院想让她出院。医生给她开了一些新药,她因幻觉而感觉不适。那是“脊髓前侧柱切断”手术后的第四天。他们想让她换个地方,因为他们谁也不知道还能对她再做些什么。在这个时刻,如果打开她的身体,切除她所有的癌肿,那么,除了双腿和头颅,她将一无所有。
他一直在想,时间对于她意味着什么,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像打翻的针线笸箩,里面装的各色线团滚了一地,这下子,调皮的公猫可开心了,可以尽情地玩耍。在312病房的日日夜夜。在312病房的那个夜晚,他们用一根绳子把紧急求助按钮和她的食指连在一起,因为,当她需要便盆的时候,她再也无法伸手去按那个按钮了。
尽管如此,这已经不再重要,因为她感受不到膀胱的压力。她的腹部很可能就像是一堆锯末。她拉在床上,尿在床上,却只在闻到气味时才能知道自己拉了尿了。她的体重从一百五十磅急剧减至九十五磅,她的肌肉松垮垮的,就像是脑袋下面连着一个空空的麻袋,仿佛孩子们玩的布袋式木偶。去凯文家又能怎样呢?他能下得了手吗?他知道,这是谋杀。杀母,最严重的谋杀,就好像雷·布拉德伯里早期恐怖小说中一个有感知的胚胎,决定改变一切,干掉给他生命的那个动物。也许,无论怎样,他该受到谴责。他是她唯一亲生的儿子,是改变她生活的宝贝。他哥哥是领养的,因为另一个面带微笑的医生告诉她说,她永远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当然,她子宫内的原发病灶就像是她的第二个孩子,是他的魔鬼胞弟。他的生命和她的死亡发生在同一地点。他不应该效仿那个胞弟的所作所为,太慢了,太折磨人了,不是吗?
为了克服她想象中的疼痛,他一直偷偷给她服用阿司匹林。装药的那个秘密盒子就放在病房小柜子的抽屉里,那里还有一张慰问卡,一副读书用的眼镜,可是再也用不上了。医护人员把她的假牙取了下来,担心它会脱落,掉进喉咙,让她窒息。因此,她现在只能慢慢让药片在嘴里融化,舌头都有点发白了。
当然,他可以把药丸给她,三四颗就够了。1400格令阿司匹林,加上400格令达尔丰,一个体重在五个月内减轻了百分之三十三的女人,结果可想而知。
谁也不知道他有这个药,凯文不知道,他妻子也不知道。他想,也许312病房已经又有人住进来了,他也就不需要再纠缠这个问题了。他可以安全地退出。他不知道这是否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如果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那么,他就没有选择余地了。因此,他认为这是老天的安排,是老天的允诺。
“您今晚看上去好了许多。”
“是吗?”
“当然。您感觉怎样?”
“嗯,不像你说的那么好。今晚不怎么好。”
“来,动动看,看看您的右手有没有好转。”